她听沈流霜提起过昨天的死斗,为保护她和江白砚,施云声顶着妖丹爆发的危险,一直护在最前。 “这孩子刚醒不久。” 孟轲解释:“他体内妖气被压制大半,已经没事了。不过气息不稳,还需歇息数日。” 施云声咽下玉露团,嗓音干巴巴:“我没事。” 施黛佯装思忖,慢悠悠笑问:“听说云声一直在保护我?” 眼睫飞快晃悠几下,小孩语气淡淡:“举……” 他停顿片刻,回想学堂上的知识:“举手之劳。” 沈流霜毫不留情,直接戳穿:“后来云声打得吃力,我让他退开歇息,被他拒绝过好多次。” 她笑眯眯:“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施黛还在心魔里’。” 施黛拖长尾音:“欸——?” 孟轲忍着笑,学他那时的语气:“‘我姐姐呢’?” 施云声:??? 用心险恶的大人。 耳根子发烫发红,施云声面无表情垂下脑袋,狂吃点心。 施黛靠上前去,揉一把他脑袋。 她进入心魔后,哪怕妖邪众多、九死一生,孟轲、沈流霜和施云声始终寸步不离守在一边,未曾退却过。 昨日种种,阿狸全告诉过她。 对于施黛而言,这是很陌生的体验。 家人护在跟前,给予她全心全意的照拂,让她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一路前行。 施黛很开心。 这不妨碍她逗小孩,故作沉痛:“好可惜,云声挥刀的样子一定很厉害,我没见着。” 她是故意的。 一口绿豆糕堵在嘴里,施云声咀嚼的动作略微停顿。 沈流霜接过话茬,一本正经:“不必多言,炉火纯青。” 孟轲憋不住笑:“翩若惊鸿,游刃有余。” 施云声照例板着脸,咽下绿豆糕,甫一抬眼,发觉床边三人的神情不大对劲。 孟轲欲言又止,沈流霜嘴角轻勾,施黛杏眼圆睁,直勾勾看向他身后。 这很不对。 心里咯噔一下,施云声僵硬回头。 等定睛看清,他脑中嗡地发响,定格般一动不动。 他妖气紊乱,不受控制,许是被夸得心绪不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背后冒出一条毛茸茸的狼尾巴。 十分暴露情绪地,这条尾巴受了夸,正左右晃来晃去。 施云声:…… 从耳尖涌开滴血般的潮红,小孩猛地按下那条尾巴,奈何顾此失彼,他心神不定,头顶冒出一对深灰色狼耳朵。 施云声咬牙切齿。 施云声脸色通红。 与此同时,房中响起施黛脆生生的疑问:“云声……可以变出狼身?” 她以前从没见到过。 怎么可能让施黛看见他的狼形。 每次阴差阳错地见面,施黛总把他认作黑狗,最近的那次,小狼主动蹭过她手心。 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事了。 耳朵一抖,施云声咬牙:“什么狼身?没有狼身。” 话音方落。 小孩消失无踪,床榻上的凌乱衣衫间,露出一个圆溜溜的狼脑袋。 要命。 它生无可恋,两眼空空。 孟轲以手掩面。 沈流霜低低笑出声,觉得不太礼貌,改为安静地继续笑。 施黛:??? 这熟悉的大小,黑豆豆样的眼珠,对所有人爱搭不理的神态。 施黛:“小狗……小狼?”
第128章 掉马很突然, 施云声很茫然。 茫然之后是无尽的苦闷,小狼动也不动,表情呆呆。 这副模样实在可怜, 孟轲把它从衣物里抱出来, 放进被褥里头, 向施黛和沈流霜概述了前因后果。 此事说来简单, 无非是妖丹作祟, 妖气入体。 施黛细细地听, 眼神往床榻上瞟, 与她弟弟四目相对。 施云声:…… 小黑狼暗暗磨牙, 侧开脑袋。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孟轲道:“你们知道, 云声一向脸皮薄。他不好意思现出狼形。我和敬承便没告诉你们。” “记得冬天的时候,我们在府里见过它一回。” 沈流霜轻抚下颌,恍然挑眉:“原来是云声……实在意想不到。” 施云声:…… 你那天明明一眼就认出来了!好拙劣的演技!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施黛格外坦然:“小狼很可爱啊。” 还很好摸。 想起把整只狼崽揉进怀里的触感,施黛眼风一动,瞥过它毛茸茸的脑袋。 她心思细腻,不需多想,就明白施云声羞赧的原因。 这孩子性情敏感,有别扭的自尊心,分明是条狼, 却被身为姐姐的她当作小狗揉来揉去。 最重要的是, 被施黛摸脑袋后, 小狼好几次表现得十分开心,尾巴乱晃。 以他的性格, 绝对想把这个秘密撕得粉碎。 “话说回来,”施黛贴心地转移话题, “云声体内的妖丹,什么时候能彻底消解?” 妖丹并非施云声与生俱来的内丹,而是被邪修强塞进他识海,这种外来之物,尽早移除才好。 自从他回府,孟轲和施敬承始终在尝试解丹。奈何妖丹在施云声体内待得太久,与他渐渐相融,祛除的难度很大。 “此事不急一时,需以灵气将它缓慢逼出。” 孟轲道:“再过一年,应该能完全消除。” 这几个月以来,她和施敬承一直在动用灵气,滋养施云声的识海。 妖丹除得去就好。 施黛松了口气,一扭头,恰好撞上小狼的双眼。 人形与狼形相通,施云声斩除邪祟时受的伤,在狼身上清晰可辨。 他的伤口数量不少,纵横交错,红得刺眼。 想必很疼。 施黛一颗心变得软趴趴:“可以摸摸头吗?” 施云声看她一眼,很快低头。 沉默半晌,他闷闷说:“随你。” 于是施黛伸手,暖热的掌心覆上他头顶,轻缓揉一揉。 “谢谢云声。” 她话里带了笑,没有调侃的意思,清凌凌响起,像山涧春泉:“妖丹发作一定难受。你愿意保护我,我很开心。” 耳朵颤动两下,小狼悄悄抬头。 今早雨过天晴,一轮暖日当空。 阳光透过木制窗棂,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中落下来,明暗交迭,在施黛脸庞勾出融融剪影。 她的目光温柔专注,蕴藉一层薄光,一笑起来,好比糖丝化开。 ……算了。 施云声想,他姐姐刚从生死关里走过一遭,他已经足够大,不应当和她闹别扭。 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施云声板着脸,尾巴一晃。 再眨眼,小狼仰起脑袋,就着摸头的动作,在施黛掌心轻蹭一下。 就当安慰安慰她。 * 灾变尘埃落定,这日之后,大昭重回正轨。 听说昨晚有亡魂入梦,施黛特意问了江白砚,他在梦里见到什么。 “我爹娘。” 江白砚如实作答:“我娘很喜欢你送的玉镯,托我向你道声谢。” 施黛讶然:“玉镯?叔母她真收到了?” “江府是他们埋身之地,可比坟冢。” 江白砚解释:“你将玉镯放置其中,便是祭拜。” 正如烧的纸钱可以直入地府,祭奠时献上的供物,也能被亡魂感知。 据江白砚说,他向二老描述了当今大昭的繁盛景象,也对他们提起施府和施黛。 时隔十年,一家三口得来迟误的告别,没有相顾垂泪的煽情,只像数年前平静的午后一样,彼此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共度了一场梦的时间。 离别之际,江无亦笑言,他与温颐心愿已了,即将双双转世投胎—— 魂归地府后,温颐等了他十年。 用他对江白砚的原话来说,是“等今后有缘再见,我恐怕得唤你大哥了”。 温颐听罢只笑,挥手道别时,腕间玉镯莹莹生辉。 这夜过后,大昭境内,无数恩仇画上句号。 以此为开头,是长达好几个月的盛世平安。 上古邪祟落败,妖邪死伤惨重,短时间内没功夫瞎折腾。 镇厄司的案子大幅减少,施黛得了久违的清闲时光。 在此期间,江无亦得以平反,被朝廷追封忠武将军。 感念他与温颐的护城之举,青州为二人建成合葬大墓,施黛去过几回,见到不少前来悼念的百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入了夏末。 夏秋交接的时日最为舒适,暑气褪去,微风送凉,入了夜,便是明月相照、星河灿灿。 施黛和家人吃完西瓜,回房后正准备歇息,听见敲门声响。 打开房门,是立于月色下的江白砚。 他仍穿白衣,除却袍边几道云纹,再无其它修饰,乍一看去,仿佛身披一抹清寒的霜。 江白砚手里,是个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 施黛心有所感,让他进屋:“这是——” “嫁衣,”江白砚道,“绣好了。” 他长身玉立,把檀木盒置于桌面,微微侧过头来:“你来开?” 胸腔里传来鼓噪的鸣响,施黛没压住粲然的笑:“好。” 她走上前去,站在江白砚身边,嗅到鲛人幽冷的香。 在略显沉闷的夏天里,这股香气犹如一根冰线,带着沁入心底的寒意,叫人上瘾。 檀木长盒精致华美,雕刻有繁复图绘,施黛小心打开,屏住呼吸。 该如何形容此刻的一眼。 烛火轻摇,流光溢彩。 铺天盖地的潮红好似水浪,于火光下迤逦流泻,浸入夜色,涌向眸中。 颗颗鲛泪色泽皎白,让人想起昼夜交替的刹那,万道霞光明灭不定,一轮淡淡明月悄然攀上来。 施黛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凝神细看,嫁衣上的刺绣丝缕分明。 龙凤呈祥,祥云逶迤,衣襟上是用金线勾织的花鸟图,被烛光一照,漾漾生辉。 云锦为底,鲛泪为饰,世无其二。 这是江白砚绣了整整四个月的婚服。 江白砚轻声问:“可中意?” 嫁衣静躺,流光不尽,如同一簇滚烫的火,让施黛颊边也染上绯意。 她脸上发热,展颜笑道:“喜欢。” 江白砚勾唇:“去试试?” 施黛自是一口应下。 江白砚不便看她更衣,去了门外静候。施黛脱下襦裙,一件件穿好大红的嫁衣。 当初从心魔境离开后,江白砚丈量过她身形的尺寸,对婚服进行了修改。 目前的大小,与施黛完全相衬。 嫁衣繁重,施黛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穿完,冲门外道:“进来吧。” 木门吱呀作响,江白砚推门行入,睫羽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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