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顺着声望去,屏住呼吸。 密林深处,一团似人非人的黑影徐徐而来。巨影足有三人多高,通体黢黑如墨,隐约能辨认出人形轮廓,距离越近,越叫人窒息。 威压汹涌如潮,压得人喘不过气。 施云声才不管这是什么。 因施黛那一句话滋生的战意被瞬间点燃,一刀腾起,如北风卷地。 他身着一袭黑衣,于暮色中倏然跃起,好似惊鸿。 眼底血色更浓,源于狼族捕食猎物时,难以压制的杀心与喜悦。 长刀扬起,猛地落下,正中巨影头顶。 “这、这是传说中的积怨灵!” 凭借曾看过的无数话本子,阎清欢一眼认出怪物的身份:“积怨灵由万千怨气凝成,已拥有实体,你当心——!” 无须多言。 积怨灵没被一刀致命,双手高高举起,藤蔓般缠上施云声右臂—— 然而紧接着,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施云声笑得阴鸷,竟低头一口咬下,锋利齿尖宛如刀锋,撕扯下大块皮肉。 嘶…! 施黛正要用符支援,望见这一幕,倒吸一口冷气。 这玩意儿可不能吃啊! 被施云声咬下皮肉,积怨灵哀嚎出声。江白砚的剑气随之而来,疾光化作清影,纵横撕裂巨影。 在积怨灵颓然倒地之前,施云声迅捷跃下,落在施黛身侧。 小孩神情冷然,仰起脑袋,像在等她开口说什么话。 他周身杀气未退,眼底闪烁着晶亮微光,显然因杀戮跃跃欲试,野性难驯。 不过这样一副等夸的模样……更像只开屏的孔雀。 施黛没忍住轻笑:“刚才那一招好厉害,我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刀意。” 哼。 施云声挺直后背,刚想说上一句“小菜一碟”,嘴唇就落了个什么东西。 施黛用袖口裹住自己右手,动作轻柔,却不容反抗,在他唇上擦拭:“那东西怎么能随便咬?脏兮兮的也就罢了,要是有毒怎么办?” ……真麻烦。 他被擦得不大自在,舔了舔牙尖,闷闷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时候与狼生活在林子里,施云声连腐烂的动物尸体都吃过。直到住进施府,才莫名其妙多出规矩,一日要三餐,不能吃生肉…… 还被强塞了许多甜甜腻腻的甜点瓜果。 他没躲避施黛的触碰,别别扭扭挪开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行于身侧的江白砚。 可恶。 他明明可以独自对付那只积怨灵,江白砚却突然出剑。 察觉这道挑衅的视线,江白砚斜乜他一眼,语气平静,不咸不淡:“方才,多谢施小少爷相助。” 施云声:…… 这、这家伙! 小孩被他一句话说得噎住,不情不愿鼓了鼓腮帮:“你也不赖。” 沈流霜听得笑出声。 跟在她身侧一路走着,阎清欢忍不住好奇,看了眼挂在她腰间的黑色面具。 他听说沈流霜是名傩师。 傩师可通幽冥,驱病除鬼,祓除灾邪。他听说有些地方会在逢年过节时唱傩戏跳傩舞,用以祭神驱鬼。 阎清欢与沈流霜相识不久,没见她唱过傩戏。唯一显露身手的那次,是沈流霜一拳打碎窃贼身旁的石块,很直白很暴力。 正暗暗想着,袖口忽然被人轻轻一拽。 “当心。” 沈流霜低声道:“往前有陷阱。” 阎清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施黛挥出一张破妄符。 金光大作,如初升旭日,击溃由邪祟设下的障眼法。 再眨眼,原本看似空空如也的山道,已出现成群结队的缢鬼,将他吓得一个哆嗦。 “不知道山上打得怎么样了。” 沈流霜眯了眯眼,遥遥眺望山巅伫立的庭园:“速战速决吧。” 开口间,她取下腰间面具,轻扣于面上。 面具黢黑,五官硬挺,双目圆睁,生有锋利獠牙,威风赫赫。 今日沈流霜带在身上的傩面具,名为开路将军。 “一打天雷动,二打地雷鸣,三打……” 平腔转高,沈流霜手中竟幻化出一把长刀,通体黑沉,环绕电光。 她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是清晰,似凛冬风霜,叫人止不住战栗:“三打,瘟家百鬼断迹踪。” 声落,雷起。 刺目惊雷如蛟龙怒吼,聚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妖邪困缚其中。 沈流霜长刀带电,所过之处,灵线纷乱湮灭。 阎清欢:…… 阎清欢心口狂跳。阎清欢一阵恍惚。阎清欢深深吸了吸气。 爹,娘。 长安……真的卧虎藏龙! * 今夜的长安城,注定不太平。 天边闷雷作响,迟迟未曾落雨。明月山巅的别庄中,一派肃杀之气。 赵风扬背靠墙角,战战兢兢看着眼前一幕,瑟瑟发抖。 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好人。 与人为善这种事,于他而言只是累赘。与其吃力不讨好,不如顺从本心。 喜欢的就夺来,想要的就抢来,倘若有谁拦住他的去路,杀了那人便是。 只要他过得顺遂,旁人如何,与他何干? 就像二十多年前,见到那块玉佩时一样。 玉佩的主人是个庄稼汉,因女儿身患重病,不得不变卖传家宝,从而筹些钱财。 赵风扬混迹黑市已久,一眼看出那玉佩绝非凡物。若想买下,所需的钱财他几辈子也挣不来。 可……谁说他只能买下? 赵风扬善于虚与委蛇,佯装买家向那庄稼汉搭话,听说他女儿得病,便提出去他家一探,说不定能帮他女儿寻个有名的郎中。 庄稼汉那时的表情,他至今也没忘掉。惊讶、喜悦、茫然,混杂着不加掩饰的感激,仿佛遇上了什么大善人似的。 实在可笑。 接下来的一切,与他预想中相差无几。 庄稼汉领着他和三个学徒回到家中,热情招待一番。他明面上谈笑风生,心中早有打算。 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赵风扬已记不大清,印象里,唯有充盈鼻腔的血腥气、不绝于耳的哭声怒骂声,以及满目燃烧的熊熊烈火。 对了,还有他将玉佩一把夺过,并将刀锋刺入庄稼汉心口时,后者那双错愕的眼睛。 这不能怪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块玉佩在黑市中卖出了高价,从那以后,他们四人彻底翻身。 陈书之是一行人中的老幺,胆小怕事,那晚被吓得哭哭啼啼,甚至想过放弃。 结果还不是被钱财堵住了嘴。 秦礼和与穆涛都选择用那笔钱经商,可惜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总爱当和事佬,生意做得不大不小,闯不出名堂。 只有他赵风扬,一日日成了全长安最富有的玉石商。 所以……究竟为什么,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还有人来寻仇? 他分明仔仔细细确认过,那一家人全都死透,连尸体都被烈火烧成了灰。 连续三日的死讯,于他犹如晴天霹雳。 可他为何要逃?他有钱有势,莫非要惧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傀儡师? 拦住去路的人,杀了便是。 今日他在明月山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傀儡师飞蛾扑火。 果不其然,那人闻风而至。 身穿黑袍,体型高大,瞧见对方头顶两只黑色犬耳,赵风扬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修炼成人形的妖。 那家人,的确养了条狗。 傀儡师实力不弱,但他请来的七名术士绝非泛泛之辈。 双方缠斗许久,赵风扬本以为稳操胜券,却渐渐发现不对。 一来,傀儡师看似孤身一人,实则掌控有几十上百只妖鬼。 别庄的正堂空间有限,被浩浩荡荡的妖物占据,几乎水泄不通,令术士们陷入苦战。 二来,那只犬妖,他打斗完全不要命。 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势,哪怕被道士的长剑刺穿胸口,挣脱后,仍能继续厮杀。 术士们都是收钱办事,哪会愿意豁出性命,个个束手束脚。 不过……赵风扬也发现,犬妖没对术士下过死手,每每浅尝辄止,未曾触及要害。 那只低劣的妖物,一心只想杀他。 赵风扬冷笑。 正因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善心,才让犬妖一时不慎,落入四方锁厄阵法。 伴随几名道士持剑而立,同念法诀,大阵骤起。 条条锁链犹如巨蟒,自四面八方将犬妖环绕。犬妖早已战得精疲力竭,被锁链穿透四肢骨髓。 他仍在奋力挣扎,满身鲜血淋漓,试图冲破枷锁。 术士在乱战中昏迷了三个,还剩四个伤痕累累,勉强支撑着阵法。 眼见其中之一快要撑不下去,赵风扬忙不迭大喊:“给我挺住!他、他可是犯下三起命案的傀儡师!要是被他挣脱阵法,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四名术士既要维持四方锁厄阵,又要分神对付诸多邪祟,苦不堪言。 他们也很后悔。 近日的傀儡师一案闹得沸沸扬扬,赵风扬找上他们时,不仅支付重金,还明言有个当英雄的机会。 一旦除掉傀儡师,他们必能声名大噪。 哪个术士没做过惩凶除恶的梦,他们自信满满地来,到现在…… 一名道士喉间腥甜,九死一生之际,吐露真心之语:“得加钱!” “好,加钱!” 赵风扬赶忙应下:“多谢诸位道长,于恶妖手下护我周全。” 恶妖。 这两个字落在耳中,阵法中央的犬妖发出嗤笑。 他牵引鬼怪,接连杀害三人,闹得长安城中人人自危。如此想来,确是恶妖。 这又如何? 他惹出的动静越大,就有越多人知道由他所写的故事。他已安排傀儡,于今夜亥时将《犬妖》张贴于城墙上。 所有人都将知道,那四个混账究竟是什么货色。 来明月山前,他猜到赵风扬不会坐以待毙,因此他没打算活着回去。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能不能亲手杀了这蛀虫。 犬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 张家被灭门后,他收敛尸骨,颓废数日,决定复仇。 他用了一年让妖丹复原,之后的日子里,一边着手调查四名匪贼的身份,一边修炼术法。 之所以学习傀儡术,不过是想用傀儡模仿出那一家三口的模样,在寂寞时陪陪他罢了。 犬妖最先找到的,是穆涛。 穆涛的商铺已小有名气,因乐善好施,成了街坊邻居口中的大善人。 大善人,这三个字多么讽刺。 那日他站在街边,遥遥看着穆涛在众人簇拥下侃侃而谈,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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