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杀死他们,还不够。 他要让这四个混账身败名裂。 没错……不仅是他们身边之人,整个长安城,都应该知晓他们做过什么。 唯有这般,才能告慰含冤而死的在天之灵。 如何吸引全长安城的注意? 一张纸,一场闹剧,一个足够大的噱头。 这些年里,他曾无数次回忆张三郎写的故事,那样刻骨铭心。 他……应当也是会写的。 至于闹剧和噱头,可以借助傀儡术。 这其实很难,要让操控的妖鬼满街游荡,又不能让它们真正伤人—— 二十几年前,那一家人总喜欢拍着他的脑袋唠唠叨叨,让它不要咬伤陌生人。 他都记着。 后来,他渐渐查明四个匪贼的身份。 再后来,他的傀儡术臻入化境。 他精心策划的复仇,果真轰动了整个长安。 今时今日,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 意识渐渐回笼,因浑身剧痛,犬妖咬紧牙关。 四方锁厄阵将他牢牢禁锢,四肢皆被锁链穿过,动弹不得。 他冷笑一声,竟用力握住锁链,试图将它从血肉之中抽出。 哪怕同归于尽,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奈何老天并不打算帮他。 毫无征兆地,犬妖听见一个道士惊呼:“外、外面有人!莫非是镇厄司来了?!” 他嘴角笑意僵住。 镇厄司! 另一边,提心吊胆的赵风扬亦是微怔。 谁不知道,镇厄司近日在大肆追捕傀儡师。只要镇厄司几位大人赶到……这犬妖就完了! “你看看你,如今多狼狈。” 劫后余生的狂喜险些让他笑出眼泪:“镇厄司来了!现在,还想怎么杀我?” * 一路来到山巅,施黛被刺骨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这座山庄应是用来避暑。 进入别庄,被傀儡师操控的妖鬼数量剧增。 画皮和缢鬼倒还好,过于密集的刀劳鬼实在让人吃不消。 据阎清欢说,这种妖怪两臂上的长刀有毒。 之前他们与刀劳鬼交手过,但那时顶多几只几只一起靠近,不像现在,二十多只刀劳鬼将正堂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透过几丝缝隙,施黛隐隐窥见屋内的景象。 四方锁厄阵已经开启,中央一道身影鲜血淋漓,被死死绑缚。 那就是傀儡师? “诸位当心,尽量避开刀劳鬼的刀。” 阎清欢急声道:“刀劳鬼的嘶吼可化作风刃,风刃无毒……但它们手上自带的那两把,含有剧毒。” 谁料江白砚看他一眼,语气如常道:“阎公子说过,会解此毒。” 这……的确是会。 阎清欢一愣,点头。 再抬眼,已见江白砚腕骨微动,长剑横出:“我开路。” 阎清欢:?! 傀儡师显然发现他们的到来,妖鬼齐聚正堂门前,攻势汹汹。 要想突出重围,不可能不受伤。 江白砚对此并不在乎。 无论伤痛还是剧毒,只要还能留下一条命,在他看来,就不算吃亏。 再者……他享受杀戮的快意,也沉溺于钻心刺骨的痛。 他身法极快,剑气如皎月飞光。数只刀劳鬼一拥而上,刀锋落在他后肩上。 有痛意,也有麻。 江白砚无声笑笑,挥动剑锋。 更多刀光呼啸而至,这一次,江白砚却是微怔。 施云声不知何时冲上前来,咬牙切齿为他挡下身后的进攻。沈流霜迎着一阵风刀,脸颊被划破几道血口,手持雷刃劈开亮色。 施黛手中三张火符齐出,火光乍起,江白砚听见她的声音:“我们是小队欸。就算要受伤,哪能只让你一个人去的?” 江白砚不太明白。 他当邪修的替傀久了,已经习惯挡在最前方,以躯体承受伤痛。 他们为什么要跟上来?让他清理所有妖鬼,再畅通无阻一路前行…… 对他们来说,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大、大人,救命!” 正堂中,赵风扬声嘶力竭:“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只疯狗死命缠着我……救命!” 天不亡他! 傀儡师连续杀害三人,在镇厄司眼里,已是穷凶极恶之徒。眼前几人来此,定是为了将其捕杀。 只要等他们杀了犬妖,二十多年前的那起灭门案就没了目击证人,死无对证。 他还是能潇潇洒洒当他的玉石大老板,与过往切断联系,什么因果报应,统统都是笑话! 眼底涌起狂热笑意,赵风扬面上却是声泪俱下:“他就是傀儡师!各位大人,快杀了他!” 四方锁厄阵中央,锁链碰撞,发出哗啦巨响。 浑身上下痛得麻木,犬妖强撑一口气,握紧双拳。 他没想到,镇厄司能这么快找来—— 他虽在木屋里留下了《犬妖》的文稿,却并未透露最后一人的身份。 他们怎么能找到明月山? 倘若只有那四个精疲力竭的道士,他拼尽性命,或许还能在死前杀了赵风扬。如今镇厄司赶来,他什么也做不到,唯有一死。 胸腔被绝望填满,他不甘心。 他怎能甘心。 仇人就在眼前,他却被铁链困在原地,明明只差一点…… 为什么总是够不到? 到头来,他还是这么没用。 就像二十多年前,看着大火将那三人逐渐吞没时那样。 “快!” 赵风扬急声催促:“你们,那四个道士,快加固阵法杀了——啊!” 他一句话没说完,被吓得惊叫出声。 那犬妖……竟握住一条手上的锁链,要将穿透骨血的链条整个抽出来! 吞天灭地的杀意将他笼罩,他悚然明白: 这妖怪打算同归于尽! “里面情况不对劲。” 沈流霜当机立断:“我与云声拖住这些妖鬼,黛黛和江公子趁机进入正堂,如何?” 犬妖与赵风扬都想杀了对方,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即便报出镇厄司的名号,也不会有谁在意。 说白了,犬妖不可能信任镇厄司,乖乖投降。 施黛点头。 正堂之中,妖气愈浓。 强行挣脱四方锁厄阵,会遭到强烈反噬。仅仅扯出第一条锁链,犬妖已是面如白纸,吐出一口黑血。 四名道士身受重伤,此刻受到反噬,亦是闷哼一声。 大阵摇摇欲坠。 只差一点。 还有三根……他就能杀了那个男人。 可惜,似乎来不及了。 身后剑气陡然而至,镇厄司有人入了正堂。 不甘、绝望、愤怒,无望的痛苦摧枯拉朽,灼烧四肢百骸。 剑光将至的刹那,犬妖眸中淌出猩红血泪,猛地冲向赵风扬—— 他竟是要以命相博,以身死道陨为代价,用妖丹之力强行击溃大阵! 持剑之人是个强者,速度比他更快。 未等他冲出四方锁厄阵,已有剑锋掠过咽喉。紧随其后,是一道灼目的金黄符光。 ……结束了吗? 视线被血泪模糊,出乎意料地,剧痛并未如期而至。 什么……? 他为什么……还活着? 一滴血泪落下,犬妖隐约意识到什么,垂下头去,看向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双脚。 本应被刺穿的手腕与脚腕上,由四方锁厄阵形成的锁链…… 消失了。 身体止不住颤抖,泪珠大滴大滴落下,他脊背轻颤,咬紧牙关望向身侧。 剑气斩断阵眼,那张符箓,亦是准确无误落在阵眼之上。 它们并未伤他分毫。 阵眼破,四方锁厄阵随之消亡。 ——为什么? 施黛同样有点儿懵。 犬妖试图强行冲破阵法,就算真能出去,也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没怎么犹豫地,她直接破坏了亮着长明灯的阵眼。 她没想到,江白砚居然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带着些许困惑,施黛抬头望去,才发现江白砚也在看她。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中无悲无喜,好似晕染一团墨迹,细细端详,能窥见几分晦涩之意。 想起来了。 江白砚……也是在儿时被灭了满门,直到如今,仍在调查江家灭门惨案的线索。 犬妖心中的执念与不甘,其实他最能感同身受。 这一路上他什么也没说,听见张家的故事时,江白砚在想些什么? “嗯……” 轻轻吸了吸气,施黛瞥向那处被两人损毁的阵眼,扬唇一笑:“方才符法打歪了。奇怪,怎么会落到阵眼上?” 她身上受了些伤,置身于鲜血淋漓的正堂中,纤瘦却笔直,像晦暗风雨中的小竹。 江白砚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 少年凝神看她,半晌,低声轻笑:“剑也歪了。” 什、什么?! 冷意如藤蔓攀上脊梁,赵风扬双目圆瞪,手心浸满冷汗。 什么歪了?你们镇厄司……你们镇厄司,是这样偏袒杀人凶手的?! 挑衅的笑意荡然无存,当那道血淋淋的身影缓步向他靠近,这位叱咤风云、以冷血凶戾闻名的玉石商人,自眼眶淌下两行热泪。 他想后退逃跑,双腿却不自觉发软,一下子瘫坐在地。 “别、别……道士呢,道士!” 骂骂咧咧侧过头去,这才发现,几名道士早已耗尽灵气,昏迷倒地。 而身前,犬妖离他越来越近。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我错了。” 恐惧将他攥紧,前所未有的绝望汹涌覆下,赵风扬颤抖着哽咽:“你想要什么?我有钱,很多很多钱,都可以给你!或是道歉?我错了,真的错了!饶了我吧!” 对方置若罔闻,动了动手指头。 灵线被牵动,一只刀劳鬼踱步而来。 “还记得吗?张三郎。” 犬妖低声笑笑,双目因血泪猩红,尤为骇人:“他好心请你来家中做客,被你们乱刀砍死。” 眼底笑意更浓,犬妖用了堪称温柔的语气:“去吧。” 声音落下,刀劳鬼挥动长刀,利刃锋锐,一次次落在赵风扬胸膛、手臂与大腿。 无论他如何哀嚎求饶,都未曾停下。 就像当年,他们对待张三郎那样。 “然后是……” 灵线又是一牵,这次行来的,是画皮妖。 “张小婉……她还叫过你叔叔。” 犬妖歪了歪脑袋:“知道她最喜欢做什么吗?是丹青。” 赵风扬疼得直打哆嗦,不知为何,脊背生出刺骨的凉。 下一刻,他听见犬妖的声音:“去吧。这是送你的画皮。” 这个……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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