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求很好理解。 镜女和镜童每天都要为她们送上一日三餐,如果所有人都知道镜女是内应,神情和态度的变化,很可能露出猫腻。 得先瞒过自己人,才能顺理成章骗过其它妖物。 沈流霜想了想。 今日莲仙的蛛丝探入山洞、欲图在她们之中挑选食物时,也是镜女以“朝拜仪式不能沾染血腥气”为理由,阻止了莲仙进食。 看样子,是个被莲仙驱使,但本心不坏的妖。 “有地图在手,我们只需循着她所画的路线,就能找到出口。” 冯露道:“只是……她说了,我们出逃,必然引起地下全部妖魔邪祟的警觉,到时候,免不了被它们追杀。” 沈流霜身旁的中年女人轻啧一声:“大不了和它们拼个你死我活。老娘活了这么多年,没受过这种鸟气。” 横竖一死,她宁愿死得有骨气。 “除此之外,莲仙生性警惕,在迷宫中设有阵法。我们出逃,巡逻的妖怪很可能将它启动。” 冯露说着,把手里的白麻纸翻了个面,露出反面的阵法图解:“看这上面的标注,我们要按照顺序,接连灭掉几盏莲花灯。” 沈流霜眉梢一挑。 两仪八卦阵法,她记得黛黛学过。 “总而言之,”赵流翠道,“就是走迷宫,杀邪祟,破阵法,三件事对吧?” 冯露点头:“等朝拜仪式开始,镜妖会为我们打开石门。” 到那时,便是箭在弦上了。 突然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洞中之人神情各异。 有惊喜,有迫切,更多还是脸色煞白,肉眼可见十分紧张。 “这次出逃,我们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人群里,年纪最大的女人温声道:“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开始吧。” 沈流霜:? 开始什么? “交换信物。” 有人为新来的姑娘们耐心解释:“我们每人挑选自己身上的一件珍视之物,交给身侧下一个人。” “我先开始吧。” 年纪最大的女人笑了笑:“我名孙闻香,是个绣娘。别看我现在老眼昏花,年轻时候,我的绣品曾被送进过皇宫。” 孙闻香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递给右侧的赵流翠: “这是我亲自绣的荷塘夏景。荷花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愿赵姑娘日后苦尽甘来,永远如今时今日这般,怀一颗赤诚之心。” 凡人与妖魔相争,九死一生。 她们洞中的十几个女人,运气不好全军覆没,运气来了,也顶多活下两三个。 此举说是交换信物,其实是临死之际,对另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的祝愿与嘱托。 赵流翠眼眶发热,道了声谢谢,接过香囊。 “我叫赵流翠。” 赵流翠闷声:“爹娘想要个儿子,把我送来这鬼地方……无所谓了。” 她低头,从心口的衣襟后边拿出一本袖珍小册,看向身旁的冯露: “我家里穷,身上没有贵重的东西。我……我从小就想开酒楼当个厨子,这本菜谱一直带在身上。把它送给你,愿你此生如意,吃饱喝足,幸福安康。” 她打小跟着娘亲学女红和做饭,颇有天赋。 娘亲常会满面含笑地夸她,哄得她喜笑颜开,可下一句话,永远是“今后定能找个好婆家”。 赵流翠觉得好笑又荒谬。 为何她的才能,非要和嫁人扯上关系?刺绣是她的,佳肴也是她的,女红与做饭并不羞耻,可耻的,是将它们视作讨好婆家的筹码。 赵流翠想,她偏不嫁人,偏要开个属于自己的酒楼。 她做饭,是为了自己。 冯露小心翼翼将菜谱接下。 “我叫冯露。” 拿出袖中装有伤药的瓷瓶,少女轻声道:“我小时候调皮捣蛋,没什么志向,有一回,被抓进乞丐窝。” 沈流霜默不作声掀起眼皮。 这件事,冯露的爹娘对他们说过。冯露曾被贩子拐走,送去乞丐窝点,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即是将拐来的小孩折断手脚,亦或挖眼毁容,让他们沦为残疾,再上街乞讨。 这样的孩子,往往更能博取同情,为乞丐窝敛财。 “乞丐窝里,有很多受苦受难的孩子,也有一个同样被拐来、待我极好的姐姐。” 轻轻拂过瓷瓶,冯露道:“我看着他们受苦,却无能为力。当天晚上,姐姐带我出逃,她为我……引开了人贩子,再没出现过。” 独自吸引贼人的注意,被擒获后,她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后来冯露拼尽全力逃回家中,让爹娘报官去寻。等她带领官差再到乞丐窝点,已人去楼空。 “从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当个大夫,去帮更多人。” 把瓷瓶交给身旁的中年女人,冯露轻扬嘴角:“将这个药瓶赠予你,望你无病无灾,心怀慈悲,逃离生天后,能寻得心之所向。” 中年女人颔首接过。 她生得高挑,眉宇间带有几分冷峻之气,这会儿眼尾微垂,显出少有的柔软。 沈流霜记得,她曾大大咧咧讽刺过几个妖物,是个性情火爆、直来直去的人。 “我叫程梦。” 中年女人随意挠了挠头:“我是被家里那口子灌了迷魂药带进来的。” 想起丈夫,她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家世代打铁,铺子就开在城西。那混账平日里装得正正经经,暗地里竟在赌钱,半月前我知道这事时,他已欠了一大笔债。” 她习惯性张口,想骂几声不堪入耳的脏话,目光扫过几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生生忍住。 “听说莲仙能赐下金银珠宝,他把药下进我的茶水里头,等我醒来,就在这儿了。” 程梦取下脖颈上的长链,递给身边的沈流霜:“这个给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窝囊,你可以是漂亮的花花草草,必要的时候,得做一把剑。” 沈流霜道谢接过。 这是一条朴实无华的绳链,通体漆黑,下端绑着一把小拇指大小的袖珍剑。 她和柳如棠都不是本人,阐述得中规中矩。 一圈下来,每个姑娘都简单介绍了一遍自己。 有浓眉大眼、想成为捕快的宋招娣,有体弱多病、唱曲儿很好听的杨泠泠,也有十岁不到,一边擦眼泪一边瑟瑟发抖说不害怕的秦媛。 没过多久,遽然间,从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钟鸣。 悠远空灵,沉郁低回,紧随其后,石门被轰然打开。 正如冯露所言,镜女面色苍白站在门后,先是不安地侧头眺望甬道深处,再回过头来,尾音轻颤:“出来吧。” “你,”柳如棠下意识问,“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镜女微怔,摇头。 她不会,更不敢。 多年前被莲仙俘获,她对那只大妖心存畏惧,连和它对视一眼都做不到,莫说逃跑反抗。 对这些女人生出恻隐之心,协助她们逃跑,于她而言,已是最胆大包天的事。 她没胆子再越界。 有人怯怯道:“可你放了我们,要是被莲仙发现,它……” “方才没有妖巡逻。” 镜女道:“不会有谁知道,是我放走你们——抓紧时间,快走吧。” 更多的话,她没再说。 所有人心知肚明,她们这一逃,生还的几率不大。 “我之前,不知道你……” 赵流翠摸摸鼻尖,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说了过分的话,抱歉。还有……多谢。”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话。 女人们或惊恐或戒备地从洞中走出,路过镜女身前,皆低低道了声谢。 镜女一如既往沉默不语,唯有脊背绷直了些,露出几分近乎于赧然的局促。 “我们人数众多,很容易被巡逻的妖怪发现。” 程梦道:“分散还是抱团?” 沈流霜不假思索:“分散后容易孤立无援,不如抱团,能相互帮衬。” “可是,”杨泠泠低声道,“我们手无寸铁,倘若遇上妖怪,该怎么办?” 她还想再说什么,目光不经意一瞟,愕然睁圆双眼。 头顶的莲花灯倏忽闪了闪,站在她身旁的李家二女儿抬起右手,抚上面颊边缘。 简直匪夷所思。 随她指尖用力,整张脸竟如画皮般卸下,露出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来! 这幅画面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在杨泠泠惊呼出声之前,柳如棠笑盈盈捂住她嘴唇。 “嘘,别出声。” 柳如棠道:“镇厄司办案。” * 镜女错开了妖物前来巡逻的时间,目前还算安全。 沈流霜与柳如棠卸下画皮妖所绘的面具,一前一后,行在队伍首尾两端。 从隐蔽的衣物口袋里掏出傩面具,沈流霜目色沉凝。 饮下的神酒仍在生效,酒里的毒不仅能让四肢无力,还遏制了体内的灵气。 她和柳如棠很难达到全盛状态,但无论如何,必须在朝拜仪式结束之前,把身后的姑娘们顺利带出去。 沈流霜记得清清楚楚,冯露说过,每当朝拜仪式结束,莲仙都要一口气吃掉五人以上。 如果可以,她想护住这里的每一个。 眼底浮起阴翳,沈流霜轻抚面具边沿。 她们人数众多,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果不其然,沿着甬道穿行片刻,前方隐现混浊妖气。 紧接着,是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开始了。 沈流霜轻扯一下嘴角。 钟馗傩面覆上脸庞,阻隔视野之中摇曳不定的火光。 唱词起,惊雷生,一把由雷火铸成的长刀被紧紧握在手上—— 不给它们丝毫反应的时机,沈流霜前袭挥刀! 前方是三个凶神恶煞的小妖,见长刀横斜而至,因对方气势太盛,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雷光湮灭,刀锋骤落,三具尸体轰然倒地。 另一边的柳如棠握拳:可恶,好帅,这还是在她喝了毒酒的情况下。 被她装到了。 “憋死我了!现在我能出来了吧?” 白九娘子腾地化形,盘旋在柳如棠脖颈,轻嘶几声,欢欢喜喜眯起眼:“是蜘蛛。我喜欢吃蜘蛛。” 她们亮明镇厄司的身份,白九娘子没必要继续伪装成项链。 柳如棠动了动发麻发软的右手,因抑制不住的战意,挑眉咧开嘴角:“这是个蜘蛛窝。今天你能吃个尽兴了。” 迷宫四下俱寂,方才小妖的惊呼无疑是个引火索。 不消多时,有更多脚步声窸窣靠近。 “弟子今朝祈愿请,伏请仙家早临堂。” 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柳如棠轻抚颈间白蛇。 迷宫深在地下,此时却扬起森冷微风,撩动她如火的殷红裙边,与耳畔一缕散落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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