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景思索着,偏头做出倾听的动作,因为久未听到她说话,而主动出声喊道:“淮黎姑娘?” “我在我在。”淮黎立即道,她不明白方才虞意是怎么了,不过也没将她的异常放在心上,关切地说道,“仙君你先别动,地面都是香灰,我先将它清理了,不然仙君的伤口沾到香灰就不好了。”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还害得你只能同我一道躲在这里。”薛沉景脸上露出几分歉意,“你其实不必管我的。” 淮黎连声反驳:“仙君曾经将我从那个臭修士手里救下来,还喂我丹药疗伤,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现在合该报答仙君才是。” 薛沉景便自嘲般地轻轻笑了一声,“我现在修为全废,已经不是什么仙君了,姑娘直接称呼我名字便好。” 淮黎拼命摇头,头上一支小巧的步摇撞得叮叮碎响,“不是的,仙君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光风霁月的仙君。” 淮黎修为不高,作法施诀都需要外物协助,她从百宝囊里掏出一颗水灵珠,掐凝水诀引来一缕清泉,小心谨慎地将地面的香灰洒湿,才再次用水将它们冲出石室。 在这期间,她时不时要回头关切地看一眼受伤的仙君。 虞意便趁着她回眸时,警惕地打量一眼薛沉景,防备着他有什么异动。 薛沉景虽摆脱了地缚灵的桎梏,但他这具身躯到底还陷在姬寒亦的角色中,他修为被废,就成了个凡人,甚至连凡人都还不如。 昨夜折腾一宿,又伤病交加,现下久未有水米入腹,肚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咕咕地叫唤了两声。 这声音本不大,但在静谧的石室内,却异常清晰。 小鸟妖反应过来,立即浣了手,从她那百宝囊里掏出一些荷叶包着的米糕,米糕是用槐花和捶打过后的糯米一同蒸出来,一打开,清甜的香气就弥散出来。 淮黎用法子温热过后,往薛沉景手里塞了一块糕,“我包里只有像这样的一些点心,仙君将就着吃一点吧。” “谢谢淮黎姑娘。”薛沉景温和地颔首道谢。 淮黎笑得见牙不见眼,自己也捧着一块开心地吃起来。 这傻鸟没心没肺,脑袋里空空,就只顾得上看着仙君下饭,半点也不担忧当下处境,全然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 虞意也开始摆烂。 一是现在外面肯定都是妖族在大肆搜捕他们,出去也只能自投罗网,二是,她得好好想该怎么应付薛沉景这个魔头。 虞意没有伺候薛沉景的打算,一应都是淮黎在忙碌,她倒是想劝小鸟妖不必管他,但显然,淮黎并不会听她的。 见薛沉景吃完一块米糕,淮黎立即便又殷勤地递上一块,还贴心为他倒了一杯花露。 喂饱仙君后,淮黎又忙着帮他伤口换药。 薛沉景的左眼伤得很重,又有妖毒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眼球。 淮黎为了帮他逼出妖毒,几乎将自己那可怜的一点妖力耗空,但也仅仅只是暂时压制住毒虫,勉强能维持一两个时辰让他不那么痛苦。 压制住毒虫后,淮黎又为他左眼重新敷上缓解疼痛的药,转眸看到他抬起的右眼时,不知怎么,忽而恍惚了下,突然闷头往下一栽。 虞意惊得一凛,飞快掌控住了这具身躯,在扑入薛沉景怀中前,挺直了背脊。 她在心中唤道:“淮黎?淮黎!” 另一个灵魂无声无息,兀自沉睡了过去。 槐黎异常的沉睡,显然是薛沉景的杰作,他眼睛都瞎了,竟然还能祸害别人,虞意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出手的。 两个人面对面而坐,虞意没有半分迟疑,伸出手用力地拍了他的左眼一下。 薛沉景甚至都还来得及没开口,她就打过来了! 他捂住眼睛,恼怒道:“你干什么?” “别装了,薛沉景。”虞意说着,扯出一段纱布,一掌拍开他的手,动作迅速地将他的双眼都缠起来。 又抓起桌上笔毛早就干涸凝固的毛笔,用灵力催开,直接拉起他的袖摆并指划开先前裹好的纱布,戳进他手臂的伤口里。 尚未愈合的伤口被毛笔用力戳开,鲜血渗出,很快染红了笔尖,虞意以灵力裹住鲜血,在纱布上一气呵成画下一道封印的符文。 这道符文是封魔符,是她从师父遗留下的符箓书籍中所学,虞意以前只用它对付过躲在阴沟里偷东西的小魔小妖,也不知道对薛沉景这种怪物有没有用,只是姑且一试罢了。 做完这一切,虞意飞身从他身边退开,似一刻也不想挨着他。 虞意想离开这间石室,后背忽而抵上一个柔软湿冷的触感,她立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扭身落到另一处。 但这个石室内四处都挤满了黏腻的触手,虞意虽然看不见它们的存在,却能感觉到它们湿冷的气息,听到它们蠕动时湿哒哒的水声。 触手堵住了石室的出口,不允许她出去。 薛沉景一身赤红的霞帔,手肘撑在桌上,张开五指去触碰眼上的纱布,只是指尖还没碰到,就被上面符咒之力给推拒开。 血红的符文里灵光波动,这道符生效了。 “你用我的血,画符封印我的眼睛?”薛沉景平复下心情,嘴唇勾了勾,任由手臂上的伤口往外淌血,似乎并不在意。 这具身躯实在残败,体内又是妖毒又是蛊术,五感早就钝化,疼痛也并不那么激烈,一些小伤尚可以忍受。 虞意将毛笔扔到地上,摔出啪一声响,“准确地说,这是姬寒亦的血。仙君虽被废了修为,到底曾经也是灵体,对付你这种妖魔鬼怪最是好用。” “妖魔鬼怪。”薛沉景将这四个字含在嘴里呢喃了一遍,口气特别委屈地说道,“我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吗?你为何总是对我这么心狠?” “侵入我的意识,篡改我的认知,想让我成为任你摆布的工具,这还不算伤害?”虞意不为所动,指尖剑光隐现,冷然道,“我可没兴趣给别人当狗。” 薛沉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微垂下头,碎发搭在苍白的脸侧,说道:“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才用了错误的方式。是我错了。” 他语气寥落,嗓音甚至因为后悔而轻轻颤抖,听上去仿佛真是出自他肺腑之言。 虞意自然不可能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她张开口,只发出了一个短促而嘲讽的音节:“呵。” 薛沉景抿唇,即使有纱布遮眼,也能看出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的下颌绷得极紧,线条凌厉,好半晌,才稍微缓和,重新抬起头,仰面朝向她,低声下气地询问道:“那你想养狗么?” 虞意没反应过来,“什么?” 薛沉景道:“利用我对你的心意,给我的脖子上套上缰绳,将我调丨教成你喜欢的模样。” 系统:妈耶,它的宿主好豁得出去! 虞意:“……” 好家伙,不愧是能当反派的人,为了做任务,也太能屈能伸了,当真是一点下限都不要了。
第21章 替身(5) 他可真会活学活用, 如此理智气壮地拿她前不久才说过的话来应付她。原来那个时候他就躲在暗处偷偷听他们说话了。 那朵被风卷上天的绢花想来也不是凭空而起,是他故意为了吸引小鸟妖的注意力。他心里清楚,小鸟妖见了姬寒亦, 便绝不可能再抛下他不管。 虞意神色复杂地盯着薛沉景,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朝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总之,她现在正坐在姬家关押犯错弟子的石室里, 和全书中的大反派,协商要不要养狗的问题。 薛沉景乖乖地坐在蒲团上,双眼被绘着封魔血符的纱布缠绕住,纱布下的脸苍白如玉石,鼻梁挺直, 未洗净的口脂在那张薄唇上留下了氤氲的一点红。 他那一身赤红绣龙凤金纹的嫁衣, 已经在这么一番折腾下,凌乱不堪。头上发髻松落,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垂下, 蜿蜒地搭落在嫁衣赤红的裙摆上。 要是不看满室张狂舞动的触手,他现在就像一个在新婚之夜上被强盗掳走的落难新娘,美丽而脆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任人凌虐的美感。 饶是虞意再如何铁石心肠, 岿然不动,此时都不免有些心笙摇动。开玩笑,就算是柳下惠在这里,也不可能坐怀不乱。 尤其, 薛沉景还如此可怜巴巴地“自荐枕席”,想要当她的狗。 虞意当然不相信薛沉景对自己能有什么真情实意, 不过就是系统的任务罢了,但她也属实没想到, 如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大反派,居然会被系统任务挟制到这种地步。 薛沉景现在当真就像是一条纠缠不休的癞皮狗,不论她走到哪里,他都能循着味道找上来摇尾乞怜,甩不掉又打不走。 她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了。 虞意收回青竹剑,缓步朝薛沉景走过去,满室的触手滋滋蠕动,随着她的脚步让出道来。 她站定在薛沉景身前,伸手抓住他凌乱垂落的发髻,故意用了点劲儿往后扯,迫使他抬起头来,“可是,我只喜欢听话的狗狗。” 薛沉景被逼得头往后仰,发上唯一的朱钗摇摇欲坠,他喉结滑动,姿态几乎卑微到了尘埃里,说道:“我听话,我会比那只猫妖还要听话,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 虞意皱起眉,松开指尖长发,故意揉捏他残留着血痕的耳垂,顺着下颌滑到唇角,抹上他唇瓣残留的口脂。 “不可以再对我使用你那些催眠蛊惑的把戏,不可以做我不喜欢的事,更不可以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虞意又捏了捏他的腮肉,薛沉景迟钝地领悟过来,听话地张开嘴。纤细的手指顺着唇缝探入口中,指腹压在略尖的虎牙上。 “最重要的是,好狗是不会咬主人的,所以,不可以再将你的獠牙对着我,永远都不能伤害我,你若是做得到,立下心誓,我或许会答应你。” 薛沉景呼吸声渐渐粗重,他从未被人这般轻佻地抚摸过,虞意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确就像是在抚摸一条狗,抚摸一个玩物。 若是换作别人,这只手在碰到他之前,就会沦为魔物的口粮。 虞意目光波动,打量他瞬间涨红的脸,心中哂笑,果然生气了呀,这么一点羞辱都不能忍受,还想要给她当狗。真以为嘴上说说,她就能被哄骗到么? “做不到就算了,以后别来烦我。”她想要抽回手,但是手腕却飞快被人攥住。 薛沉景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手腕内侧,乖乖张着嘴,柔软的舌头舔过她的指尖,甚至偏头蹭了蹭她的手腕,点头道:“好,我愿意,我都愿意。” 他竟然同意了。 虞意愣了一下,用力将手抽回去,在裙上擦去指尖的濡湿,有些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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