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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格厌恶地盯着她，那种压在喉咙里一般低涩苍老的声音又开始在地道中嗡嗡作响：“混血但凡混出三代就会失效，你就是……你们都是，肮脏的，卑劣的，背叛族人的人留的种！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不让族人的血脉外流，努力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有你这种浑浊的血统冒出来！” 可惜顾潇然才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自觉，这老头越生气，她越是有一种这个嘴上功夫不能不逞的感觉，话一捡就来：“可别这样说，反正我是我师父抱回去的，谁知道他老人家上哪里偷来的孩子，万一最后刨根问底，发现您居然是我亲爷爷，您这不是连着自己也一块骂了吗。” 效果很好，索格果然气得出奇，握手杖的手臂都开始微微发抖，带毒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一转后停在了简星粲身上，更是毒得发紫，恨不能将他两个打包一起沉塘。 简星粲迎着他深恶痛绝的眼神，笑得跟顾潇然同样轻松写意：“怎么样，看到我还活着，你有什么话是要对我说的吗，阿达？” 顾潇然猛一扭头，差点没把脖子拧断：“这老头还真是你爷爷？” “外祖。”简星粲简短道。 顾潇然：“哦，那还好……什么，不好！” 什么样的外祖父能做出把外孙关进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十几年，还拿他喂毒虫的事？ 她看着索格，一时感觉那张蜡黄的脸都扭曲起来，满脸褶子跟方才看到的一只皮肤松脱的黄狗有了不少相似之处，越看越像。 索格荷的喘了一口，指着简星粲道：“别叫我阿达。不知悔改，你简直跟你那个中原来的爹一模一样！” 简星粲又笑两声，确实满是一副油滑不驯的模样：“多谢夸奖，总好过跟你们这一路相似。还有，这声阿达是看在我早逝的娘的份上，您老人家都半截黄土埋上身的年纪，就别天天顾影自怜的臭美了。” 索格是南疆毫无异议的高身份、老资格，活了这么多年，族中别说成心气他，估计连敢在他面前大声喘气的都没有，缺乏经验，还非要往前凑，被他们车轮连环逞德行，已经气得手杖“咯咯”触地。 楚老板早已贴到墙根底下，以免被波及，两边来回看了看，若有所悟，又是眼也不眨一下便道：“原来二位同苗寨是这种关系，难怪这位姑娘不惜杀人偷王蛊，也要私放蛊奴。” 顾潇然兜头撞上这口黑锅，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楚老板，你可真是卑鄙啊。” 楚老板也回她一笑，方才还口口声声一丘之貉互不妨碍，扭头就把他们卖了，竟还能笑得满目真诚，不见一点心虚胆怯。 索格阴沉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瞬，眉毛依旧拧得十分之高，忽然反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只瓷瓶。 楚老板眉梢一跳，顾潇然也将剑举到身前，以为这老头嘴上说不过人玩不起，一气之下还要动真格的了，可他身后的一众苗人却没任何动静，虽然其中大部分连汉话都听不懂，闹不清他们你来我往都说了些什么，但对虫子他们可比饭菜还熟，见索格手中瓷瓶也没惊慌，一派理所当然之状。 索格两根老树枝般的手指一念，瓶塞打开，一只褐色的虫子振动着翅膀，从里面嗡嗡嗡的飞了出来，在索格身前绕了两圈才找准位置，摇摇摆摆地往地道另一头飞来，忽左忽右，最终停在了楚老板肩上。 楚老板面色瞬间变得极端难看。 索格用手杖敲了两下地面，看着他沉声道：“拿来吧，中原人。” 顾潇然不解地给简星粲传过去一道比邻：“这又是什么东西？” “寻蛊，”简星粲道，“嗅觉灵敏，用来找东西的。” 那小虫只在楚老板身上停留了一瞬，就忙不迭飞回索格手中那只瓷瓶里，缩头乌龟般一头镶进去不出来了。 顾潇然立刻明白：“这老狐狸，他给我的那只瓶子是假的！” 楚老板身板挺得僵直，看着索格，释然般笑了一下，缓声道：“大祭司，你们南疆虽然神奇，但未免太封闭，我若能帮你们开这桩生意的先河，对你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少废话！”索格道，“圣子允许你们进入蛊窖，是对你们的信任，不是让你们这样滥用的——把那几个中原人都给我抓起来！” 最后一句是用苗语喊的，一众苗人应声而动，可混在人群中的西荣遗民动得更快，齐齐从衣服地下掏出刀剑，见人便砍，苗人见近不得他们身，放出不少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虫子朝他们飞去，外面的人要躲，后面的人又要往前挤，窄小的地道一时被堵得水泄不通。 “还愣着？”顾潇然一把拉住简星粲就往后退，索格鹰隼一样的眼睛在乱中都能一眼锁定他们的动作，又用苗语喊了一句：“还有他们两个！” 一撮蛊虫在半空转向，朝他们追来，末尾几个苗人也冲了过来，前者不知为何根本不敢近他们的身，后者不过几个筑基，顾潇然几道剑风过去便能让他们自乱阵脚，你绊我我推你摔成不分你我的一团。 尚未 殪崋 及退远，通道另一端忽然传来几声高昂的喊叫，像热油锅里泼进一碗清水，瞬间沸腾起来，夹杂着几句怪腔怪掉的汉话：“住手！”“你们疯了！” 随之而起的是骤然飙高的咆哮声，走道尽头尖叫声越来越大，方才潮涌般涌去抓中原人的苗人现在全退潮般往后不要命的挤，后方追杀顾潇然两人的那几个还在地上趴着被来得及起来，顿时山体滑坡般绊倒一堆，在地道中段轰轰烈烈卡住，挤成了一座哀声连天痛骂不止的人墙。 顾潇然停了步子，叹为观止的啧啧两声，伸长脖子往后方看。目之所及全被倒塌的人墙堵了个结实，看不分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几息之后，她突然捕捉到走道接近天顶的地方掠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唳。 那是一只养蛊用的灰隼，且听声音定不止它一只。 有人将笼子里的疯兽放出来了！ 顾潇然从小不是在凡世中长大的，对各国之间的纷争了解不多，只知道西岭中峡的几个小国多山，只有芝麻大点地，一旦遇上那年大旱，穷得连灾都赈不起，又不敢去惹东边临海的富硕邻居，只好彼此之间你咬我我咬你，每隔三两年便要打上一架，几乎没什么太平日子。 但西荣或许是运气好，连着遇上几代治国明君，收成也不错，没发生什么大灾大难，愣是延续了百年有余。百年对仙者来说不过闭一个关，对西荣百姓来说可就是祖祖辈辈好几代人，他们的祖父母是西荣人，父母是西荣人，自己心里也早印上了西荣的标。 一朝被北边突起的北凉改姓易旗，真的平头百姓还好，幸运一点，不过换了个名称继续耕地劳作，只是每年徭役赋税家中，日子更难过了些。还有一些开战时便不巧在前线，被抓去给北凉世家贵族当了家奴，代代相传，再无自由。 至于那些本来是世家望族，或朝中官员的，大多数全给掳去了北凉，那边风物不同，风俗天差地别，更不用说能给俘虏什么好日子过。被当成下人给人垫脚当下马凳的，给人牵马的，冰天雪地浣洗衣服的，甚至母亲姐妹给人侮辱的，无所不有。 其中不少费尽心思想要逃出来，路上便死了一大批，活着成功逃走的也有不少逃回西荣地界隐姓埋名，再剩下还敢冒头的，没哪一个还跟贪生怕死沾着关系，竟能想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八的招数。 笼子一开，最先死的就是开笼门的几个中原人，剩下苗人被卡死在通道里，只能胡乱放出一点随身带着的蛊虫抵挡，除此之外便只好任身后野兽照着身体胡乱啃咬，还有蛊虫借机传到人身上，数十个苗人痛得生不如死，惨叫声震耳欲聋。 楚老板眼睛都红了，刚想跟着顾潇然和简星粲往后跑，索格看着苍老，但动作不比他慢，扬起手杖一棍子将人挥在地上，拿杖头压住了他脖颈，同时甩袖放出几只色彩艳丽的蛊，振翅飞向骚乱处。 楚老板咬牙回头，看着索格问：“大祭司，你要真把我抓到上面，预备拿我怎么办？喂蛊吗？” 索格阴沉地睨他一眼：“是圣子同意让你进来的，自然是由他处置。” 楚老板怪异地笑了一声，声音尖锐：“他？” 他摇摇头，血红的双眼没再看索格，紧盯着通道尽头，哪里已没有哪怕一个浅色的中原长衫的衣角：“好罢，大祭司，看来我们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索格皱缩蝉蜕般的眼皮一掀，手杖直往他手上打去，咔擦一声响，楚老板的右腕便折了过去，脱力垂在地上。但他的左手已从怀中拿出了那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双眼遍布血丝，骇然得惊人，单手扭开瓶塞怼到嘴边，一仰头便将里面的东西吞了下去。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顾潇然看得惊呆了。走道中苗人放出来的一堆蛊虫顿时乱了套，分不出东南西北般各处乱飞，没头苍蝇也似直往墙上撞，或者不顾还在吱哇乱叫的主人，瞄着衣摆便往里头不要命地钻。 更后面疯兽们狗叫鹰唳的声音也骤然压低，纷纷呜咽着朝通往地上的石阶上蹿，争先恐后，还有几个被从高处世界上挤了下来，咚咚几声砸在地上，如同提前鸣响的丧钟。 “退……”索格松开了金丝楠木手杖，双眼瞪着在地上嘶声打滚的楚老板，一步步往后退，骤然拔高声音吼道，“全往后退！出去，都出去，封死蛊窖！”
第52章 我看你才是那个王八蛋。回来，我答应你了吗？ 后面的苗人一听他这个语调, 全不敢怠慢，他们虽然修为低了点，纪律却很严明, 外面的人将里面的从人墙里一个个拔.出来, 同来时一样一个接一个，迅速往上跑。 简星粲神色凛然，带着顾潇然往另一条岔道钻去：“这边，快！” 楚老板的哀号声被甩在后面回荡，前方又是狭长没有尽头的石壁与羊角银灯。跑上一条岔道后，简星粲带着她停了下来，嘴里轻轻数点。时间的流逝被拉得无限长, 好像胸中已经着了火，脚却被冻在了原地。 终于, 前方火光几不可察的轻轻一闪, 地道重新变化连接，两人并肩冲了出去，沿窄道一路行如奔命。 跑过两条拐角, 长长的石阶就在前方，末尾的苗人雪青色的衣摆一闪, 消失在黑暗中。 顾潇然拔足跟上, 脚点在冰冷的石阶上简直是在飞, 待跑到石阶尽头, 只能见倾入地道的一线天光在迅速减小——苗人已经在关石道入口。 “等等！”她一气拔下一大把银片, 银冠底下都快被薅秃了，扬手往外劲射而去。银片打中门扉, 关合石门的苗人手上巨震, 骨头差点被这一下震断, 动作果然被阻住一瞬。 紧接着，门边按上了一只朽如枯木的手，用力一合，石门几乎就在顾潇然的鼻尖上哐一声封死，泻进来的日光被尽数封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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