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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拔剑劈在头顶石门上，金丹剑修的全力一剑震下来不少尘土碎石，石门簌簌发抖，但纹丝不动，显然并非凡品。 “王八蛋！干你祖宗！——哦不，对不起，我不是在说你。” 简星粲走上来，隔着七八级石阶停下来望着下方的黑暗，石门旁的羊角灯将火光倾斜着打在他的脸上，可见侧面半张面孔白得跟刚晾出来的纸差不多。他盯着石阶尽头，不知在想什么，眼角眉梢被冻住一般一动不动。 地道里，一切咆哮与嘶喊不知何时停了，安静得过分，地下的森冷的寒气似乎凝成了实体，在石壁间结成一层看不见的坚冰，只有照明的羊角银灯压低声音发出哔剥的燃爆声。 顾潇然冻得打了个寒颤，手上没停，将荧惑插进石门的接缝里用力撬门，同时也不由压低声音道：“他吞了那玩意，究竟会变成什么东西？” “蛊苗长成成蛊后，放进河渠水道能传染几座城的人。若是未彻底长成的蛊苗进入人体，也能蜕化成为成蛊，但……”简星粲呼出的吐息在地道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汽，突然回头看着她，“我下去，你留在这里继续撬那些王八蛋的门。”说完扭头便走，一步步往石阶下行去，天青纱绸罩在他身上，显得双肩愈发削薄。 “我看你才是那个王八蛋。回来，我答应你了吗？”顾潇然冲他背影喊。但简星粲仿佛聋了，只脚下微微一顿，随即快步往下走。 顾潇然握着剑柄，剑尖才刚探到一条有希望能成的缝隙，不方便让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火光照不到的深处，大感没了掌门的身份就是不好办事，副掌门对她已经再没有起码的畏惧——虽然以前好像也没有，当面公然违令了。 荧惑剑吃住了劲，她下手一刺，门缝边一块三指厚的石块给她斜着切了下来，在半空中踢出去，滑出了石阶坠进黑暗，从下面很深的深处传来哐当一声。 她忽然感觉这里实在有些太安静了，简星粲下去后好像就被浓稠的黑暗一口吞了，不见声不见影，偌大的地窖里只剩她一个人的呼吸声，让她焦急之下不由生出些没头没尾的怀疑——方才楚老板吞蛊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她的幻觉？旁的动物和人被种了蛊都是哀号连天，怒骂不止，怎么到了这位连个响都没有？ 她又将荧惑别进石门的接缝，左右探索发力点，忽听下面咚一声巨响，连带石门都震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重重砸在了石壁上。 她心里跟着一跳，朝下面喊道：“简星粲？” 没有回应。只有空寂的回声沿长阶反弹回来，在她耳边“粲……粲……粲”的响，浓重的黑暗底下又恢复寂静，好似刚才那声音也是她的幻觉。 顾潇然心里又不受控制地直往上冒火——这小疯子有事没事多少说一声，总不吭声算几个意思，搞得她提心吊胆，总觉得他现在气血太弱，实力不济，已经在下面给人拆碎了。 这一急，她手中荧惑剑上都嗡嗡震出了血色，下一剑自下而上直掼而出，一剑拨动天顶。地道顶上重逾千斤的巨石给她劈得咔嚓一声响，一整道裂纹噼里啪啦切过石缝，砸下来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归然不动的石门哗啦一下塌下来半边，门缝一崩，露出了第一丝天光！ “快来！”她劈开朝头顶砸来的几块碎石，“简星粲！听到没有，别跟那鬼东西扯头花了，赶紧上来！” 石阶下方的黑暗中又是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仿佛过了几个甲子，终于有一道脚步声踏在台阶上匆匆接近，步伐很急促，仿佛怕被什么东西追上，铁链叮当叮当直响。 银灯的光晕里露出一张雪白雪白的脸，那层障眼法早已失效了，玄色的单衣领口微微扯开一点，露出一截同样惨白的锁骨，上面还抹了两道血迹，光看着就觉得这人凄惨得离昏过去不远了。 顾潇然与他对视一眼，看见那双黑沉的瞳仁里已经彻底没光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人嘴一张，结实吐了口血。 “……” 她赶紧过去扶人，手才摸到衣角，石阶下的阴影里忽然猛地伸出什么东西，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一下拽住了简星粲的脚踝。 顾潇然下意识扯着人对抗一把，差点被对面的巨力拉得滚下石阶，由客气地轻轻扯着简星粲衣角改为直接按住他肩膀，好悬没让他被这一下再拉下去。 简星粲脚踏着最后一级石阶，也猛地一扑，两人滚成一团摔在石门下方的平台上。顾潇然这才看清，那卷在简星粲小腿上的是条树藤一样的东西，只不过表面粘腻，皮肤更像鲇鱼，黑漆漆还带着水光。 她照着藤条末端砍了一剑，粘稠的皮肤破开，溅出一摊浓稠的液体，刺鼻的腥臭味顿时涌出来，好像几十桶盛夏闷在库房里的死鲑鱼臭了。而只不过一眨眼，那一条才破了皮的小口便恢复如初，伤口所在的部位甚至又膨胀一圈，牢牢锁住简星粲那条有点跛的腿。 荧惑剑跟着顾潇然走南闯北许多年，还从没被用来砍过这么恶心人的东西，委屈悲愤得嗡嗡发抖，剑身上的红光都更明亮了。 顾潇然不顾它的抗议，握着剑柄猛地切了下去，荧惑剑上爆出血河似的赤光，一寸寸犁过腥黏的藤条，终于在切口自动愈合之间将它彻底从中斩断。 断裂下来的一截藤条从简星粲腿上脱落下来，忽然开始不断胀大，在顾潇然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从一臂长猛窜到十几尺，成为主干，上面又抽条一般分出密密麻麻的凸起，凸起抽长，最终整个抽成一只挥舞着数十条藤蔓乱摆的大长虫。 没等这玩意彻底张开爪牙，简星粲缓过一口气，飞起一脚将脚底还在不断生长的东西踹下长阶，扶着顾潇然站了起来。 顾潇然看看荧惑剑尖上腥臭的黏液，嫌恶道：“以前是我误会你了，副掌门，你家里人这副模样，你居然还能在十方装得如此像正常人，属实不易，你……小心！” 追上来的藤蔓被她一剑切了，羊角灯后的阴影里竟又浮出一个隐约的轮廓。顾潇然之所以才注意到，是因为那东西实在太大了，竖在石阶上能把整条走道上下左右全堵个严实，从头到脚足有六七个人垒起来那么高，同时又有五六个人那么宽，完全超脱了人类的范畴，立在那里像座巍峨的小山。 小山不仅大，还长得极尽奇形怪状之能事，满身全是长长短短覆满粘液的藤蔓，夹杂着瘤子一样的凸起，好像把几团毫无关系的肉团生拉硬拽胡乱攀扯硬是安到了一起，丑得不伦不类。 顾潇然心中醍醐灌顶，豁然了悟，往日峥鼎真人总告诫她，做一事便要专精一事，选择做剑修就要刻苦修炼，不要不肯吃练剑的苦。眼下看来，这些苗人可不就是做一事精一事的典型，在猎奇与变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立志将这一途发扬光大！ 那小山快速逼近，本体未到，藤蔓先行，十几条糊慢黏液的藤蔓朝两人伸过来，顶上还各长着一只五指黢黑的手，要抓简星粲的胳膊。 简星粲站在原地没动，非但不躲，还朝前也伸出了一只手，苍白如玉雕的手指上不知从哪糊来了血，隔空虚虚点在冲的最快的那条藤蔓前方。 顾潇然眼中一闪，昏暗中似乎看到他指尖上闪过去一个什么东西，但下一瞬就不见了，难以辨别是不是她的幻觉。 张牙舞爪的藤蔓停止了，上面的肿胀的人手抽搐着弹动，接着所有藤蔓全部朝天高高举起，好像野兽在野外遇到天敌，试图以此吓退对手。 简星粲伸着手，微微朝顾潇然发方向偏过头，人非常虚弱，但声音很清晰：“他的目标不是我们，去……打开门……” 顾潇然看看对面那巨物，放开搀扶他的手，一步步慢慢后退，退回那道洒进来的天光之下，忍辱负重的荧惑剑再度抵住石缝。 “听着，”她远远朝那边道，“我数一……二……三！” 赤红的剑刃一别一砍，被彻底撕开了，两道沉重的门扉往两边轰然塌落下来。同一瞬间，顾潇然往西边一闪，腰上的银链飞起，堪堪擦过门扇躲到了后面；简星粲收手往东一跃，后背紧紧贴住石壁，塌下来的门扇遮住他身形。 石门洞开，那怪物面前已再无遮挡。 顾潇然终于听到了这东西的声音，只听平地一声嘶吼，蛊人果然再不浪费精力寻找二人，七八只手脚攀住洞口，猛地扑了出去！ 上面顿时一片嘈杂，混乱的脚步声逃亡四面八方，同时又有人从各个方向慌忙往这边围，中间夹杂着无数刺耳的尖叫，而蛊人的嘶吼声独占鳌头，几乎要靠声音把苗寨整个吼塌了。 顾潇然带着简星粲迅速翻身而出，一露头就是劈头盖脸各式各样的虫子绕着他们头脸飞舞，但这些蛊虫似乎又有所顾忌，最多只飞到他们身周一尺就不动弹了，敷衍地绕在旁边飞飞了事，深谙糊弄上头主人的诀窍。 庞大的蛊人站在石门不远处的林地上，四周丛生的林木硬是被他扫出了一片空地，周围木屑横飞，断裂的枝干轰然砸下来压住几个苗人。剩下的人驱使着蛊虫强迫它们靠近，一到尽前便被藤蔓抽飞，只剩几只成功穿过，钉入蛊人粘稠的皮肉，一直往他的血肉深处钻去。蛊人痛得大叫，成片的苗人被抽飞出去，脚下的藤蔓深深扎入泥土，几乎将半片山头夷为平地。 顾潇然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好像个长歪了的巨大癞蛤|||蟆，满身肉瘤，随便一只几丈长的手臂伸出去能抽塌五六棵三五人合抱的古木，扬起的泥土一捧一捧如同倾盆大雨。苗人砍在他身上的刀剑只能划破层皮，一眨眼便能痊愈如初，根本阻挡不住。 她一手握剑，带着简星粲绕开混战往边缘处跑，边走边暗戳戳把剑身上的黏液抹到过路的苗人衣服上。路上苗人全打得昏头转向，根本分不清她是不是自己人，没几个出手阻拦。 索格也在人群正中，金丝楠木手杖挥出了残影，硬抗了几下藤蔓的抽打，木僵的老脸都有涨红的迹象。隔着满地混乱，一双阴沉的眼睛盯住了他们，但饶是他也分不出身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蛊人又掀起一片泥尘，里面混着几个苗人横飞出去，砸在粗壮的树干上没了声息。就在他抬手又要挥打的时候，山上忽然顺风传来一阵铃铛声。 “铃铃——铃——” 铃声不吵人，非常空灵，轻轻的在枝叶间跳跃回荡，跟简星粲摇出来的一样，甚至还要更加奇异飘忽。声音听在耳中分明很微小，却比场上混杂的嘶吼和尖叫都要清晰。 “铃铃——” 蛊人抬起的长臂顿在空中，好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忽然双臂——也就是离脑袋最近的那两个——抱头，打着摆子缓缓躺到了地上，整个身体脱水般蜷成一团，在地上不断翻滚，按在头颅上的手几乎陷了进去，身体无声地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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