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 铃声水波般漫开来,将一整片凌乱的山头浸了进去,非常轻快,绕着山林一下下悠悠的响着。顾潇然感觉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林中所有混乱琐碎的声音都在迅速后退,最后只有铃声贴着她的头皮轻轻的响。 铃声有些变调,似乎不大像是铃铛发出来的。她侧耳仔细地听,非常费力,最后终于听出来——那居然是歌声! 那是一个女人轻快的、随口哼唱出的歌声,好像是哄孩子的童谣,声音很优美,音调婉转,不断的哼唱着。 “青青的溪水从山下过,溪边有个小姑娘……小姑娘她浣着衣……” 顾潇然慢慢眨了下眼,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唱歌的女人。 女人很瘦,脸自颧骨以下凹进去,呈现一种很虚弱的白,头发像枯黄的稻草,勉强梳顺了,用一根随手削成的桃木簪簪在脑后,微微笑着,苍白的嘴唇勾成一个愉快的弧度,坐在她对面的一张床边,在哼唱着悠扬的童谣。 “小姑娘她浣着衣……夕阳爬到山下去……河边只有圆木盆……” 女人瘦弱苍白的手也贴身按在床边,顾潇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看她的手,那只手的手背上起了茧,还有热油溅出来的黄褐色的疤,放在床上唯一的一床发黄的被子上。 被子下面有东西在动…… “圆木盆上泛着光……河边只有圆木盆……” 女人忽然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瞳仁在发亮,很高兴地呵呵笑着,压低声音,好像在说什么咬耳朵的悄悄话:“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你会知道那是什么……” 被子下面有东西在动…… “顾潇然……醒醒,顾潇然!” 顾潇然身体猛地一颤,好像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后吸到了第一口气。哼唱声迅速退远,周遭响个不停还是那一下下的铃声。简星粲站在她面前,两手握着她的肩膀,正不轻不重地摇晃。 她微微眯了眯眼,好像许久没睁眼,竟会觉得头顶的天光有些刺目,扶额拨开了简星粲的手:“没……我没事。” 简星粲舒了口气,顾潇然总感觉他脸色都变了,有点发青,两条修长的眉毛紧蹙着,面色比之前楚老板吞蛊苗的时候还难看,一把拉住她,绕过山脊朝相邻的山头方向跑:“快走。” 铃声还在响,这回顾潇然能辨清方向了,那声音听着是从半山腰传来的,居然好似就在……就在她之前停留过的那栋三层木屋! 这口后知后觉的凉气还没顾上抽,她回头就发现林中有银光一闪,三颗眼珠大小大小银质圆铃飞在空中,拖出一条银白的长尾,朝他们追了过来! 顾潇然甩手扔出荧惑,也顾不上什么劳什子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一回生二回熟地拉着简星粲上剑。赤红长剑贴着山脊拐出一条弧线,离地而起。 银铃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她背后简星粲蹙眉回头,伸出一只纤长的指尖在堪堪追到近前的那只铃铛上一点,银铃不受控制的颤动一下,骤然爆裂开来。 另外两只银铃贴在他面前旋转着摇晃一圈,没让他够到,意犹未尽地转头调了向,曳着两条银尾飞回那栋黛瓦红木的木楼。荧惑剑头也不回地扎入高空,往西北行去。
第53章 简星粲捂着嘴咳到一半,没声了 顾潇然在空中就感觉简星粲这厮快不行了, 不仅气息微弱,还有一个茸茸的脑袋支撑不住一般,轻轻靠到了她肩上。 看在这人已经伤得够重, 还切切实实救了她几命的份上, 顾潇然硬是忍住了没把他甩下去,一路上风驰电掣,生怕赶慢了一步,把他的魂留在天上烦浩浩青天的眼。 一闯进十方护山大阵,她根本来不及从剑上下来再爬上去,拉着简星粲火急火燎的就杀到了许化琉峰上的主殿前。简星粲似乎伤到了肺腑,下来之后一直用手捂着嘴轻轻的咳, 顺着她搀扶的动作颓靡地歪在她肩上,很乖顺地跟着往前走。 顾潇然向来很少跟手下相熟的峰主们客气, 直接招呼也不打地推开了主殿大门:“许化琉!快出……来?” 迎面却不是许化琉那张研究丹药时狂热的脸和满殿烟熏火燎的蒸汽, 而是两个在桌前对坐的青年修士,见她进来,齐齐扭头看过来。 简星粲捂着嘴咳到一半, 没声了。 顾潇然:?! 她急火上脑没顾上多想,这会才恍然想起这是另一条时间线, 这条时间线上的顾潇然还没能熬到混上掌门当的那一天, 在十方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脸上顿时先青后白, 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拖着简星粲行了个礼:“宁元真人安好——呦, 师父,您也在啊, 什么风把您老人家也吹来了?” 面东而坐的那个修士按捺不住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眉尾直抽, 看面相分明是个还不到而立的年轻人,一张面皮却生动地展现了吹胡子瞪眼的情态,喝骂道“小兔崽子……两天不收拾你就没数!没大没小——这又是谁?” 峥鼎真人还未有衰败之相时长得其实挺清秀,眉眼偏长,眉峰斜出,中庭挺拔,脸型又有锋锐,整体确实像是个一门之长正道魁首的周正样貌,只是被右眼眼尾的一颗小痣坏了风水,平白多了三分洒然不羁的风流气,光看神态气质,竟跟顾潇然有些相合,很难不说不愧是师徒二人一脉相承。 当他的目光落到衣服没穿整齐还满身血的简星粲身上时,顿时带了几分探究,被眼尾小痣一衬,就成了不显山不漏水,但也不好糊弄的精明。 “这是……”顾潇然心念电转,“是我给您找回来的小徒弟。您看您座下就我一个,我还天天在外面瞎跑,怕您整日一个人待在主峰憋得寂寞,不如您就收了他给我当师弟吧!” 简星粲捂嘴的手一抖,又接着上文咳开了。 峥鼎真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眼里都快喷火了:“为师不怕寂寞,为师恨不得让你早点出师滚蛋!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学着那些小门小派的人找……找……” 他似乎是难以启齿,指着简星粲好一阵手抖:“混账呐,混账东西!修炼是能找捷径的吗!你赶紧的,从哪找的人,给我原封不动的送回哪去!” 顾潇然一头雾水:“师父你要不还是把话说完,否则我总感觉我们之间的这个误会还是挺大的。我找什么了?” 这时桌边另一人眼见不对,笑呵呵地圆场道:“不急,不急。顾丫头,你方才说你要找化琉是吗,我现在给你叫过来——不过我看这人伤得还挺重的,你要是不挑,不如我先给你看看?” 顾潇然看看简星粲,其实是不大情愿的,许化琉还能算个同辈的自己人,封口也好办,若是叫他师父,现在的丹修峰主宁元真人看出什么来,那就不好解释了。 但人已经问到她脸上,再拒绝也显得刻意,她只好咬牙道:“您言过了,就是不要耽误了两位前辈的正事。” 他们七手八脚把摇摇欲坠的简星粲扶进内殿躺下,宁元真人仔细瞧了一阵,沉着脸若有所思,最终在顾潇然心惊肉跳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嘶——伤很奇怪,我竟也闻所未闻。外伤倒不怎么严重,但是内伤繁杂,似乎是结丹的时候真元就没走正,气海虚败,还有点出血。我先把能摸清楚的伤处理了,剩下的养着看看吧。” 峥鼎真人眼角抽得那颗小痣差点跳起舞来:“不行,他一个外人,连身份都不清楚,怎么能随便在十方养伤?”又转向顾潇然,“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弄回来的?” 顾潇然:“民间捡的,我看他根骨挺好,又穷的快吃不起饭了,简直是十方失散在外的弟子啊。” 峥鼎真人怒不可遏:“你就胡扯吧!民间的,他就结丹了?” 顾潇然讪讪:“人家根骨好呗。” 她这时才发觉简星粲有点太过安静了,任人号脉诊断,一声不吭,全然不像他的作风,低头一看,只见青年头轻轻歪在枕上,两眼闭阖,乌发垂了几缕在额前,呼吸匀长,竟是已经安安静静的昏过去了,一只手还攥在她袖角上,像个挂坠似的没有松开。 她心里没来由的一跳:“宁元师叔,您确定这是没什么大事吗?人都昏过去了!” “我也看不出来啊。”宁元真人冲她挤挤眼,“而且也可能是吃不饱饭饿的嘛。” 顾潇然:“……” 峥鼎真人也皱着眉过来瞥了一眼,别的不说,简星粲这副长相还是很有欺骗性的,只不过平时没被用在正道上,那双斯文和气但就是带着邪气的眼睛一睁,哪怕他长一张面阔额宽国泰民安的方脸也没用,此时闭眼安静躺着,倒比往日看着无害了许多,好似个乖顺安分的良家小郎君。 这位掌门终于退了一步:“不能在山上,把他带到山脚的村子里去,等人醒了就赶紧让他滚蛋!” 顾潇然不依不饶:“别啊师父,山脚灵气稀薄,养伤太慢。就把他放我那里好了,绝对不会吵到您老人家。” 峥鼎真人要是能扔掉最后的面子不顾,绝对要当着外人的面抽她了,一条手臂伸得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用一根手指找准她的鼻尖,指着她骂道:“混账!你要干什么,竟还会……还会吵到为师?这小白脸身上莫名其妙的伤成这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老实说,从哪抢来的炉鼎?” 宁元真人的嘴张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形,声音听起来都快漏气了:“不至于,掌门……不至于……” 顾潇然也被自己师父翻天的想象力吓呆了,愤怒和冤屈一时分不出个先来后到,齐头并进的卡了个严实,只剩一点稀薄的庆幸——幸亏简星粲本人昏过去了,否则这事还不知能被他捏在手里当把柄笑多久呢。 她最后讷讷憋出一句:“师父,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认为我在练功上已经上进到会主动找炉鼎了?” 峥鼎真人一口气闷在喉咙里,险些炸开,关键是他左思右想,居然觉得这话还挺成理,顿时更气了:“被动的也不行!被动的就更不能留他了,给我搬到山下去!” 关键是主不主动的问题吗我的亲师父哎! 眼看师父的思路九头牛拉不回来,硬是要朝着离谱走调的方向猛冲八百里,顾潇然正待继续自证清白,脑中却不知是哪根筋搭岔了,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样也可以啊,总比被发现这人是南疆私跑出来的蛊奴要好,也不知简星粲在其它那么多时间线里究竟是怎么隐瞒住身份的,但好死不死他在这个关节眼上昏了,那就不能怪她胡来了。 于是顾潇然费尽全身力气把那口气咽下去,忍辱负重地避重就轻道:“师父,您就当发发善心呗,就像……就像当年捡我上山一样。而且,我……不想再进山脚那座村子了。” 这话一出,好像施了什么定身箓,峥鼎真人和宁元真人齐齐住了口。宁元真人用眼角瞥她一眼,两边腮帮犯了牙疼般高高吊起,走到一边假装去看简星粲的病情了;峥鼎真人方才眉毛倒吊的怒色像泼了水的水墨画也似被瞬间擦了个一干二净,脸色如同被人当面打了一拳,呈现出一种不上不下的空白,清秀偏长的风眼一偏,居然避开了顾潇然的目光,连眼尾的小痣好像也苍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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