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说吧, 我扛得住。”她道。 简星粲微微摇了摇头:“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乌澹洛……”他面皮没动,深色的眼瞳微凝,好似冻成了两颗冰冷的墨玉,“真该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他掐死在产床上。” 顾潇然毫无感情地给他抚了两下掌:“不错,想不到你在还够不到床沿的年纪就有如此志向。” 简星粲望她一眼,嘴角勾了勾, 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没成功, 收回了手。顾潇然问:“麻烦究竟是怎么麻烦?” “子母蛊为一对, 你体内的是子蛊,”简星粲点了点她丹田,“蛊苗尚未出芽长开, 母蛊还未入体,还来得及拔除, 只是不知道母蛊现在在什么位置。” 顾潇然无法理解:“这叫还未长开?你们这蛊的用法就是把人疼死拉倒是吧?” 简星粲道:“长开后反而就不会疼了。” 顾潇然一下联想到了他爹娘, 顿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 转道:“母蛊肯定在你那个神经病表弟手上, 回去找他?就算我们马上要走了, 留个蛊在这副身体里恐怕也不大好。” “不用,”简星粲道, “你都说他有病了, 从小就这样, 脑子长蛊举止异常,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跟过来。” 顾潇然忍不住问:“他这个……他到底图什么?” “不知道。”简星粲移开手,手指飞快地在她丹田上点了几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腹内疼痛骤减,呼气也终于能顺畅了,“他的一大爱好就是树敌,对所有有可能超过他的人全都极尽迫害之能事,且下手不分对象场合方式,以用人玩蛊取乐,到现在还没把自己在虫子堆里玩死也是个奇事。要是放在北原,大概能跟娄存祸害碰祸害,裹一块发疯去,不用再祸害别人。” 顾潇然叹口气,道:“你之前这么多年……在这个神经病手下也不好过啊。” 简星粲轻轻笑了笑:“是呀,还是在掌门手下好,掌门对我最好了。” “滚蛋,不在你表弟这把疯发够了,跑去十方霍霍我。”顾潇然骂道。 人可能都要带点口是心非的脾性,嘴上是这么说,但这一刻她还真产生了一点几年来都绝无可能有的想法——当初首肯让简星粲进十方,好像,还确实能算那么一件正确无比的决定。 真是英明的掌门大人。 她挪开视线,从火龙背上探出头去往下看了一眼,道:“快到了。” 不用花虫尾巴上的毛线再指点,一到近处,她马上就知道了羲和在哪个贵地。 这神脉估计也是个讲究的主,哪怕在四方大地上绕行也要挑名山大川的壳子钻,前方拔地而起一座青翠的山峦,在南疆一众起伏纠缠的大小群山中仿若鹤立鸡群,直插云端,密林群瘴到了这座神山面前也得止步绕行。山腰往上是一溜裸露的山岩,朦朦胧胧的掩在罩顶的云雾中,一眼望去如入神仙秘境。 火龙盘旋一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迅速逼近山腰。 龙首鬃毛上的火苗才堪堪燎着最高的几棵参天木,顾潇然忽然抽了口气,一手箍住龙背往上狠狠一拔,火龙登时改道,几乎擦着山脊斜上飞掠而出,长吟一声又钻回了山顶遮天蔽日的云霄中,驮着两人不断绕山峰徘徊。 透过一点薄如蝉翼的云雾,从山顶往下望,满山青翠像打翻了芝麻罐的一盆青菜汤,林叶间的缝隙张开,里面被涌动的黑白纹路填充的没有下脚之地。 那是满山爬动的花脚蛊虫。 整座山好像都被腐穿了,毒虫爬满了低处的每一寸草叶,占领每一寸缝隙,甚至只要翻开某片林叶,粗糙的枝干上也有它们的黑白环相间的虫脚在蠕蠕而动。羲和脉被淹没在了一片耸动的虫海中。 顾潇然骂了一声:“他是狗吗循着味来得这么快。” 简星粲手腕轻轻晃了一下,手上举着的竹竿串虫砰的腾起一丛火苗,蛊虫全身着火,疯狂挣扎起来,几十条数寸长的虫脚挣动不止,被他扬手扔了下去。 人头大的火球砸入山林,如同烧热的油锅里溅进了一滴水,一整片林叶齐齐没筋骨般猛烈颤动,底下附着的蛊虫炸开了锅。 即使不是血魇,这捧火的威势也十足,沾地便着,烧的无数蛊虫翻滚着焦成一团,眨眼便腾起一道一丈高的火墙,往山顶急速蔓延。 翻涌的虫潮顿时沸腾了,无数足有半臂长的蛊虫前赴后继的往火墙靠近,层层相叠,底下的蛊虫烧焦后上面的再补上,远处无数花脚也源源不断投入火海,焦黑的虫尸堆起足有丈余高,焦糊味即使在高空也能让人闻得如临其境。 虫堆滚出十丈远时,火被压灭了。 余下的蛊虫重新散入林中,山风一吹,最外围烤的焦脆的虫尸碎成了一摊灰,灰烬随风滚了两圈,即将触地时忽然又以一个诡异无比的角度腾了起来,组成了一个焦黑的形状。 灰烬拉长,长出了两条手臂和腿,颜色也迅速变浅,汲墨般洇成藤萝紫色,最顶上的部分有的深陷有的挺起,逐渐现出一张俊俏但无比诡谲的人脸—— 乌澹洛。 圣子方一落地便哈哈笑了两声,扬唇很是快意地朝天喊了一句:“嫂嫂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呢。” 顾潇然被他无与伦比的出场方式震得挑起了眉,忽低头喊了回去:“弟弟,你的那一帮狗腿呢?就你一个人,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话音未落,她从须弥芥子里摸出一把镶银雕花的长弓,右手拨弦一搭,一道箭头带火的银星劲射而出,毫厘不差地射入乌澹洛胸膛,穿胸而过,在藤萝紫的绫罗上溅开一朵碗大的血花。 火星迅速点燃了青年垂倒的尸体,才烧过一轮的草甸上再度滚起烈焰,但四周可供烧灼的草叶已经不多,虫潮迅速填补上来,将火压灭。 尸体已经散成了一捧灰,连身上精美的银饰都融成银水渗进了草根里,顾潇然皱起的眉毛却没有放松分毫,抽箭搭弓,瞄准下方虫潮涌动的山林。 就在青年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分明看到那张苍白又阴毒的脸上,勾着的是一个笑容。 一个凡事尽在掌握的,自信而阴寒的微笑。 警戒中,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口哨。 顾潇然身体反应甚至优先于感官,回头的刹那弦上的箭已经离弦而出。 火龙身侧正悬着一个藤萝紫色的身影,不知他是什么时候飞上来的,负手御风而立,甚至还冲顾潇然笑着歪了歪头。 简星粲从龙背上腾身而起,同时扑了出去,右手上是一把窄背长剑,左手翻袖一甩,朝乌澹洛飞掷出去什么东西,背着身顾潇然看不分明,只看到细小的银光在空中闪了一下,反正绝对不会是普通暗器那种一点也不符合这对疯子兄弟气质的东西。 乌澹洛侧身避了一下,但这回顾潇然和她的副掌门终于有了些身为同门该有的默契,两道攻击角度控制的极佳,这么近的距离,除非他把自己掰成两半,否则做不到全都避开。这一让只让开了简星粲手中那道银光,燃烧的箭矢再一次准确的洞穿了他的胸口。 顾潇然垂下长弓,若有所思地望着下方无穷无尽的苍翠林海和扑天的烟尘。 乌澹洛脑子不正常归不正常,但能坐稳圣子的位置这么多年,一定不是傻子,躲避也不可能出于随机,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说明她的攻击在对方看来,基本不具备什么威胁性,哪怕胸口被穿了个洞,也不重要。 这让她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自从在南疆地界上醒来,这种感觉就一直如影随形。南疆苗人的阴毒真是名副其实,让她有种每一拳蓄力许久,最终却只能打到棉花上的憋闷。她多年的修为和修炼居然都难以应用在这种情境中,好像南疆十万大山里真的有什么诅咒,让这些人如同在世阴鬼,滑不溜手,连对抗的切入点都找不见。 简星粲已经退了回来,偏头看她一眼,忽然矮身凑近一点,轻声道:“烧蛊虫。” 顾潇然不疑有他,头刚点到一半,简星粲却猝然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顾潇然诧异地望他一眼,发现他的面容居然有些紧绷,握着她的手腕顿了片刻,才在她询问的目光里一字一句缓慢道:“不要抽血魇。” 正有此意的顾潇然没忍住干咳一声,想解释一下抽两根对她而言完全构不成负担,但简星粲先她一步,松开手转身,连说都没有一声便从龙背边缘跃了下去。 “搞什么!”顾潇然忙探身冲他喊,“你疯了!下面都是虫子!” 应该是在十方修养的不错,简星粲身形很稳,一道影子般扎入下面的莽莽深林中不见了踪影。他身影消失处林叶剧烈晃动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这点时间还不够虫子啃完他一条腿的,那应该就是没事了,也不知道他又使了哪种神通。 顾潇然松了口气,又凝神看了一阵,发现简星粲下去后,那一片虫潮似乎确实减弱了不少,缝隙里爬动的虫子腿都没那么活跃了,隧打了个响指,隔空点燃了山腰处的林木,与简星粲配合着放火烧山。 烧了一会,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猛一抬头,隔着数十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她没有一点耽搁,弯弓搭箭,一道银星直射坐在山腰一棵参天木顶上的乌澹洛脑门。乌澹洛闪身躲了一下,这一箭力贯长虹,直接当空将他稻草娃娃般射了下去。 只这一会功夫,山腰处的火已经灭了。林中只安静了一瞬,下一刻那道藤萝紫的身影又完好无损的从另一株高木后走了出来,轻松地冲顾潇然笑着抬了抬手,表示没有攻击的意思。 “嫂嫂,”他又扬了一下手,这回顾潇然发现他指尖上夹着一颗黄豆大的丸子,色泽土黄,看着好像村里的小孩哇哇一哭,赤脚大夫就给开的手搓土方药丸,“看,你体内子蛊对应的母蛊就在这里面。我表哥应该告诉过你这是什么吧?我们苗人很喜欢用这个,母蛊子蛊共为一对,服食子蛊的一方永远离不开另一方,当初阿达便是用了这个,才对姑丈如此放心。” 顾潇然眉头意外的一挑,也扬唇笑了一下,扬手便是一箭。 乌澹洛第四回 像个破娃娃一样坠下高空,山腰焦黑的余烬一动,又走出一个藤萝紫衣的青年,手里捏着那颗土黄的母蛊:“其实我还挺好奇的,顾少主,表哥究竟看中你什么,你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要知道,他这么多年除了蛊窖哪里也没去过,身边除了吃人的蛊虫什么也没有,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还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所以我想,你一定非常特殊吧?” “是啊,”顾潇然拉开弓弦,“你爷爷都亲自判定我有一定的苗人血统,说不定在下不才,正是你失散多年的姑奶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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