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又说了很多,拉拉杂杂的絮叨,也不知是为了帮助同僚探员们破案,亦或者只是在缅怀曾经。 家怡本子上记了很多:九叔描绘的那些关于细明的特征,还有昨天收录的其他信息:细明的鞋码、身高、臂长、腿长等肢体特征,他现在的作息,生活结构等等等等。 谈话结束,家怡站起身,看看四周没别人,便凑到铁栅栏前,拉着两根铁栏杆,低声对九叔说: “九叔,晚上你就可以回家了,你再忍忍。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呐。” 九叔终于从回忆中抽离,他怔了下,才忽然笑笑。虽然笑容里含着些苦味,但他望过来时,眼睛还是亮的。 “你相信我没有推他吗?”他说着举起双手,昨晚躺在铁板床上时,他自己甚至都开始怀疑,他真的没有推细明吗? 在想象中,他无数次将细明狠狠推下台阶,狠狠揍细明的脸…… 这些行为,真的忍住了没有付诸现实吗? 他好像也不甚确定了。 “相信的,九叔。”家怡目光灼灼。 “也许这就是我命里该有的一道坎。就算是我推了他,也没什么。当作了却一桩心事嘛。”九叔眼神又飘远。 那时候,因为他对细明的信任,导致筹备很久的任务彻底失败时……他曾对自己说,一定要找到细明。 哪怕亲手杀死细明,使双手染血。 那个任务啊,多少人投注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这些,只有在任务中的兄弟知道,大家并肩作战,最后却一败涂地。 最好的搭档差点没命,后半生只能去葵涌警队做厨司,一生与锅碗瓢盆相伴,不能再上前线…… 九叔望着自己的双手,就当是他推的,也没什么。 大家都不信,也没关系吧。 等哪一日厨司朋友来探望时,他还可以笑着说:“我替你报了仇,我替大家报了仇啊。” 家怡忽然抬高声量,打断林旺九的胡思乱想: “九叔,我拜过关公了,昨晚他给我托梦,说你是无辜的,你没有推细明。” 九叔抬起头,望向家怡时挑高了眉头。 啥?关公托梦? “关二爷与我讲,以前承蒙你多照看香火,这次会保你没事的。”家怡攥着铁棍,透过铁格子,再次问:“九叔,你中午要吃什么啊?我帮你点呐。” 的确是个倔后生,九叔忽然笑起来。 “易记后面小巷里的深井烧鹅。”他说。 早说十一很邪啊,果真吧……当真有托梦吗?唬他吧?就像唬那些凶手一样。 …… …… 家怡跟九叔采证之后,给大哥打了电话,请他让孙新在中午的时候,帮忙买易记后巷那家老字号深井烧鹅,并带几份小菜给九叔提振下士气。 然后便转去档案室,调取三位目击证人的前科旧案。 果然,三人中有两位都有旧案,其中指认九叔推人的赵志成更是前科累累。虽然都是些偷鸡摸狗的事,但在案例描述中,赵志成就是个不服不忿不认错的反骨仔。 在一次未造成人员伤亡却造成市民财产损失的纵火案中,赵志成更是曾冲警察叫嚣辱骂,表现出了对警察的极度不满。 家怡跟档案室的大姐提了申请,提走这些档案后一份一份的复印,标记好档案号,才将原件还回档案室。 有了这些档案,至少能证明赵志成对九叔的‘警探’身份有天然的敌意。赵志成的履历也会降低他口供的可信度。 如果九叔真的走上法庭,至少可以给赵志成提供的那份最不利九叔的口供,减分吧。 带着新收集的资料和文件,家怡赶回B组办公室,方镇岳正召集大家开案件汇总会议。 家怡忙拉了张椅子坐在边上,摊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正襟危坐准备开会。 方镇岳扫视一圈大家,先点了刘嘉明的名字。 “从细明的胃内容物检测,可以看出他才来深水埗吃过老字号深井烧鹅。”刘嘉明立即开口汇报今天上午新出的法医提取的内容物化验单。 探员们纷纷皱眉,细明之所以来深水埗,该不会就只为了这一口美味吧? 一个在妻子眼中一生都呆在百士纳社区的人,原来一直在悄悄觅食吗? 人终究还是无法完全舍弃自己的欲望,再怎样隐姓埋名,胃还是你的胃,少时馋那一口,便可能一生都馋那一口啊。 “深井烧鹅就在九叔口供中说的起追点附近,这证实了九叔口供的一部分。”方镇岳点点头,示意刘嘉明继续。 “在死者心脏发现灰白色转土黄色梗死病灶,证明死者为心肌梗死。极可能是情绪激动、激烈运动等原因引发的冠心病患者猝死。”刘嘉明抬头看了眼方镇岳,才继续道:“但不排除摔倒导致。” “嗯。”方镇岳点了点头。 “死者身上的所有外伤都是死前造成,也就是说他摔跌到台阶下,倒地后才死亡。 “两种可能:一是冠心病症状发生,导致跌倒,摔跌过程猝死,因为这一切发生的极快,所以摔跌过程的外伤仍呈现生前伤症状。 “二是推至摔下台阶,摔跌过程造成冠心病发,倒地时猝死。所以所有外伤皆为生前伤。” 刘嘉明颓唐的吐出一口气,总之就是法医检查和化验有许多细节进度,但没有一样结果能明确地证明九叔清白。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方镇岳努力让自己保证理性冷静,不要被情绪操控,点头后示意Gary汇报法证科大光明哥那边提供的新化验单。 一个人一个人的汇报,待家怡也讲完关于张志成的档案摸底后,方镇岳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所有探员们,沉声道: “谁来总结一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吭声。 众人都看出是岳哥想要培养大家主导案情推进的能力,但刘嘉明和Gary还在消化这些信息,脑中尚未整理出比较清晰的逻辑链。 三福经验更丰富,已经一边听大家的汇报,一边做了主线标注。但要他做总结的时候,顺便把后续工作方向也抓出来,就有点不太自信。 于是所有人看向在上个案子中就有这方面突出表现的十一。 家怡低头看一眼自己笔记本上的记录,再抬眸时果断举起右手,“我来吧,岳哥。” “好。”方镇岳抱胸退后一步,将记号笔递给家怡,随即靠向办公室门框站好,等家怡的表现。 三福垂眸吸一口气,便抬起头,坐直了身体期待家怡接下来要做的总结。 大家以为她会学着方镇岳的手法,将大家汇报的庞杂信息做无用信息剥离,抓出重点后书写在白板上,供大家讨论。 然后一起商讨出个雏形,再有会议主持者做简述,并下达指令。 但家怡的工作模式奠基人虽然是方镇岳,但作为后世学习家,她掌握有更多更系统也更专业的总结、分类、自组目标和方法的技巧,是以一开口便有鲜明的特色。 所有人都看出与岳哥的习惯不同,这意料之外的方式方法,让所有人都微微挑眉,生出更多好奇。 人们对于自己不同的事物,往往会先生出排斥。但当渐渐感受到‘这件不同的事物’的正向力量,就会进而生出两极化的感受:敬畏,权威。 B组探员们虽然反应并不强烈,但在潜移默化间,家怡给他们带来的感受,也逐渐从令人怀疑和好奇,慢慢变成显得神秘和使人看重。 在大家的注视下,家怡拿起板擦,将岳哥之前写的东西擦去,重新记录在一边,空出更大的白板,左边最上标记【第一层】,右边最上标记【第二层】。 方镇岳微微眯起眼,他今年年底大概就会升,最晚明年初也要走了,所以想着接下来办案时,都尽量多地培养大家的独立能力。 他希望,如果自己离开时,家怡能完全扛住所有责任,能正常掌控组内探员、其他部门同事认识全、掌握简单的案情推进模式……也就很棒了。 但很显然,小女警可不觉得扛住就足够,她是想做得更好、更游刃有余,甚至要给他很多惊喜才满意吧。 方镇岳已经开始好奇,家怡这两层是什么意思,又要如何划分。更好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会在哪些地方给他惊喜加倍。 家怡不疾不徐转身,用记号笔背面指着【第一层】道: “这个案子的关键,就在于两层,第一层是如何证明死者是死于冠心病发。 “在这一层里,无论是证明九叔没有推死者也好,或者能证明死者在跌倒前已犯病猝死也好,都可以证明九叔的清白。” 说罢,她在【第一层】后面,补上几个字:【死因】。 接着,她又将记号笔背面指向【第二层】三个字。 “嗯。” 家怡还没开口,刘嘉明已着急地吭吭唧唧起来,然后呢然后呢,他着急听啊。 第二层又是什么意思啊? 家怡朝刘嘉明点头笑笑,继续自己的阐述: “第二层就是证明刘富强就是细明。无论用什么方法证明死者的真实身份,都能使九叔捉捕死者的行为,变得正当合理。在这一层被证明之后,死者不遵警告、抵抗奔逃,最终造成死亡,都将由死者自己承担。即便九叔真的在追捕过程中,推抓时造成死者跌倒,也只能说是意外,不能治罪。” 家怡说罢,又忙补充:“当然,九叔一定是没有推死者的,这是第一层线索追踪的前提条件。” “是的。”Gary坐直身体,盯着白板上的两条线,开始思考如何证明这两条线。 家怡很快便给了Gary答案: “我想了想如何证明第一层,大概有以下几种方法可以尝试: “第一,走访刘富强家的街坊,尤其是那些很晚下班和很早上班,会与保安刘富强有许多接触的人。询问是否看到刘富强身体不舒服,或者有没有人了解刘富强的病史。” 三福不自觉跟着家怡的话,掰起手指头。 家怡说第一,他就掰出了第一根食指。 “第二,走访刘富强家附近所有诊所和医院,找到刘富强的病例。”家怡继续道。 三福一边思考着如何落地家怡说的这些话,并掰出第二根中指,仿佛在比耶。 “第三,查资料,询问法医官许君豪许sir,了解更多关于冠心病的知识,如果能找到一些症状或者细节,可以佐证‘不需要九叔推死者,死者不需要跌倒就已猝死’或者‘在跌倒前已猝死’的症状,那就太好了。如有需要,甚至要去医院寻找心脏科专家。”家怡眉毛压低,表现出自己一定要将死者的死亡细节挖掘到最深最透的决心。 三福默默伸出第三根无名指,表情也跟着家怡变得更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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