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中暑本就头昏脑涨,又有了崔婆子一口一个“老夫人说家和万事兴。” 她还当是祖母的意思,因此迷迷糊糊进了侧门。 殊不知世家大族最讲究这些礼仪规制。 爹娘的牌位从侧门进是大大的不妥。 京城后来给父兄造谣时其中一条理由就是“连顾家人都不敢让他灵位从正门进,可见他们自家人都觉得顾将军不够忠义。” 她走了侧门这事也让侯府上下觉得大房式微,留下的孤女也是个好拿捏的,纷纷投靠了二房,自己在满城权贵的嘴里就成了笑话。 她自幼养病不谙世事,不知这其中的门道,也是后来当了太子妃历练了几年才后知后觉:原来二房在这时就已经在给自己下马威了。 想到这里筠冉就掐紧了手帕,她不可能再错一次。 于是朗声吩咐门房:“平北侯府大房三娘子请侯爷夫人牌位进府,顾家上下开正门恭迎!” 门口的仆从们只听说过这位三娘子自幼在许诸老家养病,还当是个病恹恹的药罐子,谁知如今一见却不同:别说长相,单是说一不二的气度就充满上位者气魄。 那腰背挺直挥手吩咐的气势竟然让人无端想起故去的侯爷,因此不由自主立直了身板:“是!”便跑过去卸板的卸板,拆门槛的拆门槛,纷纷忙碌了起来。 眼看着大门要开,崔婆子慌了,伸手阻拦:“哎哎哎,小娘子年纪小不懂事……” 她话没说完,就见那位三娘子抬起头,浅浅瞥了她一眼,却是连半分眼神都不屑多给她,转身问自己身边的白芷:“还不掌嘴?” 崔婆子一楞,随后就见那个大丫鬟使了个眼色,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出来上前扭住她的手。 “啊?!岂有此理!”崔婆子气恼大喊,“三娘子,三娘子,我是你婶母的奶娘啊!” 可三娘子早就上车了,马车连停留都未停留,直直从她身边走过去,只听见车帘后小娘子傲然的声音:“我娘不在后这府上的奴仆越发没有规矩了。” 两个婆子左右开弓“啪啪”给了她两耳光,崔婆子被打得两脸生疼,眼前金星直冒,疼痛还是小事,只怕一会就会传遍全府,她的老脸还往哪搁?一时之间又气又羞。 马车上白芷有些担忧:“娘子……”那婆子是该打,可只怕娘子留下个跋扈的名声…… “莫慌。”筠冉出言安抚她,“二房如今翘首期盼着袭爵,自然不敢留下话柄。” 车帘轻晃,筠冉在心里盘算着: 前世她被亲戚蒙蔽,先是侧门进入,而后便是堂堂侯府千金稀里糊涂让出了自己的正院和家产权柄。 自己这回重活,一要将侯府的大权攥在手里,二要查明当初给自己下药的人,避开太子这门婚事。 当务之急第一件事,就是在侯府获得容身之处。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现在堂妹已经鸠占鹊巢住进了自己的院子,前辈子自己悲伤过度,又听信祖母那套家和万事兴的言论,才没让堂妹搬离。 不管是梦是真,她在太子妃生涯中总算学到一点皮毛,这次绝不会行差踏错,再被别人蒙蔽。 白芷盯着自己的娘子,欣慰又心酸。 欣慰是自家娘子自小养在老家,性格单纯不谙世事,谁知一夜之间也长大了。心酸是老夫人和二房居然还没等三娘子进门就这般轻慢,以后还能得好? 可是十五岁的三娘子嫣然一笑,脸上的笑意让窗外的石榴花都黯然了几分:“走,我们去拜见祖母。”
第3章 平北侯府并不大,不过两路三进,略显拥挤。 这是有缘故的。 顾家祖辈是渔阳乡下种田的富户。当年顾家老爷被恶人打死,老夫人拉扯两个儿子顾大戈和顾二棰,孤儿寡母自然少不了被乡里欺侮,顾大戈愤而投兵,恰逢江山更迭,跟对了皇帝立下了军功,后来救驾受了重伤这才得了侯爷之位。 顾家跟着满门鸡犬升天,顾老夫人一跃从泥土里来到了汴京富贵场。顾二棰也中了举,谋求了个京官的职位。 顾二棰买不起房,顾大戈便邀请弟弟同住,两房就亲亲热热住在皇家赏赐给顾大戈的侯府里。 筠冉几步就到了老夫人居住的松鹤堂。 侯府老夫人焦氏高坐正堂,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可没学会汴京夫人们的矜贵,她皮肤黢黑却偏喜穿艳色,于是翠绿绫衣与明蓝缎裙将她衬得更加黝黑,手腕两个粗金镯,并不像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讲究清雅,倒像是乡间地主婆。 前世这位祖母待自己也算不错,只不过后来摔了一跤去世了。 筠冉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再怎么在外人跟前强撑着,到了亲近之人跟前也委屈满腹。 想起前世受过的委屈,她睫毛微闪一下,泪水就要滚滚从眼眶里流出来—— 焦氏也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胳膊,两眼急切—— “你回来正好,有处库房怎么也打不开,你可有钥匙?” 筠冉愕然,莹润的粉唇微微张开,眼泪都忘了要掉下来,湿漉漉双眸里透明的水珠儿转了几转:见到早逝儿子留下的唯一孙女,这时候不应当是大哭么? 谁知道这位祖母并无任何悲恸不说,反倒惦记着钥匙。 前世是怎样的呢? 前世她从西角门稀里糊涂进了家,而后中暑晕了过去,第二天才去拜会祖母,当时祖母看见自己大哭,嘴里还念叨着大儿子的小名。 到底为什么变了呢? 筠冉乌黑的眼珠子像蒙了一层雾气一样,轻轻转了几转才明白: 并没有变化。前世今生祖母都一样更关心钱财。 只不过这次自己要走正门的事情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她老人家也是个没城府的,担心孙女要抢回掌家权,是以才会突兀发作。 没想到骨肉至亲也会如此算计。 筠冉失望垂首,不着痕迹收回了原本伸出去的手,长长细密的睫毛将眼中细碎的黯然遮住:“见过祖母。至于钥匙——” 她捏着手帕的十指攥得发白:“旅途劳顿,请容孙女慢慢寻找。”这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到最后越来越低。 焦氏有刹那的失望,可袖子被人拽了拽,她回过神来,“嗯”了一声:“瞧你脸色苍白,又生病了?” 筠冉抬起头来,如果说从前她懵懵懂懂,那么这次有心寻找,她在祖母脸上捕捉到了嫌弃漠然。 筠冉心一沉。 细细想起来,祖母本就不喜父亲,更不喜母亲,自己出生后又体弱多病,未曾养在她膝下,老夫人能喜欢自己才怪呢! 前世自己太过天真,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筠冉拿出太子妃的功力才努力挤出个笑容:“多谢祖母记挂,是天热中了暑。” “京城是比老家要热。”旁边有个文绉绉的声音,“家里的听月榭最是凉快,收拾出来给三娘子住,赏月观湖,最有意趣。” 这位是筠冉的二叔母胡氏。 顾老二做官后便娶了个举人的妹妹,也粗通文墨。都说读书明理,可惜胡氏读了几本书反倒学得孤芳自赏,偏偏骨子里的贪婪嫉妒洗不脱,于是整个人显得格外拧巴。 就比如现在,明明要霸占筠冉所住的蒹葭院,却非要说成在听月榭更有意趣。 筠冉咬咬嘴唇,樱桃色的红唇被她贝壳一样整齐细碎的牙齿咬得发白。 按道理二房准备袭爵此时更应当善待大房孤女,可惜二叔只知钻营不理家事二婶婶又过于鼠目寸光。 居然连她住的院子都要霸占,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多谢婶母,只不过我还住在我的蒹葭院就好,省得婶母还要费心腾院子。”说话间她觉一阵头晕,忙换了一口气,舒缓住心神,慢慢答话。 “这……”胡氏脸色不太好看,这个病秧子不是多病又柔弱吗?怎的忽然就能这么硬气? 她不满打量了筠冉一眼。 柔弱如春柳一样的身姿,两弯柳叶眉轻蹙,一双眼睛轻笼薄愁,刚从孝期出来因此额发间并无首饰,只是粗略用一根银簪绾住,乌黑发髻正中别一朵雪白的素馨花。 花如其人,都带着淡淡的哀愁,似乎一股风就能让她香消玉殒。 胡氏放下心来,这个病罐子在老家不过是等死,难道到了京城就能让她反了天?她眼珠子一转就要道:“可……” 筠冉不等她回话便立即接上:“再说了既然叔母喜欢那里清雅,不如叔母自己去住,我做晚辈的怎好夺人之好呢?” 一句话就将胡氏堵了回去。 侯夫人追随丈夫去世后侯府上下便由老夫人掌管,胡氏作为她的亲亲儿媳这三年一人独大,更没想到今天被当众怼回了两次,一时之间她脸上发热,炙得如坐火窑。 刚想发作,却听外面道:“圣旨到!” ** “这顾家也太糟烂了些。”长公主之子花星洲歪坐在马上,皱着眉头点评,“你当那些人围在门口喧哗什么?原来顾家二夫人的心腹婆子为难三娘子,那三娘子也不是吃素的主,上来就掌嘴,婆子恼羞成怒在门口嚎哭呢。” 害的他车驾白堵了这么久。 旁边黑马上的太子剑眉下眼睛在日光阴影下微微闪烁,似星河沉浮,随后才淡淡道:“快意恩仇,有何不可?” “痛快是痛快,可这也直白了些吧?”花星洲笑起来,“打脸二夫人心腹,这二夫人只要不是个蠢货就知道防备起来。” 这顾家三娘子怎么回事?除非她要立刻动手,不然打草惊蛇只会让二夫人早做准备,这样逞一时之快有什么用? “京中的闺秀有无数种磋磨人不见血的法子,这个姑娘怎的不同?这般直白如小儿的手段在京城只怕要被吃得渣子都不剩。” 太子没说话。 不知道为何,花星洲敏锐感觉到太子很不高兴。他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认真问:“怎么想到要来顾家送圣旨?” “顾大戈救驾有功,又为国捐躯,孤自然要敬重。”太子面色郑重。 “呵呵,说人话。”那些道貌岸然糊弄太傅老头的话他可不信。 不过太子只慢悠悠勒了一下马缰绳,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空气里似有寒潭水随着一圈圈涟漪浸到他身边,花星洲打了个寒战:“好好好,我不问了还不成么?” 他虽然是官家最宠爱的外甥,可在面对太子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真是邪门了,早知道就不该因为无聊从皇帝舅舅手里接过这门差事。 * 顾家人正在闲聊,外面忽然有婆子急急切切的声音:“老夫人,二夫人,有圣旨!” 圣旨? 侯爷去世后顾家就再没接过什么圣旨了,毕竟顾家又不是什么簪缨世家,顾二棰也不过是个小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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