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岁岁听到身侧多了一道稳健的脚步声,几分熟悉。她下意识望去,便是对上了一双预料之外的桃花眼。 “将军。”岁岁这声多少有些敷衍,喊完却就不再作旁的回应了。 赵岁桉今日许是休沐,并未身着那日皇宫中的甲胄,而是一身松散便服,发带束发。 少了那日的冰冷疏远,瞧着倒是与寻常人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倒也无甚区别。 令人意外的是,赵岁桉竟是对她的这份敷衍不见有任何意见。 他仅是立于原地,不曾回她的话,却好似也并没有要抬腿走的意思,就这般静静如松地立着。 岁岁有几分狐疑地看向他,却见他的目光竟好似是始终锁在自己身上,不曾偏移分毫。 那眸中神情复杂,竟是说不出的意味。 “你……”赵岁桉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只不过是开了一个这样的头又匆匆止住话头。 面对女子这张过于相似的面容他本就十分容易受到动摇,更何况是在那日宫宴之后。 从宫宴上唯一留了条命的内阁侍读学士刘氏之女刘平荷身上他们几乎是并未动用什么严刑拷打,她就已经事无巨细地供认不讳了。 望着那张签字画押了的供词,赵岁桉如今去想,却都很难平复当时那气血上涌的怒火。 眼前的女子当真是同他的小妹过于相像。 所以哪怕她对他态度多有不敬,他也很难心生厌恶。 他细细打量着这张说是绝代风华也绝不为过的芙蓉面,思绪万千。 若不是他知晓小妹人不在京城,恐怕就连他都难以辨认,会错认这位姑娘。 四年了,也不知她在江南过得是否真如书信中所写的那般好。 他总是担忧她的,可她却总是报喜不报忧。 他也回赵家后询问了父亲,可父亲却道是早就知晓此事,是小妹她说不愿他担忧才瞒了下来。 想起了此事后,赵岁桉的神色便愈发复杂了。 “若是有什么事,将军大可直言不讳。”岁岁好似知晓他心中藏着事般。 “不知……岁岁姑娘是否有为离开了珩王府后做打算?” 此言一出,岁岁便是没忍住抑住心中的涩,嗤笑了声,她回眸看向了赵岁桉,道:“将军大人这是要赶小女子走了?” 这话令赵岁桉有几分难以招架。 话是如此,可他说得委婉,算是给足了她颜面,怎会有人如此不识趣自拆台阶? 赵岁桉觉着自己对她的态度已经足够良善了。 虽说珩王并未隐瞒岁岁的存在,但却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更连个名分都未曾给眼前这个女子,但其实赵岁桉心底还是有几分不满的。 毕竟她与小妹生得实在是太过相像了。 可虽说他不赞同珩王这般行径,可人说到底是位王爷,还是赵家的靠山,哪是他能随便议论的。 此事自然是要等小妹回来了后自行定夺可,眼下还轮不到他来评判。 但上回在信中小妹已然提过了会在近日归京,总不能等正主回来了她还留在珩王身边吧?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珩王临时为了排遣寂寞的玩物罢了。 又没给她半个名分,赵岁桉思来想去竟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令她对珩王死心塌地。 难不成真是因为那些情情爱爱不成? 赵岁桉又看了几眼岁岁那张脸,硬生生地压下了心中的不满,耐着性子只当她是不懂得利害关系解释道:“你不能只看着眼前的利益而忘了长远,总得多为自己做打算才是。” 若不是因为他暗中调查过此女孤苦无依,毫无背景,应当不是什么有野心有图谋之人,他又怎会大发善心? 如若可以,他自然不想对一介孤女用什么强硬的手段。 可是他绝不能让她出现在小妹的眼前污了眼。 语罢,赵岁桉本做好了准备还要同此女好生周旋一番,结果却是迎上了她灿若桃花的笑意,一时间怔愣在了原地。 “将军当真是心疼妹妹,倒是不知若是将军的妹妹同我同时出现在此处,将军可辨认得出?” 此话带了几分挑衅,却也真的惹怒了赵岁桉。 “我好心劝你,你又何必如此恶言相对?”他只当是自己的一片好心喂了驴肝肺,语气染了薄怒,“真是笑话!吾妹生性活泼,性情温良,哪是尔能够相提并论的?” 岁岁依旧笑着,笑容不减。 他不解之余,却是见他的身后多出了两道人影来,顿时心中暗道不好,退到了一旁。 那神色却是对岁岁更添了几分愤怒。 ——她怕不是早就知晓了珩王将至,才刻意说了那些话来激怒于他。 心肠当真歹毒! 对比赵岁桉眼中的愤怒,岁岁却是回眸染上了几分意外,“王爷?” “嗯,”楚祈轻应了声,冷冽的眸光却是落在赵岁桉的身上,虽说并未开口说一个字,却是含着隐隐的威压,片刻后才收了回来,语气稍缓,“见你半天不回来,也是瞧早该在半柱香前就到的羽林将军迟迟未至。” 赵岁桉自知理亏,便是只能垂眸一言不发。 这些年以来他那恣肆的性子可谓是收敛了不少。 他总归是赵岁欢的兄长,楚祈也能够理解他对岁岁存在的不满,若没什么失了身份的言行,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岁岁瞧了一眼在楚祈身边装透明人的周宁,便是问了句,“王爷这是要出去?” 似是没想到女子竟会在这些事情上如此敏锐,他薄薄的唇角略牵起一抹弧度,替她将风眷恋撩起的鬓发绕至耳后。 二人间的亲密氛围甚至无需向他人道也,赵岁桉的脸色几分不好看。 “嗯,晚些时候便会回来,你若是累了便先歇息。” 似是时间当真紧张,方才说完几人便是匆匆离去,偌大个园中便只剩下了岁岁一人。 虽说有几分冷清,但她倒也适应得极快。 用过了午膳后,岁岁正打算小憩片刻,却是从玉碗旁忽地摸到了什么,动作一僵。 那是一张写着几行清秀小楷的字条,岁岁摊开一看后,脸色便是蓦地变了。 她有几分不可置信地震颤着眸子,起身时步子竟都有几分摇摇欲坠,一股极为不详的猜测在她的心中萌芽,似菟丝子般缠了上来。 岁岁的心狂跳着。 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都未曾好生逛过此地。可好似是为了印证她那预感般,待四周的繁花渐渐散去,她知晓自己已然远离了中心,那若有若无令她为之恶心的香气便附着了上来。 眼前的景色变得熟悉,分明是在盛夏时节,她却好似在眼前浮现出了四年前的那一场大雪。北风呼啸着,将一片片冰冷的雪花拂到她的面儿上。 当年逃跑时模糊的画面与眼前的渐渐重合了。 ——她缓行着,踉跄着,直至眼前出现了那一片她恐今生永难忘怀的腊梅林。 她竟是一无所知地在此地住了近半月之久。 灿阳落在她的身上,却是令她的指尖都冷得发颤。 她渐渐走近,渐渐看清飞舞腊梅下的那两道相依偎的人影,纸条的内容在脑海中浮现—— “你可知王爷为了一人让那腊梅四季永开?” 她知晓,这是程锦茵给她带的字条,为了印证她所说的那句赵家嫡女将归所言非虚。 这回,岁岁走得够近了,也看清了。 他的兄长靠在转角似守护神那般守着,唇角噙着抹难抑的喜色。 而满天飞舞的腊梅下,女子娇柔活泼,眸光璀璨如星,毫无遮掩地展露着自己的欣喜,搂住了男子劲瘦的腰身。 岁岁识得男子,因为方才那人还柔着眸,挽她的鬓发。 岁岁也识得那女子。 因为那是她自己的脸。
第23章 初次交锋(三合一) 赵笙笙总说, 比起她,楚祈更喜欢她那娴静的性子。 她也深以为然。 因为她曾亲口听楚祈说过。 起初岁岁被关进地牢时并不晓得外头的那些变故。她只知草席干枯,地牢潮湿粘稠,漆黑空洞, 她夜夜都怕得睡不着。 哭着哭着, 泪便好似流干了。 几日才能喝上一回水, 倒确实是不能将精力和水分都浪费在这些地方。 这也是岁岁头一回发觉当人在完全无法生存下去时,那些旁的爱恨嗔痴, 统统都会让道。 那段时间她其实心觉是没怎么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 因为她根本就自顾不暇。 可有一日, 赵笙笙却是寻上了门来。 她从身旁的婢女秋华手中接过了帕子掩住口鼻,眉目间多有嘲弄。 谁曾想堂堂赵家嫡女竟会沦落至此, 同大街上随意瞧见的一个叫花子也无甚区别。 “阿姊,我是来寻你学习的。” 这话就颇有些耐人寻味。 但确实地牢的门被打开, 仆从们抬了桌与纸墨进来。 她说, 从今日起她要学习她的一言一行, 学习她的琐碎习惯, 让她将一些细节提笔记下。让她给兄长写信, 说自己去了江南养伤, 又编造了许多虚假的事情让她写进信中。 “阿姊,我劝你还是好好配合, 不然的话可是要吃苦头的。” 她确实是吃了。 冰冷的水同蛇一道一点点漫过全身,贴在面儿上湿透了让她无法呼吸的桑皮纸。 然后看着她一日日地同自己愈发相像。 其实就连岁岁自己都不明白。 既然楚祈分明喜欢的就是她,那么她究竟又有什么必要非得将她学得如出一辙呢? “阿姊, 你知晓我为何特意留着你这张脸吗?”赵笙笙笑得放肆, 掐住她的下颔留下深深的红痕, “因为我就是想要让你知道,就算你生得在绝代风华, 也只能在这阴臭的地牢里,看自己一点点发烂。” 赵笙笙的眸色渐冷,吩咐身旁的秋华,“挑断她的手筋,我倒要看看一个废人日后还怎么弹琴作画,写词作赋。” 原来每每宴会上她笑着夸“阿姊真厉害”的时候,其实心中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赵笙笙走了。 因为已经没有再见她的必要。 她已经榨干了属于赵岁欢的最后一丝价值。 十指连心的痛楚和灼烧般的撕裂感令她浑身颤抖,从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赵岁欢了,赵笙笙才是。 因为在这深不见底的地牢里,实在是太黑了,她再也找不回原本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就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与埋怨全部就着眼泪从身体里统统排出,她像个刚出生的赤儿般湿漉漉着全身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她的喊叫。 她也曾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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