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遥迢推开他的手:“我全家早死绝了。” 席连笑:“在下也孑然一身。”索性他将三张纸都递给了纪盈。 金遥迢见纪盈犹豫去接,睁开眼皮懒怠道:“不写就给我吃了,好歹能进肚子。” “写。” 就着城墙上随手刮下来的黑灰,纪盈蹲在那儿一边观望着不远处的情势,一边叹着气写。 小时候跟北边来的算命的学过几手看天的本事,金遥迢他们也有些经验,明日似乎就要放晴,他们得再派人出去求援。 “明日他们将领叫阵,只要射了那人,他们必定大乱,我们再趁机派人出去求援。”纪盈盘算着。 再不成功,真得死了。 这边地每年困死守城将士总有那么一两例,于那奏报瀚海里不过一二句。 “你这身份若死了,咱们应该能多得那些奏报里几句话。”金遥迢笑着对纪盈说。 纪盈眼瞧着天明,寂静的一夜后又紧张起来。 她爬上城墙的最高处趴伏着裹手的布破损吊着,绷着弦她一动不动。 城下叫阵主将今日不见纪盈,便在城下马上笑道:“怎么,姓纪的人也怕死了?果然是废物一个。” 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曾与她哥有过交手,此前一个月也总是提起此事,现下金遥迢和席连同他们周旋着。 再脏污的话也听了一个月了,纪盈沉了口气,拉开弓。 姑奶奶我射不死你! 寒光乍映着雪地,倏忽之间深扎进皮肉,鲜血溅出,紧接着是一阵马啼人乱。 还真没射死,射到眼睛了。纪盈撇了撇嘴。 城下军乱,纪盈看着报信者冲出城门,抱着弓松了口气。 第四十天。 鸢城仍旧一片安宁。 五里蹲在将军府门前两日了,喜雁把它抱进屋子里,它又自个儿跑出来。 这一日门口终于有了马蹄声,陈怀才下马,五里就跑过去扒他的腿。 看到五里便知道纪盈还未走,他松了口气将它抱起。 事情顺利,他本想再拖延一段时日回来好避开,但这一个月他静了一些,纪盈来沂川府后的事情细细想来,与她所说是合得上的。 她并未害他,他也该听她一言。 再……见一面。 “夫人还未归,也未曾有消息何时归。”管家说着。 不该啊,沈潇远来信说他们一切顺利,那三日前就该启程返回,怎会还无消息。 “陈怀!” 不远处沈潇远急切跑来,手里拿着一快染血的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怀迎过去,没等沈潇远缓过气来说话就夺过他手中的东西。 连城被围。 那布上还缝了一支金钗,是赐婚后皇帝御赐给纪盈的。 第四十五天。 天晴后雪就化了,这几日转暖本觉得日子好过一些,耐不住城中粮草将绝。 “昨日死了十三个,两个是饿死的。”席连揉了揉眉心跟她们一道趴在城墙上。 看着纪盈出神,金遥迢拍了拍她的肩:“不许瞎想。” 这不容得她不瞎想。 连城易守难攻,纵然城下几倍于他们的兵也不能强攻进来,但弹尽粮绝才是最要命的。 白日里连阵都叫不动了,那城下的大炎人突然在阵前摆上了粮草,在他们面前生火煮肉,香味飘了半个城。 被纪盈射瞎一只眼的主将坐在城下敲了敲碗:“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留在这儿,你们派人来取,我们绝不设埋伏。” 纪盈单手撑着脸看他胡说八道时,就看他指向她咬牙切齿:“把她交出来就行。” 她射瞎了他一只眼,彻底被记恨上了。 “他们果然是冲着你的身份来的,肯定也不会这么好心,”金遥迢撇撇嘴,“大概再待下去,沂川府迟早会发现我们的异样,一旦派人来增援,他们也扛不住,所以急了。” 现在就是看是他们能撑到援兵来,还是城下的人能在此之前攻下来了。 纪盈本不把那人的话当回事,但今日去城中安顿伤民时,她给一个小孩上着药,那孩子突然泪汪汪看着她说了声“姐姐,我饿”。 她再抬头时,坐在这四周的人似乎都望向她,一张张瘦骨嶙峋,面黄骨销的脸。 他们没说什么,但那眼里的呆滞和对她的凝望,都让她胆寒。 谁都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来,再过三日,就真的粮绝了。 “那就再撑三日。”金遥迢压制住了城内暂时的乱象。 三日之后呢? 是夜,纪盈看着身旁熟睡的席连,悄悄从自己的盔甲里取出她写好的三封遗信放到他掌下,而后她起身。 谁都知道城外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好心,就算把纪盈交出去也不一定能换回能吃的粮草。 纪盈突然有些明白安越平为何要自尽了,为何在听到她说他的死无用之后,还是要自尽。 有时候被推到这个地步,你若活着,都好像有罪,在掐灭这周围的人活下去最后一点希望。就那么死,落了自己一身清白,不过也只剩下一个清白。 她望着城下吸了吸鼻子。 他们应该……不会立刻处死她吧,估摸会留着她做要挟,那还能再活一段日子。
第36章 营救 包手的布上全是黑灰和渗出的血,纪盈试了试绳子,正准备找个地方吊下去,后颈子突然被人捉住了。 “夫人,没看出来您那么大义凛然啊。”席连轻叹,捏着手中三封遗信,这点儿警惕都没有他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他声音很低,也不想惊动他人。 纪盈握住绳子瞥了瞥不远处装睡的岗哨,双眼疲累眨了眨:“我方才过来的时候,他们明明都醒了,但都没有拦我。再为我的事硬撑下去,他们下一个杀的,或许就是你我了。” 席连明白,底下的人在挑拨离间,城中的人看不到援救的希冀,迟早会崩溃的。杀将投降,最坏就是这一步。 “你放心,我去了之后他们多半不会先杀我,要挟也好,交易也好,”她捏了捏藏在衣服夹层里的刀片,“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席连还要再拦,就听到纪盈一声呵斥:“退后!这是本夫人的命令。” 这么吼这周围的人都不打算醒,这就是众望。 城墙这时候看起来才高得可怖,纪盈站在墙边握紧绳子,深吸一口气准备往下跳。 “嘭”。 墨黑的天边忽然炸开一团银白的火焰,睡沉了的金遥迢猛地醒转,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光亮。 “援军到了,”她喃喃了一句,而后醒神过来,立刻从地上起身一棍子打在吹号的人屁股上,“起来吹号!援军到了!” 沉寂的天地一瞬间被点燃,席连一把将纪盈从墙边拽回来笑:“夫人命不该绝。” 纪盈愣神片刻,而后慌忙拿上长枪跑到城墙边。 纪盈正想着怎么还没有敲军鼓,这才记起白日里敲鼓的人已经被流矢射死了,她回头望着高处那破损孤零的鼓。 看到那团银花的大炎人也动作起来,看不清的远方似有大军赶来,暗夜里只有微弱的大炎军营的火把照亮。 直到城下的厮杀声响起,他们才确信援军到了。 夜行至此,一击必中。 观望了半日,陈怀到了入夜时才吩咐人灭火前行。 “打退二十里,然后收兵进城。” 银枪从面前人的身上拔出,枪头红缨滴血,陈怀回头跟传令官交代着。 他望向点燃了火把的连城城头,寂静混乱的夜里交杂着微弱的号角声。 忽而闷哑沉重的鼓声响起,震动浓厚,急促激烈。起初的鼓声有些飘忽不定,后来一次比一次笃定,微微光亮里,黑色的身影藏在流矢之中。 暗夜里混沌的人们随着那鼓声提振了气势,一声声决绝嘶喊划破长空。 紧闭的城门终于打开,大炎军营里跑出来的人也有不少朝着连城而来,城墙头不断有人爬上,仍要一个个击退。 纪盈提刀砍杀了一阵,将要爬上城墙的敌人踢了下去,又跑回鼓前。流矢猛地扎进她手背,扎进那鼓面,她却感觉不到疼。 压抑四十多天的情绪在这一夜里全数爆发,至大炎人跑得不见踪影,底下的厮杀声也小了,城上城下都响起了收兵的号角声。 纪盈握着鼓槌的手这才突然失去了力气,沾血的木槌掉到了地上,她望着城下,似乎在收兵进城了。 除了几个观视的士兵,大多的人都跑到城下去帮忙将援军带来的粮草往里运。 纪盈低头才发现身上还有一箭,不过扎得不深,就是有些疼。 她左手拿着长枪,咬咬牙将那箭先拔了出来,痛得龇牙。 拿着那支箭她才转身,视线里出现一个莫名熟悉的身影。 火把时明时暗,那人沾血的面容也是如此。 她觉得自己好像恍惚了,慢慢走近看清是陈怀后,也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 管他的。 她先一笑,而后疲惫地抱住他。 “我不骗你了,你不要走。”嘟嘟囔囔着,模糊不清的语辞却又如此清晰。 温厚的手掌犹疑着抚上她的头,他抱起来还是要暖和一些。 好累啊。 她的身子往下坠,依稀听到了有人在叫“大夫”。 “伤口化脓了,人有些发热。”军医给纪盈诊脉完便退了出去,陈怀望了一眼缩在床上的人团也退了出去。 这城中都没有几间好屋子了,陈怀和金遥迢商议了他带来的人如何安置的事,才又回到炉子前煎药。 三张旧纸笺递到了陈怀面前,席连也坐到一旁:“她写的三封遗书,一封给父母,一封给长姐,还有一封给你的。” 陈怀敛眸收好,想着她身上三处箭伤,五处刀伤,那一双手拉弦拉得全烂了,还有力气写遗书。 好累,好冷。 纪盈醒转的时候发觉自己在屋子里,但城中无多少炭了,她也冻着手脚。 正要揉眼睛,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被重新包扎过了。 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眼前桌边站着陈怀,他正在从药罐里倒药。 陈怀看向她时,忽见她笑着伸出只手:“过来,抱。” 他愣住,隔了一阵后,纪盈眨了眨眼,手上的疼痛越来越重。 这不是梦啊。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把被子拉高将自己埋进去。 “起来吃药,”陈怀坐到床边,“还有饭。” 听到后半句纪盈就坐起身了。 只是一些干粮,她却抓过狼吞虎咽起来,腮帮子鼓着的时候才发觉陈怀一直盯着她。 “你别看。”她皱眉,嘴上没停下却转了身。 在她噎住的时候陈怀递碗过去让她把药顺道喝下去了。 “手不疼吗?”他问。 纪盈擦了擦嘴:“之前没感觉,现在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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