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与不解, 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一幕。 毕竟,公主养面首见得多,可是主动为驸马纳妾的闻所未闻。 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眼神的谢柔嘉将眸光投向投向那名娇怯怯的女子, “你可愿意做妾?” 女子觑了一眼面若冰霜的裴季泽,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 她迅速地收回视线, 怯怯道:“贱妾愿意。” “极好,驸马有你照顾,本宫也就心安。” 谢柔嘉望向裴季泽,“今夜是驸马的新婚之夜, 春宵一夜值千金,本宫就不打扰了。” 言罢转身就走。 经过裴季泽身旁时,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抬起眼睫望着她, 一对深不见底的黝黑眼眸里映入她冷漠的脸。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微微泛白的指骨上, 淡淡道:“驸马,逾越了。” 神情倨傲的女子抽回自己的手,轻轻地拂了拂被他触碰过的手腕,就像是拂去什么脏东西。 裴季泽的面容更加得白。 他目送着她消失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 眼尾渐渐地洇出一抹薄红。 那抹红色的背影走得很决绝。 一次也没回头。 在场诸人这会儿也醒过神来, 无不将眸光投向那名白衣的女子。 她模样娇怯怯, 柔弱得像是风雨中被欺凌的雪莲花, 无论是模样气度, 皆与安乐公主有云泥之别。 为这样一个女子拒婚, 实在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个人的喜好真是很难评。 指不定裴驸马就喜欢这种温柔小意的。 谁也不敢真留在这儿闹洞房, 皆起身向主人家告辞离去。 许凤洲临走前拍拍裴季泽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出两刻钟的功夫, 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裴家一众人。 灯火通明的园子里一片狼藉。 面色铁青的裴父看看裴季泽, 又瞧瞧那名怯弱的女子, 气得拂袖而去。 其他裴家人也都好奇而又鄙夷地打量着眼前的花魁娘子。 她脸上的怯弱神情竟已经消失,神色平静地望向如同雕像一般的裴季泽。 不知过了多久,眉目似雪的男人终于抬起眼睫,对裴夫人道:“劳烦姨母先将她妥善安置。” 正走神的裴夫人闻言,一脸地讶然。 今日之事旁人不知晓内情,可她却晓得。 公主摆明是在置气,若是他将人直接发落,也算是向公主证明自己的清白,到时哄一哄,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可他不但不当着众人发落,竟还叫她先帮忙安置。 其他人亦是十分地震惊。 在场几乎所有裴家人都受过公主恩惠,再加上这段日子相处,也对待她有了些感情。 尤其是当日旧疾发作,若不是谢柔嘉及时请医师医治,几乎都要一命呜呼的裴家长房,裴季泽的大伯父裴潍,心中对她更是感激万分。 他面色十分地难看,“三郎这般处置,置公主于何地?” 裴季泽沉默良久,道:“此事是侄儿房内事,我会妥善处置。” 这确实是他的房内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旁人也不好干涉。 裴伯父气得拂袖而去。 裴季泽交代几句后,命锦书推着自己离开。 其他人见状面面相觑,也都各自离去。 偌大的院子很快就空下来。 裴少旻瞥了一眼花魁,将满脸好奇的阿念抱在怀里,对裴夫人道:“阿娘,我先带阿念回去。” 裴夫人眼神柔和,“待会儿阿娘忙完再叫人去抱她回来。” 裴少旻应了声“好”,抱着今晚格外乖巧的阿念离去。 直到目送他兄妹二人离开,裴夫人才收回视线,再次将眸光投向眼前的花魁,眼里的慈爱之色消失殆尽。 她打量着眼前看似柔弱,实则心机深沉的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眼圈微红的女子凝望着她,低声道:“奴名柳芸儿。” 柳芸儿…… 那就同她没有半点关系。 裴夫人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冷冷道:“三郎不过是怜你可怜,将你暂时收容在府中,你千万莫要痴心妄想!”顿了顿,又道:“公主大度,愿意容你在府中。可我眼里却容不得沙子,若是被我知晓你将那些不干净的手段使到三郎身上,我绝不轻饶!” 柳芸儿闻言,面色一白,眼底渐渐地盈出水光。 裴夫人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心慌意乱,皱眉,“你这样瞧我做什么,可是对我不满?” “没有,”她忙收回视线,垂睫应了声“是”。 裴夫人这才作罢,吩咐婢女,“去将秋水馆收拾出来。” 秋水馆是裴府最偏僻的地方。 眼下公主定然是因为之前一事同三郎置气,她绝不可能将人给塞到公主眼皮子底下添堵。 待日后两人和好,再将人打发便是。 安排好一切后,身心疲累的裴夫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突然,她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儿,想起柳芸儿的模样,问云春,“你觉不觉得,那花魁娘子生得与我二姐姐模样有几分相似?” 方才对方一入园子,她差点以为是二姐姐回来。 “确实有几分相似,”云春疑惑,“可是当年二小姐死后,表小姐没过多久就已经死了啊。” 裴夫人闻言,心里又难受起来。 裴夫人的母亲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便是裴季泽的母亲,二女儿则嫁给当年时任河北道御史的楚耘。 当年黄河水患严重,位于黄河上游的河北道州内死了无数的百姓,可朝廷拨下的几十万贯赈灾款就跟入了泛滥的黄河水似的,连个响都没听见。 而抓出来的贪官,也只有区区一个冀州郡守。 一个冀州郡守能有多大胃口吞下这么多的钱? 太子谢珩震怒之下,亲自去巡视。 与之同行的还有两名太子宾客。 其中一名便是裴季泽。 一行人在巡视过程中,年仅十六岁,被称为太子身边第一谋士的裴季泽不仅查出冀州郡守被人诬陷,还顺藤摸瓜揪出一连串的贪官污吏来,其中背后幕后主使者,竟是自家亲戚,河北道御史楚耘。 他不仅贪赃巨额赈济银,还随意诬陷官员,以至于当年死了数万百姓与数名无辜官员。 太子谢珩怒不可遏,当下判了楚耘斩立决, 至于楚耘的家眷,成年男子被判流放三千里,女子则被充入教坊司。 当年裴季泽因为此事名噪一时。 天下不知裴三郎,不仅才貌双全,还大义灭亲。 可外人又如何能知,自那以后,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因此事沉寂半年之久。 楚耘斩头那日,裴夫人的二姐姐触柱而亡,只留下一个年约十二岁的女儿,名楚玉。 裴夫人未嫁时,楚玉曾在家里寄养过一段时日。 彼时小楚玉也不过只有五六岁,生得清秀可爱,性子也十分地讨喜,所以裴夫人对自己这个外甥女印象很是深刻。 后来她成婚后,因二姐姐一直随着丈夫任职,她们姐妹之间想来聚少离多,也就再也没见过。 最后一次通信,便是在自己的姐姐临死前一个月。 许是当时二姐姐已经料到自己会死,在信中托她帮忙照顾自己的女儿。 彼时她还在苏州老家,等她得知二姐姐身死的消息,急匆匆赶来长安想要瞧瞧被押入教坊司的外甥女时,就听说不甘受辱的楚玉杀了人后在教坊司内投湖自尽。 充为官妓的罪臣之女,本就连尸体都不能领回去下葬。 更何况她杀的还是官宦子弟。 后来还是裴季泽上下打点,将尸体领了回来。 裴夫人当时瞧了一眼,泡得肿胀的尸体面目全非,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枚长命锁。 正是楚玉之物。 如今想来,裴夫人仍伤心不已。 她抹了好一会儿眼泪,问:“上回叫你去教坊司查得如何?” 春云道:“那柳芸儿一开始在教坊司并不打眼,后来突然有人花了一笔大价钱将她养起来,有一年多的时间都不曾见过人。再出来时,就凭着自己的手段一跃成为教坊司的头牌。三年前也不知公子怎么就迷上她,时常出入教坊司,之后的事情您也知晓。” 如此说来,那跟自己的外甥女没有半分关系。 若不然,三郎不可能不理她。 她想了想,吩咐,“你叫人好好看着她,一个模样不甚出出众的女子不仅能成为教坊司的花魁,还能凭着自己的手段登堂入室,又岂是简单的人物。” 她绝不允许有人在破坏自己和睦的家庭。 云春应了声“是”。 裴夫人交代完又忍不住唉声叹气,“如今闹成这样,也不知三郎如何收场?” 原本想着公主替他庆贺生辰,要与他和好,却没想到公主竟然将人直接送给他做妾室。 云春劝慰,“奴婢倒觉得,此事早晚都要闹出来,三公子一向足智多谋,想来心中自有打算。” 裴夫人却愁眉不展,“再足智多谋的男人,在遇到□□也成了糊涂虫,若不然也不会做下这等糊涂事来!你去叫人守着,瞧瞧他今夜会不会去秋水馆。” 若是真去,凭着公主骄傲的性子,恐怕此事再无挽回的余地。 * 公主府。 谢柔嘉回府时已将近子时。 在角门等了一晚上的文鸢便迎上前来,见她头上的幞头都歪了,雪白的脸颊也浮上一抹绯色,诧异,“您不是去找卫公子他们玩,怎弄成这样?” “别提了,”吃了几杯酒有些微醺的谢柔嘉打了一个哈欠,“方才在路上遇见一群巡夜的武侯,萧承则提议说看那帮武侯能不能抓到我们,于是便当街跑起来。一群武侯发现,追着我们跑。” 文鸢气急,“这个萧世子是不要命了吗!怎老是带公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长安城内有宵禁,入夜后便不能在坊外行走。若是被巡夜的武侯发现,便是当作贼人射杀都有的。 “还有卫公子,他怎不管管?” “阿昭今日有事,不在。”谢柔嘉把下巴垫在她肩上,“不过同萧承则在街上跑一跑,倒是神情气爽。” 文鸢轻抚着她的背,“公主为何非要给驸马纳妾?” “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副虚伪的嘴脸,什么端方君子,呵呵!” 面颊酡红的女子扬起下巴,“阿昭马上就要回朔方。我要同他一块走。文鸢,这回我走了,恐怕得等几年才回来。你也不小了,可有瞧上的人,若是有,同我说说,我回头替你办了。也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公主府。” 文鸢道:‘奴婢没什么想要嫁的人,公主这回要走,就把奴婢一块带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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