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季泽没作声。 她已从榻上起身,抹黑摇摇晃晃地朝床榻走去。 裴季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小心地将她搁在床榻上。 他跟着在她身旁躺下,紧紧地将身子微微发颤的少女抱入怀中。 “我,再也不想梦见小泽了,”怀中的少女呢喃,“都是噩梦,都是噩梦……” “对不起,”他低下头亲吻着她不断溢出眼角的泪,“对不起……” * 谢柔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晌午。 也不知昨夜吃了酒的缘故,眼睛微微有些疼。 这时听到动静的黛黛入内,连忙服侍她起床。 谢柔嘉盥洗后,问:“文鸢呢?” 黛黛忙道:“正在吩咐人收拾搬府的东西。”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先莫要搬。” 现在搬府动静实在太大,阿娘得知,必定能够要来问她缘由,无论如何待她将事情办了再说。 她道:“你叫文鸢收拾一些日常用物就好。” 黛黛应了声“好”。 谢柔嘉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闻到身上隐约有股子淡淡的药香,微微蹙眉,“昨夜他来过?” 黛黛一脸茫然地摇头,“昨夜公主不用人守夜,奴婢也不知。” 谢柔嘉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备水,我要更衣沐浴。” 黛黛忙叫人备水。 在温热香暖的水里袍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谢柔嘉才将宿醉带来的疲惫感泡散。 她用完早饭后,正准备离开,就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的裴季泽。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道:“殿下若是不想见到微臣,微臣搬到春晖堂便是。” 谢柔嘉神色淡漠地出了屋子。 才出门槛,就见裴夫人领着家中一众女眷迎面走来。 一众女眷向站在廊庑下,怀里抱着一只雪白毛团的高贵公主见完礼后,谁也不敢出声。 平日里公主虽倨傲,可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冷漠。 其他人相互对视一眼,猜测着究竟发生何事,前些日子两个瞧着还蜜里调油的夫妻,怎好端端地就吵架了。 且寻常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床祇之间哄一哄也就好了。 这公主一旦搬回公主府,若是想要侍寝,还需传召。 一个女子,必定不会因为那种事情向男子低头,如此一来,岂不越发疏远? 这时裴夫人上前,挤出一抹笑,“公主今日要搬府?” 谢柔嘉道:“公主府如今已经修葺完毕,我不过是回公主府小住几日。” 既然不是搬府,倒也有转圜的余地。 裴夫人道:“那公主住几日回来,届时三郎也好去接你。” 谢柔嘉道:“过些日子是驸马的生辰,我自然会回来。” 裴夫人听她竟然还记得裴季泽的生辰,放下心来,颔首,“也好,那妾身送公主出门去。” “何必这么麻烦,”谢柔嘉婉拒,“待安顿好,再设宴请大家过去坐一坐。”言罢,正要走,却被人扯住衣袖。 是阿念。 她扬起一张粉白团子似的一张脸望着谢柔嘉,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那我还可以找公主嫂嫂玩吗?” 谢柔嘉垂眸望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头,“自然可以。” 又看向文鸢,“府中腰牌呢?” 文鸢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牌呈上前。 谢柔嘉将那块玉佩递到阿念手里,“有了它,你便可随时来见我,千万别弄丢了。” 阿念郑重承诺,“绝不会弄丢!” 谢柔嘉又摸摸她的头,方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直到她走远,阿念连蹦带跳跑到裴季泽面前,把那块玉牌搁到他宽大的掌心里,哄道:“三哥哥别难过,有了它,公主嫂嫂就不会不要你了。” 裴季泽神色微动,伸手摸摸她的头,“好。” * “公主,您还好罢?” 马车里,文鸢瞧着谢柔嘉已经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忍不住开口询问。 神情呆滞的少女回过神来,把脸埋进臂弯里,久久没有作声。 文鸢晓得她心里难受,把她拥进怀里,哽咽,“公主若是心底不痛快,就哭一场。哭完就好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迟迟憋在心里,迟早要把自己憋坏。 她却不作声。 直到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她才从臂弯里抬起一张闷得绯红的面颊,叫文鸢替她整理好妆容,下马车时,又是金尊玉贵,仪态万千的公主殿下。 公主府的管家是原先长乐殿的小黄门,得知今日公主回府,早早地领着府中众人迎在府门口。 见她下马车,众人忙上前行礼请安。 谢柔嘉瞧着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门口,心里面也觉得热闹些许,寒暄几句后吗,就被众人簇拥着入府。 工部的人虽拖了那么久,可给出的成果倒是极好,一路走去,亭台楼阁,花草扶疏皆是按照谢柔嘉的喜好修葺。 尤其是府内湖中央所设的水榭,连接的水上曲桥还可以收起来。 若是心情烦闷时,将回廊一收,倒成了孤岛似的。 十分满意的谢柔嘉叫文鸢打赏府中一众人后,又叫管家派人将自己搬府的消息通知给卫昭给萧承则以及昔日的一些玩伴,说明晚会在府中设宴,请他们过府一聚。 出于新鲜,她这日晌午醒来后便一直在园子里观景,一直逛到快晚膳时才将园子走几个遍。 用罢晚膳后,文鸢见她又想要出去水榭走走,被文鸢以蚊子多为由拦下。 谢柔嘉只好作罢。 可明明都已经很累,她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 文鸢问:“公主怎么了?” 谢柔嘉轻声道:“从前总是不理解枕边人这三个字的意思,如今成了一回婚,倒像懂了。我贵为一国嫡公主,到头来,竟连个可心的枕边人都难寻。” 文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劝道:“一切都会好的。” 谢柔嘉“嗯”了一声,阖上眼睫。 许是搬了新地方,到底一夜没能睡好觉。 次日一早天不亮,她便起床,用把早饭后,就命人开始操办晚宴之事。 她从来都不喜欢操心琐事之事,眼下却恨不得亲历亲为。 文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道:“公主,若是待会儿卫公子来了瞧见您这般憔悴,定然要担心。” “很憔悴吗?”谢柔嘉对镜照了照,只见镜子里头的女子面色苍白若雪,眼下却一圈乌黑。 确实很憔悴。 谢柔嘉一向爱美,眼下瞧见自己这副模样,立刻听话躺到床上去。 可还是睡不着。 后来文鸢没法子,给她吃了两杯酒。 一向酒量极差的女子这才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梦见什么,眼角不断地涌出眼泪。 守在一旁的文鸢见状,也忍不住掉眼泪。 好在她只是哭了一会儿,终于沉沉地睡去。 待到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精神许多的谢柔嘉更衣梳妆后,卫昭与萧承则等人如约而至,偌大的公主府终于热闹起来。 宴会设在水榭里。 谢柔嘉托腮笑眯眯地望着席地而坐的一边吃酒,一边吹牛的众人,好似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诸人总是说着去哪里玩,如今更多的是讨论着朝中之事,谈论着自己的婚事。有孩子的,如沈四郎,吃了几杯酒后,三句话不离他的夫人以及刚添的女儿。 “你们不晓得,她有多可爱,已经会叫耶耶。” “我娘子烹得一手好茶,有空,去我家里坐坐。” “什么是过日子,如今这才是过日子。” “……” 他正说得高兴,不知有谁扯了一嗓子,“沈四郎,当初我可记得,你可是放话,宁死不娶赵九娘。” 众人闻言,皆哄堂大笑。 唯有这几年不在长安的谢柔嘉与卫昭不解。 萧承则低声道:“你晓得沈四郎那个人,最爱温柔小意的美娇娘,听说家里给他定了悍名在外的赵九娘,吃醉酒抱着我们痛哭流涕,说宁死不娶。” 谢柔嘉好奇,“那后来怎成了婚?” 萧承则道:“他家老子说不娶也可,只要他去向赵九娘下跪请罪,他就取消二人婚事。沈四郎经过深思熟虑,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宁娶不跪,于是就把婚给成了。成婚前一晚,他同我们说,他就当给自己抬回一座观音奶奶,绝不可能碰她。结果成婚不到半年,他被他那娘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经过兰桂坊门前都绕道而行。” 兰桂坊是歌舞坊,从前大家常去。 谢柔嘉听完,亦笑了,“想来这赵九娘是个极有趣之人。” 萧承则笑,“谁说不是呢。” 渐渐地,月亮出来。 沈四郎起身告辞,临行前,道:“我家娘子说了,夜里没我睡不着。” 这一帮人里,最贪玩的便是沈四郎,如今最恋家的也是他。 沈四郎走后,其他人也一个皆一个告辞,到最后就剩下卫昭与萧承则。 从前同她一起打马游街的少年们各个都大了。 甚好。 她替他们感到高兴。 她问卫昭,“贵妃可有给你说亲?” 卫昭年长她两岁,早该成婚。 醉醺醺的卫昭说了句“再议”,趴在桌上睡着。 谢柔嘉赶紧叫人将他扶到客房去休息。 卫昭一走,偌大的湖心岛只剩谢柔嘉与萧承则。 她好奇,“你不也与人议亲,现下如何?” “人家瞧不上我,”萧承则笑,“如今与姐姐搬了府,一个人总是寂寞,不如这样,我也搬来与姐姐同住?” 谢柔嘉斜他一眼,“你若搬进来,旁人还以为我在府中养面首?” “为何不可,”他垂眸望着她,一对又乖又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他做十一,姐姐做十五,姐姐,为何不能有自己的面首?” 提起“他”,原名还十分高兴的谢柔嘉面色迅速冷下来。 萧承则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低声蛊惑,“只是假装,又不是真的。还是说,姐姐怕?” 谢柔嘉推开他的脸,“我怕什么?” “姐姐怕他不高兴,”他歪着头望着她,“还是说姐姐舍不得他,待他余情未了?” 谢柔嘉冷冷望着他。 他却笑了。 像是在嘲讽她。 谢柔嘉的面色渐渐地发白。 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半开玩笑,“姐姐,不如,考虑考虑我?” 谢柔嘉笑,“你比我小。” 他轻轻地蹭着她的颈窝,嗓音微微沙哑,“可我比姐姐高呀。不如,姐姐试一试我?” 谢柔嘉一把推开他,“别闹了。” 他这才作罢,松开手,“时辰不早,我就先回去。我说的话姐姐考虑考虑。姐姐是公主,又何须在一棵树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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