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替自家公子委屈,时不时地透过窗户看向聊得热络的二人,一脸的不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到达香积寺。 坐在驴背上的谢柔嘉一想到要走路,忍不住蹙眉。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好掉头就走,她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知却听刚下马车的裴季泽道:“裴某住的地方还远,谢公子骑驴过去便可。” 谢柔嘉闻言,心底不自觉松一口气,跟在裴季泽身后。 路上,崔钰低声对谢柔嘉道:“裴先生待小谢倒是一见如故。” 谢柔嘉斜他一眼,“何意?” 崔钰道:“自打裴兄住进来后,有不少人曾登门拜访,全部都被裴先生拒之门外。便是某与裴先生相交,也是借了相互为邻的便利。可今日裴先生才见谢兄第一面,竟主动邀请谢兄去居处。” 谢柔嘉眼神落在前头端坐在轮椅里的男人身上,口中淡淡应了句:“是吗?” 崔钰为了自己所言非虚,一一历数这段日子曾来拜访裴季泽的人。 谢柔嘉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条林荫小道。 小道宽不过一丈,道路两旁遮天蔽日的绿荫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光切割成无数的碎片,细碎地洒落在小道上。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林间叽叽喳喳地跳跃。 道路的尽头是几间建在离地一尺的木屋,屋檐地下挂着一排风铃,随风发出叮铃响声。 几只颜色各异的猫在林间出没,极有意趣。 谢柔嘉一下子就爱上此处。 崔钰笑,“裴兄爱喂猫,这附近时常有猫跑来。” 谢柔嘉不由地望向已经到门口的裴季泽,却见他正低声吩咐童子话。 她翻身下驴,崔钰已经习惯性地牵过她的驴子拴在阴凉处,热情地替她介绍着附近的景致。 说话间到了门口,谢柔嘉想要脱掉草鞋,可她又不便被人瞧见脚上的伤。 正犹豫,一黄衣童子上前,手里捧着一对雪白的罗袜与木屐,恭敬道:“这些都是新的,地上凉,还请公子换上。” 谢柔嘉忍不住瞥向裴季泽。 他不知何时站起来,恰好挡在崔钰面前。 身量极高的男人将才到自己耳朵的崔钰挡了个严实。 谢柔嘉趁机迅速地脱掉草鞋,穿好罗袜与木屐。 那罗袜木屐显然是男子所着,比她的脚掌长出一截,可比草鞋舒服千百倍。 这时他二人已经不知何时入了屋子,谢柔嘉赶紧拖着过大的木屐抬脚入了屋子。 三人坐定后,童子端了几样茶点。 竟都是谢柔嘉最爱吃的。 她拿起一块玫瑰花糍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亮。 想不到这寺庙竟还有这样好的糕点,同城内一品斋做的一模一样。 刚吃完,一杯温热的茶水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由地抬起眼睫,见坐在对面的男人正认真聆听崔钰说话,仿佛倒水的不是他。 她收回视线,小口小口抿着茶水,听着崔钰说起国子监秋试一事。 崔钰出自河东崔氏的一支旁支,家里虽家财万贯,却没能出个入仕之人。 崔钰的祖父一直引以为憾,临终前特地交代叫家里人将崔钰送到长安来读书。 还给他定了一个目标:考进国子监 崔钰愁眉苦脸,“国子监是那么容易考吗?” 谢柔嘉接话,“你上回不是同我说想要拜师,不如就拜裴先生为师?” 若论老师,再也没有比裴季泽更好的。 崔钰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某资质平庸,岂敢劳烦裴兄。” 谢柔嘉斜他一眼,“能做我的朋友岂是资质平庸之辈?” 这话在不知她身份的人听来十分夸大,可崔钰却弯着眼睛笑,“我知小谢待我最好。” 谢柔嘉看向低垂眼眸的裴季泽,“裴先生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裴季泽此人最怕麻烦,她也不知为何自己非要咄咄逼人。 不过若是他不答应,她自会去帮崔钰找一名好的老师。 谁知他却微微颔首,“拜师倒不必,若是不嫌弃,裴某可指点一二。” 这话便是答应要教他。 崔钰愣住。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小谢不过一句话,裴先生竟答应了! 亦没想到的谢柔嘉斜睨他一眼,“傻愣着作甚么?” 反应过来的崔钰连忙起身,敛衽向裴季泽长揖到地,“学生定不负先生指教!” 几人又闲聊几句,这会儿锦书领了斋菜回来。 一共四道素菜,一道蘑菇汤。 裴季泽盛了一碗蘑菇汤放在谢柔嘉面前,“这道汤不错。” 一向嘴刁的谢柔嘉尝了一口,忍不住称赞,“果然极好。” 崔钰笑,“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俩认识。” 谢柔嘉抿了一口汤,“说了不认识!” 裴季泽”嗯”了一声。 饭毕,外头竟然飘起细密的雨丝。 原本要起身告辞的谢柔嘉微微蹙眉,“不知裴先生可借马车一用?” 裴季泽颔首,唤锦书进来。 锦书却道:“方才公子所用宣纸没了,我让锦墨进城去了。” “看来是老天留客,”崔钰笑,“不如谢兄今晚与我同住,咱们可秉烛夜谈!” 话音刚落,只听两道声音齐声拒绝,“不行!” 崔钰一脸惊诧地望向裴季泽。 裴先生虽不爱说话,可涵养一向极好,这样严厉还是头一回。 谢柔嘉拿眼角觑向裴季泽。 他神色淡然,“旁边有多余的屋子,裴某已经叫人收拾出来。”言罢便坐上轮椅离开。 有些失望的崔钰耷拉着脑袋向谢柔嘉告辞。 很快锦书过来领谢柔嘉去禅房。 禅房里打扫得极干净,谢柔嘉坐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方才裴季泽的神情,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正想得入神,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锦书。 他端来一盆黑漆漆的药汤,“公子说公主走了一日的山里,泡一泡脚好睡些。”言罢行礼告退。 谢柔嘉这才觉得自己脚上的水泡又开始疼。 她忍着疼褪去粘连在伤口,已经染了血迹的罗袜,小心地把脚搁进药浴里。 也不知里头搁了什么草药,泡了一会儿疼痛果然有所缓解。 才擦干净脚,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她头也未抬,“你家公子又吩咐你做什么?” 无人作答。 她抬睫一看,是裴季泽。 谢柔嘉愣了一下,连忙把脚藏进被窝里,有些不自在,“有事?” 他道:“微臣来替殿下上药。” 从来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的谢柔嘉沉默片刻,把藏在被窝里的脚露出来。 两只原本修长雪白的脚上多了几个黄豆大小的水泡,脚后跟处有一处水泡破裂,渗出血丝。 他净手后,自药箱里拿出银针,嗓音低哑,“会有些疼,殿下且忍一忍。” 冰凉的银针才碰着伤口,谢柔嘉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脚,却被他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很暖,十分不自在的谢柔嘉眼睫轻颤,“还是算了。” 他却没有松手,“若是不刺破,明日可能会更疼。” 谢柔嘉只好作罢,忍着疼任由他拿银针替自己挑破。 神情极为专注的男人替她挑破水泡后,将碧绿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之上。 药膏里应是搁了冰片,火辣辣的伤口舒服些许。 谢柔嘉眸光落在他腿上,“你的腿究竟如何?” 正在替她上药的洁白手指一顿,随即道:“无碍。” “无碍?” 谢柔嘉想起大理寺那些闻之令人胆寒的酷刑,闻着他身上就连薄荷都无法遮掩的药香,朝他伸出手,“既然无碍,那便给我瞧一眼。” 才要撩起他的衣摆,一只指骨修长的大手擒住她的手腕。 眉眼似雪的男人抬起长睫,漆黑幽深的眼眸里映进她的面容。 “柔柔,不要看。” 他轻声道。 不知是拒绝还是请求。 作者有话说: 谢柔嘉:他是不是在勾引我?
第7章 ◎要问清楚他的心意!◎ 裴季泽从前是个极温柔之人。 谢柔嘉五岁时被他从冰冷刺骨的太液池抱起来时,就明白这一点。 如今再听到他温柔唤她的名字,谢柔嘉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说了一句“殿下,好了”,谢柔嘉才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清冷疏离的男人,以为方才那一声“柔柔”不过是错觉。 他道:“我就住在隔壁,若是殿下有需要,唤一声便可。” 言罢,守在门口的锦书进来推他。 直到门关上,谢柔嘉才躺下。 她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脚,只觉得被他碰过了地方好似着了火。 屋外。 锦书见自家公子坐在院子里,问:“公子还不睡?” 眉目似雪的男人道:“赏月。” 锦书抬头望天。 今日阴天,哪儿来的月亮?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自家公子将眸光投向公主所居的禅房。 “今日月光极美。” 他轻声道。 锦书愣住。 * 谢柔嘉这一夜睡得极好。 次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听到外头有猫叫声,起床推窗一看,只见院子一棵梨树下坐着一广袖白袍的男子。 他神情慵懒地望着不远处正在吃东西的几只狸花猫,细碎的金色阳光在他过分苍白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暖意。 那对风流多情的眼眸微微弯着,波光潋滟的眸光摄人心魂。 偶尔,一阵风拂过,堆雪砌酥的梨花簌簌地落在他身上,就跟梨花成了精似的。 谢柔嘉一时望得出了神。 直到对方突然朝她望来,来不及收回视线的女子被他抓个正着。 她忙收回视线,有些慌乱地道了一声“早安”。 好在对方没有发现,起身敛衽向她行了一礼,“早饭已经好了。” 谢柔嘉“嗯”了一声,待脸上热意消退,深吸一口气朝外走去。 一推开门,门槛处搁着一对鹿皮皂靴。 是自己的。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裴季泽。 他一向做事周全,想来定是他派人去庄园知会文鸢,顺带拿靴子。 她穿好鞋,已经打好水的童子服侍她盥洗。 这时童子将食案摆到院子里来。 早饭十分简单,不过一碟子包子,一碟醋芹菜,两碗小米红枣粥。 那包子倒是闻着极香,谢柔嘉才拿起,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叫自己。 抬睫一看,绿荫小道疾步行来一身着草绿色衣裳的高瘦少年。 近了,斯文俊秀的少年把手里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果子递给她,“后山摘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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