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约好在上回的紫金山脚下见面,谢柔嘉慢悠悠赶到时,远远地便瞧见崔钰等在那儿,正与一年纪比他大些,同样是书生打扮的人说话。 出于礼貌,谢柔嘉并未上前。 那人也不知同书呆子带说什么,书呆子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子递给对方。 那人一把拿过钱袋子塞进怀里,向他道谢后便扬长而去。 谢柔嘉这才上前去。 对方这时也瞧见她,连忙迎上前来,露出傻气单纯的笑意。 近了,不待谢柔嘉吩咐,他主动地替她将驴子拴在上回的阴凉处。 谢柔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崔兄倒是极仗义疏财。” “谢兄都瞧见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位刘兄是我上回在紫金顶结识。他虽穷困,可也是个极有志气之人。” 谢柔嘉问:“他是不是同你说,他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五岁稚儿,全家就指望他一人,还非要写借据给你?” “谢兄怎知?他目瞪口呆,“他确实是这样同我说。不过他借的不多,都是同乡,我觉得不必如此麻烦。”随即他向谢柔嘉拱手道:“想不到谢兄不仅手谈水准极高,还会算命,某真是佩服至极!” 谢柔嘉挑眉,一脸戏虐:“想不想学?” 他一脸激动,“我笨得很,若是谢兄不嫌弃,我自然愿意学。”言罢,又敛衽向谢柔嘉长揖到地。 谢柔嘉眼底流露出笑意,“其实也简单,你只需要到长乐坊里最大的赌坊门口站一站就能学会。他八十岁的老母与五岁的稚儿就养在里头。” 他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谢柔嘉话里的意思。 那人是个赌徒。 谢柔嘉一向爱捉弄人,说出来原本想要见他懊恼后悔的神情,谁知他冥思苦想片刻后,咧嘴一笑,“太好了!” “太好什么?”谢柔嘉不大明白,“你不恼他哄你钱?” 他道:“原本我听他说得要紧,还十分担心他母亲的身子,如今听到谢兄这样说,倒也放下心来。” 这下轮到谢柔嘉呆住。 她自幼跟着卫昭与萧承则在市井里混,见多了阴险狡诈,唯利是图之人,如同书呆子这般至纯至善的呆子还是头一回。 她盯着他瞧了片刻,从袖中拿出那把扇子丢给他,“礼尚往来,送你。” 好在他虽呆,却极有眼光,惊讶,“谢兄哪儿来这么一把价值不菲的扇子?” 谢柔嘉斜他一眼,“难道我不配拥有这么一把扇子?” “自然不是,”略微有些局促的少年抿了抿唇,红着脸解释,“我只是没想到崔兄会舍得将这样贵重的物件送我。” 谢柔嘉这才作罢,“这是公主一时高兴赏我的。” 他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檀香扇,“那某就却之不恭。” 谢柔嘉一时好奇,“公主恶名在外,崔兄难道不嫌弃?” “眼见未必为真,耳听也未必为实,更何况某并未亲眼见过公主作恶。再者,”隽秀的少年弯着眼睛笑,“是小谢送我,于公主何干。” 谢柔嘉笑,“好一句与公主何干!” 崔铭又问:“谢兄怎会见过他?” 谢柔嘉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从前是赌坊常客,瞪他,“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崔钰瞧着面前就连瞪人都格外可爱的少年,微微红了面颊,“我不会瞧不起谢兄的,不过这习惯始终不好。” 谢柔嘉性子不好,恨她恨得牙痒痒的人她倒是见多了,瞧不起她的,她倒从来没见过。 她稀奇,“不知崔兄瞧不起我什么?” 他摇摇头。 谢柔嘉见他不肯说,倒也懒得与他计较。 两人人便走边聊,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来到紫金山顶。 谢柔嘉跟着崔钰到举办清谈会的亭子后,靖安先生还未到,四周围却早已经坐满人。 这时不知有谁道了一句“靖安先生到了”,在场所有的人皆站起来整理仪容,恭候靖安先生大驾。 谢柔嘉听见车轮碾在石板上的声音,抬眼望去,却一眼就瞧见人群里格外瞩目的玄衣男子。 眉目清冷似雪的男子端坐在轮椅上,被一群人簇拥着朝这边行来。 谢柔嘉没想到会在这儿撞上裴季泽。 他身旁站着一身材微胖,峨冠博带的中年男人,不时地弯腰同他说着话。 端坐在轮空的男人听得极认真,漆黑如墨的含情眼里似含着笑意,看似温润,实则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 那中年男人想来就是所谓的靖安先生。 谢柔嘉正要问问崔钰怎么回事,谁知一抬眼,见他白皙的面皮几乎红得滴血,惊讶,“你不舒服?” 他摇摇头,羞涩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腰上。 谢柔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搂在他腰上。 她立刻收回手,瞪他一眼,“不就不小心摸你一下,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这话纯属倒打一耙,若是旁人恐怕必定要争辩两句,谁知这呆子红着脸结巴,“都,都是我不好!” 也不知他吃什么长大! 谢柔嘉想要悄悄离开,可已经来不及。 好在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且有不少身着男装的女子。 再加上她打扮成这样,恐怕就是她亲哥哥来了也认不住,也就放下心来,踞坐在崔钰身后,虽未抬头,却也竖着耳朵听动静。 不远处的亭子内,靖安先生顺着裴季泽的眸光落在亭外一射之地的大榕树下。 树下头戴斗笠的人坐姿很是奇怪,像是地上长出来的一株白蘑菇。 他好奇,“裴先生可是认识?” “不认识,”裴季泽收回视线,“开始罢。” * 脖子弯得有些疼的谢柔嘉听着高谈阔论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偷偷地向上首望去。 只一眼,视线再也无法从轮椅上端坐着,神情有些慵懒的男人身上移开。 她想起第一回同他参加清谈会。 年仅十六岁的裴季泽第一回出现在清谈会上就一战成名。 无人不知裴家三郎博古通今,经史子集更是信手拈来,与人辩论时总是留有三分余地。 不显山不露水,却又出尽风头,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偶尔不知说到趣事的典故,他神情舒展地浮出一抹笑意,那对含情眼,眼波流转,风流天成。 勾得在场的女子为他失了魂。 她当时引以为傲,恨不得昭告天下,那个男人就是她谢柔嘉未来的夫婿。 如今七年过去,才华横溢,骨子里有些放荡不羁的少年如今变得内敛沉稳,就连那对含情眼也敛着光,可偏偏更撩人心弦。 在场的男女无人不臣服在他的学识涵养下。 谢柔嘉时常觉得,裴季泽有毒。 即便经历被拒婚那样不堪的事情,她仍无法确切地恨他。 一直到清谈会结束,她藏在斗笠的视线都没能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似乎很疲倦,轻轻揉捏着眉心。 谢柔嘉正准备走,却听到崔钰道:“如何,他是不是极有涵养学识?” 谢柔嘉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瞧见他正在冲裴季泽招手。 这时对方已经看过来,想走都来不及了。 谢柔嘉摸摸自己头上的斗笠,再低头瞧着自己脚上的草鞋,恨不能立刻消失在原地。 今日出门定然忘记看黄历! 近了,推着裴季泽的随侍待瞧清楚她的模样,愣了一下,正要行礼,被谢柔嘉瞪了一眼。 他立刻会意,假装没瞧见。 崔钰相互介绍完后,见谢柔嘉神色有异,好奇,“难道谢兄认识裴先生?” 谢柔嘉想也不想否认,“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1 23:26:39~2023-09-06 15: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梅子黄时雨 18瓶;6019137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柔柔,不要看◎ 裴季泽并未拆穿谢柔嘉,只是道:“既然相识便是缘分,不如一同去香积寺吃斋菜。” 不待谢柔嘉拒绝,崔钰就道:“那里的斋菜极好!” 谢柔嘉问:“你吃过?” 崔钰“嗯”了一声,笑,“我就住在裴先生隔壁!” 谢柔嘉下意识看向裴季泽,对方神色淡淡,“快下雨,走吧。” * 香积寺的斋菜远近闻名,谢柔嘉闲来无事,觉得去尝尝也无妨。 一行人原路下山,裴季泽不良于行,坐了抬撵,她与崔钰则则步行。 只是她今日穿了草鞋,上山顶时就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下山又走了半个时辰,等到紫金顶山脚下时,脚上磨了好几个水泡 她斜了一眼崔钰。 崔钰虽呆,倒极有眼色,立刻将她搀扶到一块石头上。 又累又渴的谢柔嘉指使他,“去找些干净的水来。” 少年浑然没有瞧见周围人头来的异样眼神,听话地去找水,片刻的功夫捧着水去而复返。 谢柔嘉望着少年宽大掌心叶子里不足一口的水微微蹙眉。 他忙道:“这附近倒是有泉水,不过没有装水的壶,谢兄先吃,我多跑几趟就是。”说着将那捧水小心捧到她唇边。 一向被人服侍惯了谢柔嘉并未觉得不妥,正欲就着他的手吃水,这时只觉得一道冷冷的眸光黏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抬头。 目光所及处是不远处坐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的裴季泽。 绿荫下眉目若雪的俊美郎君正闭目假寐。 看来是她想多了。 她收回视线,见他的贴身侍从锦书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将一水壶恭敬地递给她,“这是公子的水壶,还没被用过。” 口渴至极的裴柔嘉想也不想接过来。 泉水倒是十分甘甜,里头还放了薄荷叶。 谢柔嘉吃了好几口,整个人都舒爽起来,正要将水壶还给锦书,见崔钰正望着自己。 他见被她发现,立刻收回视线,假装看风景。 谢柔嘉抬起袖拭去流到下巴的水珠,“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他摇摇头,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手里的树叶。 歇够了的谢柔嘉颐指气使,“去把驴子牵过来。” 原本瞧着不大高兴的少年立刻眉开眼笑,应了声“好”,赶紧去将驴牵了来。 一旁的锦书目瞪口呆。 谢柔嘉将水壶还给他,翻身上驴。 脚离了地,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两个人骑着驴子慢悠悠地跟在裴季泽的马车后面,颇为怡然自得。 坐在马车里的锦书听着外面的说笑声,不时地拿眸光觑着自家公子。 神情淡漠的男人摩挲着右手腕骨处的檀香珠串,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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