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确实也不想走。这里确实每一条路,每一块砖都平实温柔,好像人没有了贵贱之分,也不必奔走钻营,就算是给人家做工讨生活也不会被谁瞧不起。 但知知心里记挂着爹娘,终归还是要回去的。 再过几年和爹娘一道来颐养天年,倒是不错。 她想起爹娘,舌根就有些发苦,闷头又吃了几样菜,一模肚子都比来时鼓起了不少。 顾婶问完知知,也没放过萧弗:“凌公子呢,打算住上多久?我看你这么金玉富贵的,怎么也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了?” 一旁的顾槐倒是知道凌公子是为何而来的,但他没和他娘提起过,本以为两家人不会有什么交集,也就没打算说,现在却是后悔了。 不能再让他娘和这二人走这么近。 萧弗意味不明地看了知知一眼:“是跟着我妻子来的。” 知知就知道他又要那么说,不满地回看向他,这一看却惊悉萧弗用来擦去手上辣油的帕子分外眼熟。 帕子一角还有个知字,正是她亲手绣上去的…… 因为她逃跑时大部分东西都舍下了,这方纨素自也不例外,就落到了他手中。 好在倒是没让顾婶格外加意。 顾芸起先听萧弗说起自己妻子就好奇,这会儿更是来了精神:“原来凌公子的夫人竟也来了?怎么都未见过,今日也不来……” 萧弗不无苦涩的笑了笑:“她不愿同我一起住。” 顾芸一听,就知自个儿是戳了人伤心处了,便用过来人的口吻道:“凌公子是个深情人,小夫妻闹别扭也是正常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过这夫妻还是要住在一处,才能床头打架床尾和。” 知知想起前不久顾婶才和她痛骂过男子劣性,怎么这会儿就换了说辞了,忍不住反驳道:“可顾婶您不就是干净利落地和离了?若没有当断就断的决心,顾家的日子也定不能经营得像现在这般好。万一凌公子与他夫人,确实不合适呢?” 顾芸被夸得受用,都有些飘飘然了。 想当初她和那欠了一屁股赌债的前夫割袍断义,那也是顶着不小的压力的,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好在邻里都是明白人,才给了她不小的底气。 转念一想倒也是,到底不知道人家家里的境况,也不好冒然规劝什么。 只是这位凌公子瞧着风度彬彬,他夫人又给他亲手做了香囊,这不是挺郎情妾意? 她那时是没办法了,只恨自己瞎了眼,婚前连夫婿是什么德行都没打听清楚。 那些往事并不如烟如尘,不是几两清风就打扫干净的。 有些话她平日里没法对一双儿女说,一说就成了抱怨诉苦,搞不好让兄妹两个以为自己是拖油瓶连累了她,也就做了半辈子锯了嘴的葫芦,打碎牙和血吞。 现在好容易逮住了知知,儿女们也都拉扯大了,不怕他们听去,顾婶就开始絮叨着说起来:“小向啊,你是不知道,这挑夫婿是对女子来说就是一场豪赌啊,一旦嫁错了人有家都回不了,这院子原是我们家祖宅,我十几岁的时候一家人就搬走了,可我父母呢,听说我要和离,便不想见我了,这才把祖宅给了我……” 这些酸辛的字眼就像刀子似地在萧弗心上划过,他素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同情别人的人,可他想到了身边坐着的小姑娘。 致使她有家不得归,从来不是他的本愿。 几人这么说说闹闹、你笑我叹地吃完了饭,顾婶还想留知知和萧弗在家里守岁。 他们回去了也是孤身一人,这样过年怪是冷清。 知知没拒绝,左右今晚是睡不成了。外头的炮竹声噼啪噼啪地就没停过,从街头响到巷尾,热热嚷嚷地炸在耳际。 虽不免有些聒烦,但这就是人世的年味。 顾槐却第一个就要回房去,顾芸揪着他的袖子,不准他走,还交代给顾杏花一个任务,那就是看住她哥哥。 顾芸:“把你兄长看好了,我去里头切点甜瓜。” 说完不忘数落儿子一句:“眼瞅着大一岁了怎么反倒不省心了,客人都还没走,你倒想先躲懒了?” 她找了找向凌二人的位置,见他们结伴在一处,也算没被冷落了去,这才放心进了屋。 院子里张了灯,火舌红彤彤地把灯笼外的那层纸皮映透。 知知喜欢这样蓬勃有生气的颜色,把凄切的冬景都变得鲜艳了。 她站去了灯下,手一拨,头顶那单用一根钩子吊着的灯笼就转起了圈。 萧弗不忍打扰这样的场面,即便小姑娘束起了发,勒起了身段,皮肤还不知用什么涂得黑黄发亮,再教粲烁的灯一照,算不上好看。 可他就是喜欢。 他就这么背着手静立在侧,无须与她有什么言语,单是看着她嬉玩,也觉得连日来所有的奔波筹算都很值当。 良久后,萧弗才问:“你离开,是因为与我不合适?” 知知愣了愣,手从灯上拿开,垂落下来,“是,我与殿下,本不该有交集。” 当日殿下说有什么错处他都会改,那时候她就在想,别的也许都可以改,但唯独不合适,却是改不了的。 萧弗显然不赞同:“不该有交集,不也有了?” 知知见四下无人,顾家兄妹这会儿在屋子前打闹,离的也远,就索性和他敞开了把话说明白。 她低声道:“……但并不是令人愉快的交集,我出卖了自己,这会让我觉得羞愧。” “出卖?”萧弗没想到她会这样自贬。 他抬手按止了那只还在旋动的灯笼,太过晃眼。 让他的心都乱了。 萧弗:“知知,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你实在不必羞愧什么,你我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你情我愿,你既不是欺瞒利用,也未曾逢迎攀附。” 他的声线总是清清冷冷的,天然一股淡漠,但知知听出了话里的安慰。 只可惜,在王府的这一年,无论是当婢子还是当妾室,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糟糕,连同那些相关的人,她都想干干净净忘掉,尤其是他。 她并不会为此打动。 就算……被打动,最多也只有那么一点儿。 知知仰头对上他的眼,就像抬头看灯时那样。灯色太浓,直视时总会眼酸。 她忍了忍酸意,仍是斩钉截铁地道:“不管羞愧与否,知知却都不想同殿下纠缠下去了。我记得的,殿下说过是交易。既然是交易,就该有终止的时候。” 一声爆竹在这时候穿云震响,仿佛要响裂这苦长的冬夜。 子时将近。 萧弗沉默了一会儿:“都依你,终止便终止罢。” 他明明答应了,知知却还是有些恹恹地,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却不知哪个富贵人家燃起了烟火,绚烂硕大的花火在天边迸放,喷彩流霞。 她眼前豁然一亮。 身侧的男人适时又道:“合该终止。冬春相替,一应困厄皆为过往,将是新岁了。沈香知,可知我从不为与你再续前事而来,而是想与你,从头开始?” “在下家中上有慈母,下有幼弟,都是好相处之人。曾有过一次婚约,然全系父母之命,非我之意,现今已解。”萧弗笑着看向一脸讶然的小姑娘,“重新认识一下,我姓萧名弗,字长陵。名中弗字,正是无远弗届的弗。”
第63章 我有所思人 顾芸切了盘甜瓜出来, 脚还没跨过门槛,就见自家儿女都杵在屋子前,正僵持不去。 两位客人则都站在了院子里悬着的灯彩下。 矮些的那位仰着头, 高些的垂着首,目光交汇在了一处。 顾芸看着这么一双灯影,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小向和凌公子相处的画面, 瞧上去也太过登对了一些。 两人都还是来自京州…… 她心里模模糊糊地就忽有了个不着边际的想法。当然也只是那么一想。 毕竟这两人,此前应当是不认识的。 顾芸收回视线, 从背后推了儿子的肩一把:“叫你们去陪客人,怎么光顾着在这里和妹妹说话。” 杏花转头一见她, 就噘着嘴小声告状道:“娘, 要不是你让我拉着阿兄, 他早就跑的没影了。这还不算, 他还叫我别去招惹凌公子,甚至还说最好连向大哥也别走太近,不知是着了哪门子魔了!” 杏花越说越是小脸愤红,凌公子就算了, 向大哥可是救过她和阿娘的。 顾芸心里的疑云却是更浓了,她低头瞅了瞅盘里的甜瓜,递给了顾杏花,让她端去给院子里的两位客人享用。 自己则推着绷着脸的儿子, 把人撵进了屋子, 叹了口气:“阿娘知道你素来是个好孩子,你同阿娘说说,近日来的这些反常,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槐沉思再三,看向顾芸, 面色凝重地问了声:“阿娘,一定还记得韩沃吧?” 顾芸当然记得,要不也不会方才饭桌上杏花刚刚提了一嘴,她就不让杏花说了。 这到底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顾芸这会儿更加一头雾水:“怎么你也说起这个了?” 顾槐兀自说道:“当年魏王来吴州游赏,韩沃想方设法自荐为其向导,为之解说人情风物,更是宵衣旰食将自己编纂的吴州风情录集录完毕,献给魏王。那几日他是如何鞍前马后你我不是不知,魏王分明受下,回京后却转头给他冠了个想靠阿谀媚上谋取捷径的罪名,又以整治歪风邪气为由,剥夺了他当次的科举资格,自己则借此博得刚正的美名。” 韩沃是他同窗的兄长,其实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起初对于他这样的做法,顾槐虽然有些不敢苟同,却也明白他的苦处——天下永远是权贵门阀的天下,读书人想要出头,仅凭几分才识想要战胜血脉阶层,无异于痴人说梦,除了三年一次的科举,前三甲者能被任用,剩下几人能出头? 而三甲之外,其他中榜的士子好些也不过做个地方小吏,可世家子弟,随随便便就能被塞到朝堂之中。 还有魏王,也许不过是个肥愚的酒囊饭袋。 可韩沃编写的那本吴州风情录,后来为魏王所窃,成了他游玩吴州的见闻心得。一朝署上了魏王段益的大名,更名为吴州见闻志,竟让魏王一跃成了有名的才子,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就连韩沃本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顾槐道:“自此事之后我就灰心了,什么宏图理想,不过无壤之苗,一旦地位太过悬殊,就没有公道可言。阿娘可知,王公贵族对于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不啻穿肠毒药,若是不慎沾上,也许哪日就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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