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点意思了。 剩下立在原地的江天摸了摸脑袋,看了眼马厩的方向,又看了眼屋子,主子这就把他丢下了。 但望着屋子时,却想起方才主子抱着人踹门时的样子,忽而幡然大悟,所谓要他及时传达的“要事”为何。 江天不由对屋子里的那人肃然起敬。 … 知知不知萧弗一去不返,此刻脑内还在天人交战。 房中灯烛点的堂皇,知知已经许久没有在这样柔软的被褥上睡过觉了。 只是这毕竟是萧弗的床,她总觉得他的气息萦绕不去。 她记得他的味道,像冷冽的冬日,沆砀的雾凇。 萧弗的床榻上方悬着的是一顶黑黢黢的帐幄,和他的人一样冷硬的颜色,用银线绣着不知什么暗纹,流光绰绰,让知知想到了广袤的夜天。 看着看着,却是一点儿征兆都无,就睡着了。 府上的医女来的时候,就见榻上美人娇睡,唯一露在被子外面的是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如蚌中宝珠。 实则摄政王府虽有专门供雇募的司医司药的医工住的院子,离循崇院相去也不远,但这却是医女第一次涉足此地。 她原本以为受伤的是摄政王,还存有些不切实的绮思。 毕竟自打她进了王府,每次回乡的时候都能扬眉吐气,若能攀上摄政王,那可真是一跃飞升了。 而熟睡的这张脸,医女见过就不会忘,更何况她前不久才问她买过一瓶治跌伤的药油,指明了要最便宜的两个铜板的。 医女就拿了一些残次的余料给她。 若早知道她是王爷的人,她根本不会贪那几两药钱,白送她也是使得的。 如今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那时候医女没有多问,现在当然不知她伤在何处,房中又无他人可问。 医女无从用药,只能轻轻将她摇醒:“知知姑娘,醒醒?” 阿爹的事有了转机,这对知知来说,就像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开了,疲惫不堪的身子一霎儿卸去了支撑。 感觉到有人动她,她只当是萧弗回来了,眼皮也揭不起来,只想求他让她多休息会儿,晚些再给她上药,便含含糊糊地道:“殿下,别脱知知衣服……让知知再睡儿吧。” 医女只觉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越发胆战心惊。 因不敢误事,还是继续唤了几声。 知知被吵的没办法,又隐约分辨出唤她的是个女子,这才徐徐清醒过来。 “阿绫姐姐,”知知认出她,噌地一下坐起,斜了斜身子望了眼阿绫背后,“殿下不在么?” 阿绫将挎着的药箱放到案上,打开:“殿下好像出去了,我来时便不曾见他。” “你伤的是哪儿?”阿绫问。 知知不好意思地道:“腰上。” 阿绫毕竟也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听的脸一红。 等知知穿着兜衣趴躺着,阿绫看见腰上的一大块淤肿,顿时又觉得攀附王爷也不算什么好事。 瞧瞧,这半点不怜香惜玉的粗鲁行举便罢了,跟了他,连个名分也无不说,药钱都抠抠搜搜的拿不出来。 好在是身上没有别的磕着碰着的地儿了。 阿绫同情地为知知敷好药贴:“我开两剂活血化瘀的药你煮了内服,明日傍晚我再来为你换腰上的药。” 知知不晓得她看自个儿的表情为何这般凝重,却看懂了里头的心疼,笑着对她道:“谢谢阿绫姐姐,姐姐对我真好,之前还愿意便宜卖药油给知知。” 阿绫盖箱子的手一颤,心虚地嗔了句:“傻丫头。” 那边角料卖给她还能多赚两文,否则便只能倒去沟里! 得亏她还不知道记仇! 等回去抓好了药材送来的时候,阿绫便偷偷塞了包蜜饯在上头。 … 知知本想回自己的屋子睡,可阿绫一走,屋子太空太静,她一个没挨住,又昏昏地睡了去。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知知彻彻底底清醒过来,看见缂丝的被头,惊恐万分地蹿下床。 她昨儿都未洗澡,就占了摄政王的床榻一夜,这会儿脑中嗡嗡地响。 便将什么被子褥子都剥得只剩个芯子,扯了被罩单巾抱去洗。 临开门前,知知却是犹豫了。 走出去之后,他们会以什么样的目光看她? 然而事实却是,循崇院中一切如常。 萧弗的书斋和寝居相连,如今除了守在外头的人多了个抱剑的小僮江天,并没有什么变化。 江天把今早阿绫送来的药包递给她。 知知一眼就认出最上方的是徐记的蜜饯,惊喜道:“怎么还有包蜜饯?” 她昨夜还在为又要煎苦药来吃发愁。 江天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在准备今日去汇报的事上加了两项:抱走了王爷的被子;看到蜜饯,开心。 江天不爱同她说话,知知也不会腆着脸叨扰他,只觉殿下身边的人和他一样的冷漠寡言,倒是很应了阿爹说过的人以类而聚。 只是没走几步,又碰着了韩叔拎着个木桶在浇花,知知顿时又否定了方才的论断。 韩叔便是个很热心肠的,同殿下却也处的很好的。 韩叔继续用瓢子舀水,远远笑道:“这是要给王爷洗被子呢?” 知知脸热地点头:“知知睡过,脏了,我给殿下洗干净。” 不等韩叔再说什么,知知却一溜烟地跑远了。 韩叔瞧她腿脚那么利索也就放下了心,看来昨夜殿下费力地将人抱回来,不过是些年轻男女的小情调而已。 而自打这日回去之后,知知便好几天都没什么心思出门了。 罪奴没有主家的同意,原也不能随意出府,知知来的这大半年里,踏出府门次数一只手的掰得过来。 若只是出循崇院,而不出摄政王府,她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而且殿下虽然允诺了会为她阿爹寻医,但疫病一向要等对症的方子研定才能根治,知知也不知道阿爹如今究竟怎样了,只盼着孟青章何时能给她再递个消息。 孟青章是她阿爹的门生,此前是在私塾念过学,有个同窗的阿兄恰好是京州监狱的狱卒,故而便帮她盯着她阿爹在牢里的状况。 知知怕倘若孟青章再有信来,或是殿下回来,有什么她爹的消息要给她,她错过了,便不能及时知道阿爹的情况了。 更何况,循崇院的仆从固然不曾嚼舌根,但弥秋院里多的是丫头,她们向来最爱东家长李家短地道来道去,她也怕殿下抱着她进了屋子的事一传十十传百…… 她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没法屏绝那些外头的议论的,会害怕自己在他们的言谈中已经面目全非。也会害怕,当初那些很喜欢她的人,知道她攀附了殿下之后,会鄙夷她讨厌她。 这么一拖再拖,就和鹌鹑似的躲了起来。 只在那日晒干了被面还回去的时候,听韩叔提过一嘴殿下也连着几日未归。 还有阿绫定期来给她换药,不过知知也不敢问她外头的人怎么说的。 …… 这日循崇院外却是热闹。 自打王爷半夜策马归家,看过老夫人之后,老夫人的头疾果然便缓解了稍许。 周夫人和表公子听着信,也专门来府上探病了。 周夫人便是老夫人的胞弟周老爷的夫人,表公子周谦亦是周家的长子,如今在朝中也供了个闲职,本来虽比不得摄政王殿下,也可算是才俊,只是因着常常在丫头间揩油,摄政王府的婢子们私底下大多不待见他。 周夫人在里间找老夫人说话,周谦亦便坐在厅中。 左看右看,不见知知,周谦亦问给他递茶的云缨道:“知知呢,不伺候茶水了?” 云缨刚想回答,周谦亦却摸上了她的手。 云缨慌忙抽开,站远了些:“知知去了殿下院子中,奴婢也好些天没见着她了。” 早些年周谦亦来的次数其实不算多,但自从知知到了府上,周谦亦见过她一次后,每一两个月总要变着法造访一回,回回都点名找知知。 打的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 周谦亦惊立起:“表兄纳了她?” 云缨见他起身,戒备地摇头,一边答话:“不是,是夫人调她过去,想必只是端茶侍墨。” “端茶侍墨……那看来不能等了。”谁知道这丫头哪天就蛊惑到了摄政王,那时可就动不得了。 周谦亦朝云缨越走越近:“好云缨,循崇院我不便进去,你去帮本公子把知知叫出来。” 云缨直道不敢,“表公子,知知现在去了殿下院中,不定哪天就是殿下的人了,您要奴婢去叫她,若出了什么事,奴婢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周谦亦用合拢的折扇挑起云缨的下巴,笑道:“人我都带走了,谁知道你叫的她?放心吧,此次我是有备而来,这次若成了,本公子没有惦记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常来王府了。” 周谦亦微微压低了声音:“再说了,舅母本来选中去伺候表哥的人不是你吗?” 云缨瞪视着周谦亦。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老夫人确实动过让她去循崇院伺候的心思,只是当时殿下拒绝了,后来她便也未再奢想过。再后来,老夫人就带回了知知,而云缨则被提为了一等丫鬟,专管茶水房。 “……这次成了,表公子真的不会常来了么?”她慢慢启齿。 周谦亦笑道:“来了也不找你了,怎么样?”
第9章 相拥 兰园地处摄政王府的西北角,是特地设来饮宴游玩的院子,只有当王府大宴的时候才会启用,平日就闲置着。 萧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他今日回府,见江天不在,便问侍卫。 侍卫却道,“江天暗中听到知知姑娘与云缨姑娘要去兰园,知会了属下一声,便跟去了。” 按理说她与姐妹闲聚,他不该管。 江天既不放心,偷偷跟着,有他暗随,也已足够稳妥。 可云缨这个名字,萧弗还是有印象的。 再者,他看了眼手上的蜜饯,他都纡尊降贵为她买了蜜饯,她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感激涕零? 在书斋中看了一刻书,只字不进,萧弗垂着眼,徐徐合拢书页。 向兰园而去。 … 兰园内,羊肠一径,掩映在红黄相杂的花叶之间。 知知挽着云缨的手一路穿花分叶,云缨道:“要不是家里变故,我也没想着要绣东西呢,你可得好好帮我挑挑,哪些花样有销路,我便多绣点。” “其实靠窗坐便很亮堂的,姐姐就算是为了省灯油钱,也不用每次都跑来亭子里绣。”裙裾被旁逸的树桠勾到,知知轻扯了一下,继续说道。 她笑眼弯弯,要不是云缨来找她,她还不知道殿下竟为她保密了,那夜的事一点风声也没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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