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弗侧耳听了一半,迟迟不见下文,一抬头,小姑娘已经捧着信喜笑颜开了。 他微微冷笑着,收回了目光。 奔走忙碌的是他,而所谓的孟大哥,只需要几个字,就让她这般情难自禁,果是心愚眼盲,不识好歹。 倘若在朝堂之上,摄政王殿下撇下嘴角,露出这样肃杀的神色,一众朝臣必然胆战心惊,生怕行差踏错。 可知知如今被巨大的喜悦填盈了心头,一点儿没察觉到危险。 “太好了殿下,阿爹情况稳住了!” 知知三两步雀跃着跑到了萧弗身侧,实在不晓得如何感谢她的殿下,纠结了一番后,低头趁着萧弗不备,浅浅在萧弗的脸上啄了一口。 好似掠水的蜻蜓,追风的春絮,让人捕捉不住这小小的温存。 这么做……殿下应当会开心吧? 知知本能地觉得,如今殿下是喜欢与她亲近的。只不敢过于冒犯他的威势,也就只能这般一触即离。 可这一记窃吻后,萧弗却好似更为不满,非但没有被取悦到,仍旧神色微漠地看向她。 然而,就在知知以为他是在不喜她的举动时,萧弗的手却忽然搭在了她的手臂上。 忽如其来的力道,再次将她扯入他的领地。 身子失控的下一瞬,再醒神,人就已稳稳当当坐在了他腿上。 知知只好伸手攀住萧弗的脖子,坐得更踏实一些,瘪了瘪嘴:“不是殿下的,殿下不是不碰嘛……” “那你,是还是不是?”萧弗冷冽的声气,就那么撞上她艳热的桃腮。 这原是掐头去尾的一句,知知却听得懂,他在问她,是不是他的。 知知的神色一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可以,知知想说她不是任何人的,就是她自己。可却不能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好在萧弗也并不强迫知知说出个所以然来,分外好性地宽赦道:“起来,去吃点东西。” 知知眼下其实不饿,但脱身的机会摆在眼前,立马点头了。 萧弗想到她看到蜜饯时眼馋的模样,又吩咐人撤下了放冷了的馔饭,换上了几样好克化的点心。 知知起先还小口小口地咬着,后来见萧弗根本不管她,加之食欲也被最爱的甜点调动起来了,一盘糕点很快见了底。 从前还是沈香知的时候,她便是个贪嘴的小丫头,如今做了奴婢,生怕吃了这顿不保下顿,在吃食上从来不敢苛待自己的。 她吃东西细嚼慢咽,萧弗正不确定她要吃到什么时候去,知知却不再将咬了一半的糕点往小嘴中送了。 而是不敢拿正眼瞟他一般,低着眼,小小声道:“殿下……也别对知知太好了。” 她其实一直知道殿下是个好人,却是个遥不可及的好人。但若对她太好,她也会怕生出奢想的。 “这就是对你好了?”萧弗疑问,目光落在她拈着点心的细指。 脑中倏然闪过,她勾上他腰带的样子。那时候他就想,她简素的衣裙下一握柳枝似的腰肢,细弱得难承风露。 现在或觉得他好,可他不过是,还没到坏的时候。 知知以为萧弗想的只是糕点,忙解释道:“不是。是殿下为了知知,把表公子……” 阉之一字,对于一个腼腆的小姑娘来说,还是不大能出口的。 “想听实话?”萧弗清明了些许,自然明白她未言之意,才知道她还记着此事。 “嗯嗯。”知知点头。 萧弗便道:“我与周明亦交好,他身负辅世长民之才,只惜庶子之身,难承周家家业,然此,亦非舅舅本愿。” 知知很快拐过弯来,周家如今有两位行了冠礼的公子,虽是同宗同脉,但心性才品都很不相同,她是听说过的。 长子便是周谦亦,是周老爷的夫人所出,既嫡又长,还有个挂名的官职,本来除了酒色上头糊涂一些,也算占尽优势,但偏偏二子周明亦太过出挑,三岁会诗,五岁能文,入朝一年已经很有建树,就显得做大哥的不成器了。 她不时就听人说道几句,可惜周夫人偏疼亲子,不然周老爷定希望家业能落在二子头上,周家也就有机会发扬光大了。 得知殿下不是单单为了她才处置周谦亦,知知心里头好受了一些,求证道:“是因为他是周老爷的亲生儿子,却不是周夫人的。殿下这么做,也算帮了周家一把?……可是,周夫人,她会不会记恨殿下。” 萧弗见她还不算太笨,也愿与她多说几分:“恨本王,缺她一个不少,添她一个不多。何况比起恨,她是否更该担心本王迁怒周家?” 知知想想也是,殿下无所不能,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呢? 这会儿却是绞起了手指,斟酌道:“殿下,老夫人近日头疾发作的厉害,要不然,云缨姐姐的事,还是不要让夫人知道比较好。” 萧弗一眼看出她的心软,挑眉:“怎么,你想亲自动手?” 若对害她的人还存妇人之仁,不是善,是蠢。 见她又在偷偷看他,他毫不掩饰微微一凛的神色:“若没有云缨,母亲只怕更头疼。” 还没等知知歪着脑袋再问这是为何,弥秋院却正好来了人。 来的是个素日与知知交情不大深的婢子,知知立刻自一堆糕食后头起身,这会儿才终于惊觉,她是来循崇院是伺候殿下的,哪能这么和主子似的,自顾自坐着享用起来。 只是,如今虽已恭恭敬敬站直了身子,教人看见她同殿下在一处,未免还是有些拘谨。 但转念一思,今日兰园殿下相救之事若传了开去,旁人大约也不会载相信她与殿下之间是清白的了。 毕竟……原也是不清白的。 好在,那丫鬟并不敢抬头打量分毫,眼风始终落在地上:“殿下,老夫人请您和知知姑娘过去。” 看来,云缨如何处置,母亲已有决断。 萧弗摆手令人退下:“告诉母亲,我稍后即来。” 婢子忐忑地行了礼,如蒙大赦一般回去复命了。 知知其实是不敢面对老夫人的,她来了循崇院不过几日,事倒是没少让殿下为她办,还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 周谦亦怎么说也是老夫人的亲侄子。 老夫人会如何想她,会不会憎恨她? 况且,云缨姐姐会被如何发落,亦是她不愿面对的问题。她知道老夫人虽然面慈,但从不手软。 萧弗不动声色朝知知走近,却并非喊她同去,只把她写在脸上的忧虑纳入眼底,稍稍抬手。 替知知擦去了嘴角糕点的一粒香屑。 指尖就那么打着边沾上了那一珠俏生生的红樱,感受到柔软之极的唇肤,在手下凝辉吐艳。 只惜尚不得采撷。好在,也不会太远。 “乖一点,在此等我。”他袖手道。 母亲欲意何为,萧弗一清二楚。 正好,知知的事,也该尘埃落定。
第11章 迫问 萧弗一出书斋,江天便走上前道:“属下没下死手,警醒过他二人后,才将云缨交给了夫人。” 实则解决完那两人,回来快一个时辰了,他都没好意思进去打扰主子。 萧弗回望了一眼纱窗灯影,此时,那小小的影子,糊涂在秋窗的纱层之下,绰约又遥远。 “好好守着。”他淡淡道。 守着谁,不言自明。 弥秋院中却不似循崇院内这样,平静得连草头晚虫的叫唤声也能听到。 显然此事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说是表公子悄悄跟她去了兰园,想欺侮她,叫她一剪子下去,捅在那处了……” “那她还活得成吗?” “人现在被捆了丢在柴房里呢,是死是活总得等表公子醒来不是!” “这云缨也是运道不好,好端端地非得去兰园绣东西,这不给了表公子可乘之机。” 丫头闹喳喳地刚说到兴头上,旁边的人却变了脸色,使劲朝她努努嘴。 那丫头一转头,就见摄政王殿下一身凛冽地走来,立刻垂眼缄口,连带着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嬷嬷远远也瞧着了人,忙将萧弗迎进去:“老夫人等了殿下许久了。” 周氏今日气色尚可,披了大氅坐在榻上。 “母亲,今日头疾如何?” 周氏见萧弗一人前来,身后并未跟着知知,便知是坐实了她心中的忖量。 只是好歹儿子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她,她也就没多大火气,“闹出了这档子事,我这头不疼也该疼了。谦亦还没醒,云缨我让人堵了嘴,丢去了柴房。这丫头也是个烈性的,你猜猜,她被堵上嘴之前说的什么?” 烈性?萧弗对这二字不置可否,只道:“何须儿子来猜,她说什么,只在母亲想让她说什么。” 周氏皱了眉,心里喜忧参半,还是决定把话挑开来讲:“你是看中知知了?” 她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否则一个婢女的清白,和王府表公子的性命,这两者孰轻孰重,压根不必去比较。 提及知知,萧弗就想起了方才知知亲在他脸上的那一下。 哭是她,笑也是她,凑上来是她,逃的最快的也是她。这样不加伪饰的性子,也怪不得会招人算计。 他沉了沉声:“不过是个有几分容色的小东西。但既决定让她进循崇院,自容不得旁人欺凌。” 这便是应下了。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周氏哪能不懂自己的儿子。原本哪怕知知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可真被周谦亦觊觎上,得了手,就索性给了周谦亦做个人情,也不是什么值得商榷的大事,顶多是可惜可惜好好的小姑娘教她那侄子糟蹋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萧弗是什么脾性,这最娇冶灵性的小姑娘都好不容易才入了他的眼,若没了知知,她去哪里再寻一个对他胃口的呢? 其实说起来周氏也不大满意这个侄子,但毕竟亲缘摆在那,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叹气道:“知知也没你想的那么愚笨,此前谦亦这孩子夜来找过她几次,她不都好好躲开了。何不柔和一些,又不是没有两全之法。” 萧弗低头转了转扳指:“母亲该知道的,儿子做事,向来喜欢,永绝后患。”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宣召着摄政王说一不二的笃定。 周氏道:“你早点给她一个名分,谁又有胆子动摄政王的妾室,如此不也是永绝后患吗?” 萧弗抬眼:“周谦亦这些年没少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于周家,于萧氏,皆是祸患。官情纸薄,若自身无能无品,何以居其位?他能走多远,舅舅家又能走多远?” 他立起来,身形早已高过周氏一个头不止,有时候连周氏也要仰望。 萧弗继续道:“何况,能教儿子下手毫无顾忌,本就是他咎由自得,倒不必都算在一个弱质女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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