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应是,准备侍奉着皇帝回宫。忽而看见前方有光源逐渐亮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行举着琉璃灯的宫人。贵妃沈氏正簇拥在众人之间,乌发华裙,姿容曼妙,在彩光之下,简直恍若神妃仙女一般。 皇帝见到熟悉的面容,像是猛然回到了现实一般。他心中生起淡淡的失望。但面对贵妃,他总是宽和的,便道:“贵妃如何在这?” 沈贵妃嫣然一笑,“陛下如何在这,妾便如何在这。” “出来随便看看。”皇帝道:“既然贵妃在这,便陪朕走走。” 沈贵妃柔声应是。 于是帝妃相携手,走在前方,宫人们俱远远地跟着。 贵妃说:“还以为今日见不到陛下了。” 皇帝微微一笑,“朕昨日才瞧过你。” 贵妃只是微笑。皇帝便停下来,问:“在笑什么?” “见到陛下,妾心里高兴。”贵妃道,“使不得么?” 皇帝无奈:“你呀。”忽而想起了什么,说:“敬梓就快回来了,你们母子俩可以好好说话了。” 贵妃没有说话。半晌,忽而笑了。 皇帝问:“怎么了?” 贵妃说:“一眨眼,敬梓都这么大了。” 皇帝有些感慨,又听贵妃道:“妾也陪伴了陛下这么多年了。一想到这一点,妾就幸福极了。” 皇帝的心一动,他握住贵妃的双手,唤一声:“阿玥……” 贵妃一双美目含情望着他。 帝妃二人对视半晌,贵妃忽而微笑道,“陛下今晚,就歇在妾那吧?” 皇帝只是说:“都依你。”
第28章 鱼脍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 群鸟划过天际,如潮如歌的鸟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把日出的消息告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赵郁仪立在船头, 望着远方一望无尽的连绵的河水。伟大的望日江, 光辉的望日江, 哺育着江淮大地上辛勤耕耘的莘莘子民, 帝国坚实的筑基也因它而立起。冰凉的河水,从它诞生之处,就永不停止的向前缓缓流去。在永恒的日与月之下, 唯有潺潺的流水声,多年不变,向行人温柔讲述着望日江的故事。 魏辅之站在赵郁仪身后,开口了, “再过半个时辰, 便可上岸了。” 赵郁仪微微一笑:“幼时, 我读书, 常常读到‘扬州雄富冠天下’, 如今终得一见。” “是啊。”魏辅之也叹道:“江淮之间,富甲天下,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扬州了。” “只可惜……”赵郁仪的微笑淡下来, 他凝视着远方滔滔不绝的河水,水色晴光皆是一片灿烂,谁能想到其下埋葬的累累白骨呢? 魏辅之自然知晓赵郁仪的未尽之意。 “您且放宽心。”他道:“此次与之前不同, 褚旭既废, 又得到了江氏……苏扬两地的豪富,已经尽在掌握之中。” 魏辅之想了想, 又补充道:“何况,圣人欲整顿扬州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听闻此言,赵郁仪的目光陡然一凝,但他没有反驳,只是说:“便如卿所言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正当气氛和乐之际,突然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 魏辅之一惊,循声望去,看见一女子正站在不远处。见到有人望来,她慌张看过去。魏辅之刹那间望清她的面庞,一时间不由得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目眩之感却依旧久久难去,他在心里想,这大概就是殿下新纳的江氏女了…… 赵郁仪微有惊讶:“怎么了?” “妾见这里没人伺候,以为无人在此。”若微的声音轻轻的,“打扰郎君了。” “无妨。”赵郁仪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下次留心一点。” 若微道一声是,又不放心地看了赵郁仪一眼,退出去了。 魏辅之依旧立在原地,忽而想起了什么,说:“殿下,江家既已明了了,那江氏二子……扬州事毕后,您打算如何安置?” “他是有才之人。”赵郁仪的声音淡淡的:“且看看吧,若他能进试成功,再做考虑不迟。” 魏辅之微笑点头。心里却在想,江氏子本就是个良才,殿下怕是早就相中了。如今又有亲妹侍奉在旁,他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看来他要尽早做好打算才是。 船只缓缓穿过拱洞,渐渐靠近岸上了。 若微坐在船厢里,掀开帘子往外望去,看见赵郁仪携一行人先行下船,吩咐了什么,众人皆行礼后就走远了,只留下两三随从在他身后。 若微还欲细看,忽而直接对上了赵郁仪的目光。她还来不及紧张,对方就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来。 若微连忙下了船,船夫们正有序地把船套上桩子,见一道倩影忽然走来,都低下头,不敢去看。 若微走到赵郁仪身边,问:“郎君,已经到了吗?” 赵郁仪点了点头:“先去用午膳。” 早上忙着赶路,没有吃东西,若微也有些饿了。她跟在赵郁仪身后,有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码头边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正在把装满粮食的麻袋扛下船,时不时传来富有节奏的号子声。岸上,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庙宇等等。店铺林立,车骑轿辇,担驮推拉,人流熙来攘往。 赵郁仪走到一家酒楼前,停下了。福宁走上前去,同店里的伙计说了些什么,店小二满脸殷勤的笑容,然后迎他们进了厢房。 酒馆在河岸不远,坐在窗边,仍能看见流淌着的望日江。远离嚣市的地方,点缀着几个零星的村落。远处群山蒸腾起雾气,无声的云雾如同流动着的河水,将村落浸得湿透朦胧。 若微安静地沏茶,碧绿色茶水在瓷白的茶盏中微微荡漾,如同一块不规整的翡翠。赵郁仪漫饮了一口,又说:“你也润润喉。” 若微说好,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就着正午明媚的日光,她偷偷地觑向赵郁仪,他正凝望着远处的群山,眼中隐有所思。历经了昨晚以后,赵郁仪在她心中的印象有所改变了。原本,对她而言,他仅仅是一个酷冷无情,高高在上的符号,令她又恨又惧……现在她隐隐察觉了,他并不是一个象征着某事的物件,他也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情感与爱恨的……总而言之,他并非毫无破绽,不可击破。 陆陆续续有人把菜肴端上来了,加上汤羹,一共六道,并不奢张浪费。若微才饮了一口汤,便听赵郁仪道:“扬州向来以水产闻名,不若试试这道鲈鱼。” 若微便往他目光所指的地方望去,看见鱼肉洁白如雪,陈于盘上,而拌着的齑料又色泽金黄,看上去鲜美可口。若微好奇地尝了一口,便赞叹道:“好鲜甜。” 赵郁仪便微笑,“长安少有此佳肴,我也只在幼时用过几次。”说着,他就尝了一口,“还是从前的味道。” 若微瞪大眼睛:“这个菜很名贵吗?” “自然不是。”赵郁仪失笑,“此菜唤作‘金齏玉脍’,你应该也在书上读到过。早在前朝,便已然盛行于江淮之间了,平民百姓也喜食它。” 若微不禁赧然:“妾读书不认真……” “只是杂书罢了。”赵郁仪道,“你没听闻也很寻常。” 若微便道:“那便是郎君读书读多了。” 赵郁仪颇为惊奇地看了若微一眼。这是若微第一次和他说“出格”的话。他不以为忤,仍是微笑:“你说得对。少年时,我无事可做,便只能读书了。” 他看一眼天空之中流动的云雾,“这样下来,书便读多了。” 若微眨眨眼睛。总感觉这句话有些不对劲。还是没有回答长安为什么少见这道菜啊?但当下不是较真的时候,若微没有再问了。 “读书读多了才好呢。”她很认真地说:“您读书多了,就知道扬州是什么样子,来这里可以吃什么,做什么。妾不懂这些,就只能跟您走了。” 赵郁仪有些哑然。他看进若微纯净的眼睛,心脏奇异地颤动了一下。他无奈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的眼睛里有笑意:“只能委屈你跟着我了。” 若微流露出不安的表情。想说些什么,赵郁仪就出声了:“先用膳罢。”他示意身后侍奉的人给若微布菜,“今日也累了,尽早用完,回府安顿下来。” 下了马车,便到在扬州的宅子了。 入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到了院子跟前,赵郁仪就停下了。 他看了下四周,说:“还是粗陋了些。” 他吩咐底下人把行囊打点好,对若微说:“先将就住着吧。” 若微亦打量了下周围,亭台阁池,山石花木,无一不妥,都雅致非常,便道:“妾觉得很好了。” 赵郁仪微微一笑:“你满意就好。” 若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没有说话。 赵郁仪含笑看她:“这段日子会有点忙,可能无法顾及你了。” 若微心一松,她轻声说:“您忙您的便好,无需管妾。” 她看着赵郁仪,见他面色欣然,想了一想,忍不住问:“郎君,在院子里待久了,闷得很,妾可以出去走走吗?” 本朝风气开放,女子出门亦是很常见的。赵郁仪并不惊讶,但还是拒绝了:“现下扬州局势不稳,你若在外,恐有危险。”他凝神想了想:“再等等吧。或者过几日我清闲些了,再同你出去。” 若微失望极了,但向赵郁仪提出要求是她目前能做的极限了,她不敢再期望太多,便说:“谢谢郎君。” 赵郁仪颔首,“你也累了,先进去休息吧。” 他望着若微,日光下,花影中,少女面容娇美,风姿绰约。他的声音温和下来了:“我晚上再来看你。” 若微说好,她把赵郁仪送到垂花门,又盈盈一拜。 对方的身影渐渐看不清了。 若微和大家忙了一个下午,才把东西收拾好了。 她让大家都下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坐在清溪边的石头上,发呆。 黄昏将要来临,溪流已然染上了隐隐的金色。几点五颜六色的花瓣在上面漂浮,仍渗透出一点冷淡的残香。 若微用手抓了一大把水,又看着水一下从手指间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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