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自己的手冷冷的,香香的。 若微忽然感觉到了乐趣,她还欲再抓一把,便听见一道声音:“娘子?” 她回头一看。 是宋嬷嬷。 若微有些不好意思,“您就当我发痴了吧。” 宋嬷嬷摇摇头,“您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若微低头笑,又问:“您怎么不去休息?” 宋嬷嬷道:“奴婢不放心,想着再来检查一下。” 若微便道:“辛苦你了。” 宋嬷嬷连忙说不辛苦,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出声了,“娘子看起来不高兴。” 若微一怔,半晌,她才道:“我只是还有些回不过神,怎么忽然就到扬州了。”她自嘲的笑了笑:“我想家了。” 宋嬷嬷的神情有些悲伤,面对着主人,她本不应该说出口的,然而还是忍不住说了:“……奴婢也是。” 若微有些惊讶,然后问:“您也是苏州人吗?” 宋嬷嬷点点头,“奴婢年纪大了,这点离别之苦,还是受的了的。”她深深叹了口气,“就是一想到女儿,这心啊,就疼得厉害……” 若微沉默了,她看着宋嬷嬷慈蔼的面容,眼睛里却慢慢浮现出母亲的脸。她想起离家时,母亲的哭泣,还有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她的衣裳上。若微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您若愿意的话,我求一求郎君,让您回苏州去……” 宋嬷嬷先是一喜,而后摇了摇头:“您的大恩大德,奴婢记下了。”她低着头:“奴婢不能断送了女儿的前程。” 若微尽管疑惑,但没有去询问。她柔声道:“您累了,去歇息一会吧。” 宋嬷嬷说好,她望着若微温柔美丽的脸庞,不禁说:“您也是。” 若微一怔。 宋嬷嬷道:“奴婢痴长了这么多岁。算是明白了一些道理,这日子呀,都是人过出来的。”她顿了半晌,“老天给的东西啊,是容不得我们拒绝的。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高兴些了,日子就好过了,渐渐也琢磨出趣味了……” 这是她用尽一生的苦难,所诠释出的道理。 若微不语许久。 老天?谁是老天呢? 是谁赋予了她这样的命运? 黄昏的暮光打在若微的脸上,传来一阵麻木的灼痛。 宋嬷嬷说完,有些不安了,她惶恐道:“奴婢失言了。” 若微才回过神,“您是为我着想,我都知道。”她的声音依旧很柔和:“谢谢你。” 宋嬷嬷道:“都是奴婢该做的。” 她慢慢地说着,然后退下了。 若微依旧站在原地。 晚风轻轻拂过,刚刚碰过溪水的手,传来一阵彻骨的寒意。 若微还是回屋了。
第29章 眼泪 若微用过晚膳, 便开始绣东西了。 前些日子她心绪杂乱,好久没有碰针线了。现在绣了好一会,才让生疏之感慢慢散去。 庭院里渐渐点起了灯, 纱窗锦阁内烛火长明, 若微就着烛光, 任彩线在手指间轻盈穿梭。雪青上前, 问她要不要用些果汤,若微饮了一口,又继续手下的功夫了。 雪青悄悄退出去, 和云霏嘀咕:“瞧着娘子的样子,真的好似回到了家中一样呢。” 云霏微笑:“如此多天了,娘子约莫也习惯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有快慰, 也有叹息。 云霏又说:“郎君今晚要来, 我去看看有什么疏漏的……” 话没说完, 便看到福宁领了几个人进来了。 二人忙将他迎进阁中。 若微有些惊讶, 放下针线, 问:“可是有何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福宁脸上依旧挂着挑不出一点错处的笑容:“明日便要出府采买了,奴来问问您有什么缺漏的。” 若微道,“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她说完,想了想, 又道:“只是要劳烦您给我带几幅绣图。” 福宁自然应下,而后恭敬地离开了。 福宁一走,雪青就问:“娘子之前的都绣完了?” “快了。”若微说:“到时再使人去买, 太麻烦了。现下一同买回来好了。” 雪青看一眼若微手中的绣绷, 说:“娘子绣得和以前一样好。” “你就哄我吧。”若微道,她一寸一寸地抚过上面的针脚, “我好久不锈,退步了。” 云霏宽慰道:“日子还长,娘子慢慢来便好。” 若微点头,她把手里的东西收拾好了,说:“看了一个晚上,我眼睛疼,出去走走。” “娘子且等等。”云霏道,“方才厨下烤了些胡饼,现下也快送来了。” 若微想拒绝,云霏就抢先开口了,“您今晚就用了一碗粥,不吃些东西,仔细胃疼。” 若微只能说好。 很快,便有人送了一盘子胡饼上来。胡饼被香油煎得脆脆的,还撒上了黑芝麻,尝起来很香。膳夫还把羊肉切好了,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和胡饼一起烤,撒了迷迭香,百里香和胡椒,肉半熟就拿出来了。香气浓郁,入口嫩滑,又有胡饼的酥油调味,若微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云霏把盘子拿下去,雪青整理着她刚刚完成的绣品。 而若微漱口后,就一个人去庭院散步消食了。 赵郁仪缓步行入院中。 守门的婢女皆朝他行礼,他微微点头,便走进去。 将近亥时,阁内却依旧灯光如昼,赵郁仪知道是因为等他的缘故。 东宫之中,也有嫔御会彻夜点起明灯,燃起香料,艳妆华服,盼他驻足一二。直到蜡炬成灰,香炉燃尽,妆泪深深。 他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做。毕竟,他是她们的天。这一生,她们都只能仰仗于他,自然要千方百计求得他的恩宠。这与臣子乞求帝王的雨露并无区别。 他生长于冰冷的权力之巅,惯然以此磋磨他人。温情只是表相,冷酷才真正构成了他的骨肉与血脉。 那么,这里与东宫有什么不同?赵郁仪一边打量着灯火,一边心不在焉地想。有一个眼熟的婢女看见他了,他认出是在若微身边伺候的。她跪下来,有些紧张地说:“娘子现下在园子里散步,奴婢这就把她叫回来。” 赵郁仪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晚散步?” 云霏道:“娘子方才吃了饼,消食去了。” 赵郁仪问:“晚间没用膳吗?” 云霏迟疑道:“娘子就吃了少许,” 赵郁仪嗯一声,道:“不用你了,我自己去找她。” 云霏惶惶,只能说是。 若微住的秋水阁,就建在水边。 靠近水的地方,常常会听见蛙鸣。若微长于江南水乡,对蛙鸣并不陌生。蛙的声音,确实不太好听。平日里听还好,可是人在孤独寂寞的时候,听见这样永不停止的鸣叫,是很容易心生烦躁与愁思的。 若微立在湖边,带着水汽的晚风吹来了,她感到了点冷意。寒凉的月色下,湖水静默如冰,星星点点的荷叶就像一块块漂浮的翡翠,连莲花都是优美无声的。只有着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蛙叫,偶尔,会有闪着微光的虫子飞过,像夜空中浮动的光点。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仿佛也镶嵌入了这冰凉的夜画中。 若微叹口气,想要回去了。转过头,却看见了赵郁仪。 若微讶然道:“您来了。” “怎么到这里来了。”赵郁仪说,“夜深了,容易着凉。” 若微疲倦地笑了,“走着走着就到了。” 赵郁仪走近,凝视她。半晌,才出声:“你瘦了。” “有吗?”若微摸了摸自己的脸,“应该是赶路赶累了。” 顶着赵郁仪的目光,若微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了句,“妾变难看了吧。” “你若难看,天底下就没有好看的人了。”赵郁仪微笑:“很美。” 若微愣住,一下望进他的眼睛。这双冰冷,又温柔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了。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心里藏了很多事。”赵郁仪说:“对不对?” 若微一下冒出了冷汗,她紧张道:“郎君,我……” “不用说。”赵郁仪微微摇头,“我知道。” 若微仍是有些怯然地望着他。 “是我的错。”赵郁仪沉默数息,他有些歉然的样子:“一开始,我太急了。忘了你还小,不经事……” 若微的眼中,渐渐盈满了泪水。 “别哭。”赵郁仪叹息一声,他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别哭……” 若微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在赵郁仪再次欺近的时候,她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在这。”赵郁仪无奈极了,“你为什么要害怕?” 若微只是拼命摇头,说不住一句话来。 赵郁仪无法,只能伸出手,抱过她。她湿淋淋的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吸气声。他又怜又爱,轻轻吻着她的头发。她甜美的气息环绕着他,他感到很快乐,又很沉醉。 若微的泪水渐渐止住了,她抬起头,说:“郎君,我……” 赵郁仪很温和:“怎么了?” 若微咬咬唇,“我老是哭。” 赵郁仪微笑了下,“没关系。” 若微犹疑地望着他。 “我不问了。”赵郁仪说:“好不好?” 若微好久不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 “方才你身边的人同我说,你今晚没怎么用晚膳。”赵郁仪的声音很轻柔:“明日不可以了。” 若微闷闷地点头。 “你第一次出远门,的确容易胡思乱想……”赵郁仪微微凝神,“再忍一忍吧。过几日,再同你出去,可以吗?” 他的态度如此和煦。若微的胆子稍稍大一点了,“您可不要忘记了。” “自然不会。”赵郁仪一笑,他注视着若微哭得红红的脸颊,忍不住亲了一口,低声说:“不要再难过了。” 若微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点不敢再看了。 她垂下纤长的眼睫毛,小声地回答:“好。” 赵郁仪又亲了亲她,然后拦腰抱起她,说:“回去了。” 若微乖乖地点头。 她把头埋在赵郁仪的脖颈里。 甜而微冷的蘅薇香,一直萦绕着她。 像甘美的蜜糖。 又像月下寒凉的活水。 晨光愉快地在窗棂上跳跃,云霏轻轻地打开一点窗,它便调皮地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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