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只是听着,还没有开口,内侍就说道,“如今,一切都还等待您的示下。” 内侍把话说完了,太子却久久未说话,他心中惊慌不已,却不敢擦拭自己额角上泛出的冷汗,只能屏息等待着,终于,太子冷冷地开口了。“陛下尚在,一切自然是待陛下醒来,再行商议。” 内侍心中一冷,慌忙跪下,失声道,“奴婢,奴婢……” 太子只是淡淡地说,“你僭越了。” 话音刚落,内侍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人拖了下去。 延英殿外,裴述已经等候他许久了。 “殿下。”裴述不禁开口了,“刚刚……” “你去查一查是谁派来的,”太子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冷漠地说,“孤绝不用此人。” 裴述一愣,而后连忙应下了。 明日便是太医所告知的最后期限。 而皇帝仍然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延英殿中,赵郁仪凝望着皇帝苍白的面容。簇簇的烛火在殿内静静地燃烧,一如皇帝此刻在病中轻微的吐吸,滚烫的,炙热的,然而最终都将归于永久的死寂。这个天下人的君主,他的父亲,真的要死了吗?明明在过去,他很多次想过他的死亡,却从未想过会来的这么快……他应该感到快意,毕竟他恨他,对,他恨他,他恨了他这么多年。 呼啸的寒风透过窗户的缝隙猛地灌入,燃烧着的烛火剧烈晃动了一下,皇帝的呼吸也随之加重了。他的胸腔剧烈颤动着,脸被烧得一片通红,他微微张开了嘴唇,像是在呼唤着什么。阿晚。赵郁仪听见皇帝在说什么,他一声一声地唤着,阿晚,阿晚。 难以言喻的悲伤,忽而朝赵郁仪席卷而来。他听着皇帝声声的呼唤,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其实,他和皇帝之间,也并非没有过快乐的回忆。父皇与母后,也曾有过恩爱的时光。当年,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儿,是天之骄子,受尽了万千宠爱。然而,正如指间握不住的流沙,他曾经拥有过,最终也都全部失去。 阿晚,皇帝仍在无意识地呼唤着,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声音也越发大了,他甚至抓住了赵郁仪的手,发出一声又一声重复的呼唤。 “陛下。”赵郁仪只是平静地说,“母后早就已经不在了。” 皇帝的声音忽的一停,好像真的听见了一样,而那只抓着赵郁仪的手,也随之松开了。他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赵郁仪已经听不清,也不想再听了。 他于是站起身,而后走了出去。殿外,雪花纷纷扬扬,寒月如霜似冰,一众太医与奴仆屏息而跪,天地一片明净,苍凉。而福宁望着赵郁仪的神色,心中忧虑不已。 临华殿中,若微正在剪着烛芯。 忽而,有人掀开帘子,通传说,“殿下来了。” 若微微不禁一愣。 下一刻,赵郁仪就走了进来。他一身玄色的深衣,神情显得格外疏冷和沉郁。 他的肩上,还残留有未融尽的雪花。 若微怔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想帮他拂去身上的残雪。 却不料,她一靠近,赵郁仪就轻轻抱住了她。 若微猛地一冷,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赵郁仪于是反应过来,松开了她。 他有些歉然地说,“是我莽撞了。” 若微轻轻摇了摇头。 赵郁仪的呼吸声有些不稳,他沉默了一会,而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若微静静地凝视他,问,“您怎么了?” “我,”半晌,赵郁仪终于开口了,“陛下……陛下的身子,不大好。” 若微一下睁大了眼睛,“如此严重吗?” 赵郁仪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微有些哀伤地看着他。 “您如果难过的话,”若微的声音很温柔,“可以和我说。” 赵郁仪默然许久,轻声说,“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若微久久一愣。 她望着眼前的人,静静地感受着他的孤寂与悲伤,原来,当剥夺去身份的外衣,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都会感受到孤独,疼痛与哀伤。但是很显然,他更擅长于给人带来痛苦…… 回想起很多往事,若微的神情微微凝固了,她忍不住轻声询问,“您也会感到难过吗?” “当然。”赵郁仪猛地一怔,他的声音很轻,绝不会比雪花落地的那一刻更重了,“很多的时候……当我想起你。” “你错了。”若微感觉自己的眼眶微微湿润了,“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我一直,”赵郁仪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让你感到很难过吗?” 若微平静地说,“是。” 赵郁仪望进她的眼睛,久久无法言语。 “您之前说,您在意我,”若微的声音哽了一哽,“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请您放过我吧。可以吗?” 寂静的深夜,连大雪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赵郁仪甚至听到了,自己血液寸寸冻结的声音。平生第一次,他感觉开口是如此的艰难。“我不能。”他只是重复道,“是我的错……但我不能。” 若微的眼泪静静地落下。 她没有去管它们,只是低声说,“我知道了。” 在过去,赵郁仪见过无数人的眼泪,但从未有人可以打动他。但此刻,他却很想伸出手,去擦拭掉她的眼泪,告诉她,日后不要再哭了……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也不能这样做。 “微微。”他一刻也不眨的望着她的眼睛,声音已经接近于乞求了,“很快,就没人可以阻拦我了……成为我的妻子,可以吗?“ 若微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您说笑了。”若微的声音淡淡的,“我家世低微,完全无法堪配您。” 在若微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赵郁仪确信,他再也不会得到爱了。
第60章 叛乱 皇帝昏倒的第五日。 将近亥时, 延英殿依旧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皇帝面色青白,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他一下又一下微弱的呼吸声, 是他身上唯一感受到的活人的迹象了。 于太医跪在皇帝榻前, 他的脸色疲惫而憔悴, “殿下。”他低声对太子说, “臣无能……接下来的一切,都要交给陛下了。” 太子轻声应了。殿内烛火幽幽,一片寂然, 无人敢说话,都只能听见皇帝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赵郁仪屏息看着皇帝,一时无法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终于,皇帝的眼皮轻微颤动了下, 赵郁仪猛地上前几步, 皇帝的手从被褥中滑落, 轻轻地握住他的。赵郁仪呼吸一停, 下一瞬, 他便对上了皇帝微微睁开了的眼睛。 皇帝虚弱地唤着,“二郎……” 赵郁仪微微张开了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阿耶, ”最终他只是说,“……您醒了。” “好孩子。”皇帝看着他,喃喃般地说, “怎么哭了……” “您醒了, ”赵郁仪说,他想露出一个笑, 但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只能重复道,“您醒了……” 皇帝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于太医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观察了很久皇帝的脸色,又给他把了许久的脉,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陛下暂且无事了。” 殿内众人都松一口气,四下很快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哭泣声。 待皇帝可以坐起来喝药了,赵郁仪便一一和皇帝说了自己这几天的做的事,最后道,“儿臣僭越了,还请父皇恕罪。” “你何罪之有?”皇帝微笑道,“非常时期,理应有非常之举。” 赵郁仪望着脸色仍旧十分苍白的皇帝,低声谢了恩。 皇帝把药饮完了,还欲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瞬,便看见了一身素色裙裳,不饰钗环的贵妃,她匆忙小跑进来,一下跪倒于皇帝面前,哭道,“陛下!妾一得知您醒了,便匆忙赶来了……” 皇帝微微一怔。 “既然贵妃来了,”太子已然出声了,“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好,夜深了,二郎先回去歇息吧。”皇帝点了点头,“朕明日再与你说话。” 赵郁仪领旨,而后退下了。 贵妃没有理会皇帝与太子的交谈,只是伏在皇帝的膝上,发出一声又一声地啜泣。 皇帝轻轻抚摸着贵妃的泪水,内心柔软,又哀伤。 “朕已经无事了。”皇帝柔声道,“阿玥,别哭了。” 贵妃泪光盈盈地看着他,仿佛无法控制自己一般,只是拼命摇着头。 皇帝细细哄慰了许久,贵妃才终于止住眼泪。 “陛下,”贵妃的声音仍有些哽咽,”您如今是无事了吧?” 皇帝不由得一怔,望着贵妃莹莹的泪眼,他忽然不想欺骗她了。 皇帝久久无言,贵妃于是明白了。“您,”她的声音颤抖着,“您一定是在诓妾吧……” “阿玥,朕亦是无法了。”皇帝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开口了,“朕已然想好了,再过几日,你便与梓儿同去封地吧。” 贵妃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皇帝仍是把话说了下去,“朕已决定,要将梓儿改封为纪王。” “纪地何其褊狭,不知我们母子犯了何等大错,您要如此贬斥我们?”贵妃哭道,“陛下好狠的心!” “朕哪里是贬斥你们?”皇帝的眼中泛出了泪水,“只是惟有如此做,才能保全你们。” 贵妃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下。 “这些年,朕辜负了你许多。原本应承过你,要立梓儿为太子,最终却没有做到。”皇帝无比怆然道,“但无论你信不信,朕已然给了梓儿许多次机会了。但是梓儿啊……你看看他,他哪次让朕放心过?” 贵妃怔怔地望着他。 “诸子之中,朕其实最爱梓儿……”皇帝语意哀然道,“但朕不仅仅只是一位父亲……更是天下之主,万民之主!江山社稷,朕不能把他交予梓儿。” “梓儿,”贵妃泪如雨下,“是梓儿辜负您的期待了……” “不,梓儿很好。他是朕最好的孩子。朕会护住他的,”想到长子,皇帝还是勉力微笑了,“在朕身后,会留下召令,总能让你们母子平安……” 贵妃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贵妃后面又哭得厉害,皇帝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劝回了蓬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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