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在的西溪村, 因为临近许府在乡下的庄子,因而十分安定平和。一开始,村人都对她感到好奇,当然, 也有怀有歹心的, 但当察觉到若微与许府千丝百缕的联系后, 便都偃旗息鼓了。时间长了, 村人们都很喜欢这位生得和仙子似的小娘子, 时常来给她送点鸡蛋菜叶之类的吃食。若微也投桃报李,常常做些点心与她们吃。此刻,若微以为又是村人上门唠嗑了。 果不其然,敲门的正是隔壁刘大娘家的三女儿, 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娘,唤作雀儿的。刘大娘经常会和雀儿上庄子里头,收些脏污的衣物回来洗, 以补贴家用。此刻看见雀儿, 若微一下就想到也许是庄子那边有什么事了。 雀儿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只仰着头,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若微,却没有说话。 若微知晓她羞赧的性子,便蹲下身问她,“雀儿,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雀儿看着她温柔的脸庞,脸微微红了。过一会,才小声说,“……是许六娘子叫我来找您的。” 若微一怔,“六娘子何时来庄子了?” “就在今早呢,雀儿和阿娘刚好撞见了六娘子。”她想了想,然后说,“六娘子说庄子里开了好多漂亮的花,邀您一起去看看呢。” 若微无奈道,“她如何想一出是一出……”不过她下午也无事,去赏赏花也许也不错。 她摸了摸雀儿的头,去屋里头给她拿了几块饴糖,雀儿红着脸离开了。若微稍微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和云霏说了一声,就往庄子去了。 扬州的四月是琼花的季节。 花园中,簇簇琼花洁白如玉,清香扑鼻,开得极盛极美。许六娘子好奇地轻轻嗅闻,还未闻出什么花样,便看见若微在婢女的指引下进来了,望着她这副模样,便忍不住一笑。 “笑什么?”许六娘子红着脸,“不许笑!” “好。”若微见她如此反应,更是笑弯了腰,又连忙说,“我不笑了,不笑了。” 许六娘子见她如此识趣,才不再纠缠于她。她和若微一同坐下,然后拉着她的手抱怨道,“可算等到你了!我有好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若微于是问道:“什么事?” “也不知要怎么说,”许六娘子忧愁地叹了口气,“就是,就是……阿娘给我说亲了。” 许六娘子今年十七,比若微小两岁。若微有些吃惊,“这么快?” “就是呀!”许六娘子苦恼地点了点头,“我一点都还不想嫁人,搞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这么急。” 若微想了一想,问,“不知许夫人相中了哪位郎君?” “也不是哪家郎君,”许六娘子的脸一红,“就是从前住我家隔壁的阿兄。几年前,伯父迁为京兆尹,阿兄也一同去往长安了。” 听闻长安二字,若微不禁一怔。现下长安的京兆尹,她好像有所听闻。两年前,在东宫,有人也和她提起过。那时她心情郁郁,每日闷在临华殿,赵郁仪有心让她多去同人交往,游玩,便会在夜晚,一一告诉她东宫亲近之人,其中就有京兆尹史思一家。想到此处,若微一下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许六娘子没有察觉若微的异样,仍旧说了下去,“其实是阿兄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想起了什么,忽而有些羞涩地笑了,“阿兄待我……挺好的。” 若微回过神,听闻此言,不禁一笑,“这不是很好吗?况且,你又一直说想去长安。” “阿娘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许六娘子含羞望若微一眼,“不过阿娘说还不急,说要寻个好日子上长安,与史伯母见一面……然后再做打算。” 说到这里,许六娘子有些高兴起来,“那我便可以和阿娘一同去了!正好可以去瞧瞧姑母。”她畅想了一会,“五月就是端午了,指不定还能蒙恩入宫呢。” 若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对。”许六娘子想到了什么,又苦恼道,“陛下未立中宫,贵妃又久病缠身,只怕今年同去年一样,不会再召外命妇入宫了……” 若微一下怔住。 许六娘子叹一口气,“不知贵妃娘娘何时才能好起来。” 若微许久没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好久,她才道,“不论如何,你都能去长安了,要高兴才是。” 许六娘子想想也是,就笑起来,“嗯,你说得对,我要想些高兴的。” 望着她灿烂的笑脸,若微心中的压力稍稍减轻了。 “哎呀。”许六娘子一拍脑袋,“说了和你看花的,我胡言乱语说了一堆。” 若微当然说不介意。她举目去望,在明媚的春光中,簇簇雪白的琼花,如珠如玉。在一众姹紫嫣红的鲜花中,更显清冷优雅。但若微却注意到了墙角的一株垂丝海棠。在扬州,她似乎见到了好多次海棠花……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不知为何,她的心忽而有些酸涩了。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刚刚拨开海棠花的一点绿叶,却惊讶地望见了墙角边立着一个陌生的郎君。 他们四目相对。 郎君的耳朵微微红了。 长安城的雨陆陆续续下了几日,终于在四月初七雨止天晴了。 众人都不由得松一口气,今日乃陛下圣寿,若仍是这般淫雨霏霏的天气,少不得要惹陛下不虞。今上即位一年有余,其雷霆手段,兼之细雨和风,早已令朝廷诸臣俯首帖耳,无不拜服,只求在圣明天子治下,审慎笃行,谋得自身一席之地了。 因着贵妃久病不愈,陛下一直心情鞅鞅,同去岁一样,本不欲大办寿辰,可恰逢朝廷军队攻破百济,天下一片欢欣鼓舞,又是各附属国诣阙朝贡之时,于是下诏于麟德殿大设筵席,赐宴群臣。 这一日,九重天门齐开,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臣入宫朝贺天子新寿。麟德殿内,仪仗威严不动,而香鼎紫烟缕缕。众臣以安国公裴述为首,山呼天子万年。天子微笑而受,又令诸臣起身,而后赐座。在这之后,便是吐蕃,新罗,南诏等国入殿贺寿了。 各国使节接连入殿,朝拜天子,进献礼物,得天子赏赐后,又一一落座。其中,新罗除进献朝霞绸,鱼牙绸,牛黄人参以外,还进献上美婢若干,以充天子内廷。群臣惊讶之下,俱屏息而待天子回应,果然,天子以有违人伦为由,拒绝了新罗使臣。见使臣面露忐忑之色,天子和颜安抚一番,终于令使臣稍稍心安。 贺寿已毕,便是宴饮之时。筵席过半,天子便知会众臣一声,而后独自离席了。众人都猜测陛下是去未央宫,看望久病在床的贵妃。而新罗使臣仍是惴惴不安,他低声询问起身边相熟的朝臣,朝臣打量了下四周,便同他说起当今后宫具体的情形,引得新罗使臣猛地色变,他只得出言又细细安慰了一番。 天子既已离席,麟德殿内,气氛陡然轻松许多。在席的列位公卿都与熟悉之人低声言语起来。 “此番还要谢过新罗使臣。”太常卿柳问道便同京兆尹史思说起话来,“让我等一窥陛下之心。” “我等朝臣,本不应置喙陛下内帷之事。”史思抚一抚长须,叹道,“贵妃久病在身,陛下又不幸后宫……长久以来,恐于子嗣有碍。” “确是如此。”柳问道也是一声长叹,“眼下却也无法了。” “或许是我们多虑了。”史思见友人面露愁色,反而一笑,“陛下春秋鼎盛,我们还远不到担忧国本之时。且再看看吧。” 柳问道摇摇头,没有再回答,而是径自喝了一口酒,提到了子嗣,他自然而然想起了什么,便问,“你家观之,今岁七月是不是要及冠了?” “正是。”史思面露欣然,“及冠之后,便要议亲了。我与夫人都中意伯协的第六女。” “竟已然定下了?”柳问道流露出失望之色 ,“我本还想着让观之与我家二娘成就一桩美事,同你结为亲家,竟是被伯协抢先了一步!” 史思摇头笑道,“一个混小子,有何好稀罕的?恐还耽误了二娘。” “这样好的孩儿,不要可以予我。”柳问道冷冷哼一声,“我把我家那个孽障给你!” “观之的确是个好儿郎。”儿子不在身旁,史思也不谦虚了,但他想起了什么。又是一叹息,“只你瞧瞧贵妃的胞兄,也是和观之差不多的年纪……观之如何能与他比?” “也是。”柳问道对江珣也很有些赞许之意,“去岁他请求出京,离了亲近御前之地,反而去往苦寒的幽州,倒是颇有几分你当年的风范了。” 史思颇有几分惆怅,“我们都老了,如何能与年轻人比?”饮了几盏酒,又笑道,“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快来与我同饮!” 柳问道摇头失笑,两人于是共饮起来。
第68章 两方 许六娘子惊叫一声, “三郎,你为何在这?” 许三郎略有些不好意思,“阿娘叫我来唤你过去。我见你们聊得正欢, 便想着一会再打扰。” “你可真是吓了我们一跳!”许六娘子有些不满, 她连忙问若微, “没有被吓到吧?” “哪有这么容易被吓到。”若微说, 她浅浅一笑,“还是第一次见三郎君。” 许三郎连忙回礼,“娘子客气了。” 许六娘子想起了什么, 问许三郎,“阿娘叫我做甚?” 许三郎摇摇头,“只说要你过去。” “那好吧。”许六娘子叹口气,便要往正院去, 有些歉然的对若微说, “我要走啦, 下次再寻你玩!” 若微微笑点头。 直到看不见许六娘子的身影了, 若微便想告辞了。 许三郎却唤住了她, “……娘子。” 若微一怔。 春水一般的日光下,小郎君的眼睛一片清净明澈。 许三郎迟疑地问,“娘子一人回去吗?” “正是。”若微点点头,“这条路我走过许多遍了, 郎君不用担心。” 许三郎略略一怔,“我还是让人送送娘子吧,也放心些。” 若微知道他一片好意, 便没有拒绝, 而是福了一福,道, “有劳郎君了。” 许夫人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女儿的身影。 她不由得嗔道,“怎么如此之迟!知道阿娘等了你多久吗?” 许六娘子笑盈盈地抱住母亲手臂,“一时有事耽搁了,阿娘勿见怪。” “你能有什么事?”许夫人瞪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寻那江娘子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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