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亭温声问道:“你怎知我是大人?” “此处是皇宫。”午思简短回答。皇宫之中,即便是前殿,又有几人可以入内?更何况现下是在后宫范围内,能走到这个地方的大男人,绝对不简单。 向晚亭“嗯”了声表示赞同:“我有些渴了,想问小公公你讨一杯水喝,不知小公公现下有无空闲?” 既然此人不太寻常,与其拒绝倒不如应下,免得再被大人物计较上日后难办事。午思盯着他的双腿缓缓道:“大人吩咐,小的自然听从。请稍等片刻。”说罢转身朝着旁边的坤华宫去。 她也不想这个时候去那边,只可惜这是距离最近的一处能拿到茶水的地方,不得不为之。 方峦进正被明贵妃叫去训话,午思这次过来便被守门嬷嬷责问了:“方大人已然去了主殿,你怎的磨磨蹭蹭才刚到?” 午思赔着笑:“嬷嬷们饶了我吧,师父让我去一趟仁昭宫见陛下,我正要去呢,结果另一位主子让我斟杯茶去。做奴才的,哪儿有活都得干。我看这边离得近,特意找雨茭姐姐讨一杯茶。” 雨茭是已故苹嫔身边的大宫女,嬷嬷们连道“晦气”。她们望着午思腰畔悬挂着的乌木牌子,说道:“既是主子们的吩咐,那你赶紧去吧,快去快回,免得贵妃娘娘那边再问起你来。”反正小午子有太子赐下的令牌,万一娘娘责问她们,她们就把事情推给东宫便可。 午思知道这是她们能作的最大通融了,连连道谢后贴着墙壁往偏殿去。 守在偏殿护卫的东宫宫人见到午思,知道他平素由梁公公陪着必然是可信之人,只略和他打个招呼便罢,连声惯常的问询都无。 外面热气腾腾,到了偏殿主屋内,却是清凉沁人心脾。这凉意是自棺木之中透出,加之此处是停尸地,那种寒意便轻易让人寒颤了。好在午思胆子够大,她径直入内轻声唤着。 不多会儿雨茭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有些发肿,掀掀眼皮看清楚来人是午思,遂强笑:“原是午公公来了,您请坐。”又想起来午思挨过板子,从自己房里找出两个厚垫子铺在杌子上。 午思忙表明了来意。 雨茭问过了他,知道要喝茶的人不是奴才们而是位大人,便在柜子里拿了一套齐整的茶具来,从中取出个茶盏,边准备茶水边和小午子说话。 “之前多亏了午公公发现实情,不然我怕是性命不保的。”雨茭感激道。 不怪她对这个小太监如此偏心。实在是那晚混乱至极,说什么浑话的都有。唯独这小太监,一片赤诚之心帮常在洗脱了“自戕”的罪名,十分肯定地说常在是被旁人所害。不然的话,不止常在死后还要承受污名,便是傅家也得受到牵连。更何况她一个小小贴身宫女?怕是连命没了都很可能。 午思本打算直接讨一杯水就走,现看雨茭在认真斟茶,索性顺口问问和案件相关之事:“你可还记得那晚最后见到云萍的时候,云萍穿的是什么衣裳?” “就平时我和她穿的衣裳。”雨茭认真回忆着,压低声音:“常在不受宠,偏贵妃娘娘又忌惮常在出自傅家,内务府明着就敢刁难我们,平日里衣裳和各种份例都是不够的,衣裳也都替换不足,来来回回就那一两身。” 说到这儿,她忽而露出个短暂的笑容:“原本我也想着皇上不看重常在,但这次追封,我倒是觉得皇上对常在也有几分心意在,并非全是为了傅家。” “此话怎讲?” “旁人都觉得皇上给常在追封的‘苹’字不妥帖,我却知道是十分好的。”雨茭想到过往,眼中聚起泪意,又怕落到茶水里忙用袖子蹭蹭眼睛:“常在的小字里有个‘苹’字,娘娘刚入宫的时候,皇上问起过一次。没想到这一次却记住了,赐下这个封号。至于云萍的名字,我入傅府比较晚,也是听旁人说的。云萍刚进府的时候已经叫做‘萍儿’,按理说和姑娘的小字有点冲突了。姑娘体恤萍儿自小父母双亡,说那‘萍’字是父母所给,不如留着。我家老爷和夫人宽厚大度,听了后便点头答应,后给她改名云萍。” 这儿的老爷和夫人,便是苹嫔的父母、先皇后的叔叔婶婶。 午思倒是没料到会有这般的暗情在。这样说来雨茭的想法也没错,皇上确实对苹嫔还是很看重的,只不过因了旁的缘故才疏远她。 她正这般思量着,一旁的雨茭却是恍然惊道:“午公公,你不提起我倒是忘了,刚才你不是问我云萍的衣裳是哪身吗?我那天洗衣裳的时候发现云萍的两身夏衣都不见了,本还想着她穿着一身,另外那身脏的拿来帮她洗掉,谁知找来找去都寻不见,这才只洗了我和常在的。那晚她回来的时候我还问了句,她含糊随便应了两声,我看她急匆匆进屋就没和她多说,也没多想。” 午思忙问:“若我让你去看看云萍尸身,你能否认出来她穿的是你当晚看到的那一套吗?” “应该可以。”雨茭想了想回道。那晚她一直守在常在身边,没能去看云萍。等到深夜想去看云萍的时候,她的尸身已经被人挪走,见不到了。 这个事情可以安排在下午的晚些时候。现下时间紧迫,午思看茶水已经简单沏好了一杯,忙接了过来向雨茭道谢。 都要走出屋子了,午思脚步微顿又问雨茭:“你可认识御林军的傅青霖傅大人?”
第19章 她稍作解释:“我看他和方大人关系不错,二人时常见面,故而一问。”既然是傅家子孙、先皇后的亲侄儿,与苹嫔是堂姑侄的关系,雨茭身为苹嫔多年的贴身侍女应当见过。 果然,雨茭颔首道:“自然是见过的。他长得高大壮实,见了娘娘要叫一声姑母的。我与方大人不甚熟悉,不过,方大人乃太子殿下的伴读,殿下与傅大人又是表兄弟。方大人和傅大人关系想必也会不错。” 午思便笑:“那傅大人应该常来探望苹嫔娘娘吧?旁的御林军会随同他一起来吗?” “怎么可能!”雨茭当即反驳:“娘娘一向恪守礼节,从来不和外男接触。傅大人即便是自家子侄,在娘娘入宫后却也已经是宫外男人了,怎会随意去见。只有逢年过节遇到皇上开恩,方才在庭院外头匆匆说几句话而已。” 午思细想着雨茭的每一字每一句,诚恳道谢后便匆匆离去。 临近正午,太阳更加炽烈,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地上反出一片刺眼的光亮。脚下地面滚烫,灼得人脚底无法沾地。 午思走出坤华宫遥望着远处的年轻男人。即便是炎炎烈日下,他也镇定自若地端坐着,无论环境如何炽热,自始至终他都神色柔和温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看他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这般沉稳倒是少见。午思心下凛然,疾步走近后慢慢稳住步子,把茶盏捧给对方:“等下大人把茶盏放在这边平石上就好,晚些会有宫人来收的。” 向晚亭温声道谢。 午思本都打算离开了,转身的时候扫了眼男人的双腿后,她却有些迈不开步子。斟酌过后,她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副药膏捧给对方。 膏药是她随身携带的。知道封公公的小徒儿为了师父挨了几十板子,不少宫人有心与他交好,偷偷塞膏药给他。午思揣着的这些就是顾实给的,一直塞在怀里带着。再有谁想要给她,她就把怀里的掏出来亮给旁人看表示自己有不少了,而后婉拒。 向晚亭静静望了药膏一会儿,含笑问他:“小公公这是何意?我又没甚伤处,小公公何必多此一举。” 看他这般言辞,午思抿了抿唇便道:“太阳大得很,这些不过是消暑的东西,大人可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向晚亭忽而笑了,难得的眉目松动也带了几分笑意。他这才拿起茶盏细看。胎瓷绘游鸭描金纹,品质极好但图案是几年前时兴的了,按内务府那帮人的脾性,应当是分给了出身尊贵又不怎么受宠的妃嫔。 刚才他是遥遥看着小太监进入坤华宫的。主殿的人自不必说,几个偏殿内万答应出身低且不受宠,犯不着内务府如此待她。而舒贵人算是较为受宠的出身算是尚可,这样的茶具亦不会给她。那么只有刚刚过世的苹嫔…… “你和雨茭相熟?”向晚亭道。苹嫔身边的宫女好似是这个名字。 午思被问得一愣,迟疑着回答:“小的和雨茭姐姐可以略说得上几句话。” 向晚亭淡淡嗯了声:“你是封淮的小徒弟。”语气十分肯定。 午思悚然暗惊。偏偏眼下的情形和两人的地位来说,他可以揣测她的身份,她却不能回问回去。 两人身高相差许多,现下向晚亭坐着而对方躬身立着,略一抬眼倒是正好能看到小太监的面庞。 五官平凡神色恭敬,身材十分单薄,这样大的太阳下,依然没出多少汗。可见是个身子虚弱的孩子,许是自小家中贫苦没能养好底子。 向晚亭稍稍垂眼:“日后莫要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了。”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是。”午思态度十分恭敬。 向晚亭又道:“茶太烫,晚些再喝。”这便寒声把人赶走,不复一开始时的那般温润和善。 午思快步而去,暗自念叨着“这是皇宫这是皇宫”,叮嘱自己往后切不可用平常的人心来忖度这里头的人,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花圃旁大石上,向晚亭等那瘦弱小太监走远了,方才举目望了那背影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撩起裤脚,露出的小腿现出长短大小不一的新旧伤痕,却并非跌打伤或者扭伤,而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鞭痕。最新的那个约五六寸长,皮肉已经翻开,半干的血迹黏在袜上,掀开时有表皮愈合不久的旧伤再裂又冒出新血痕。 膏药尚还带着热度,却非被暑气所烘烤,而是小太监揣在怀里时所沾染的他的体温。散发着的药味,正是那几种惯常用来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材。 向晚亭神色平静揭开膏药贴在了还在渗血的脚踝,不多会儿火辣辣的疼痛夹在着凉凉药意从伤处传来,使得燥热干焦的天好似也没那么难熬了。 “封淮的徒儿吗。”他温声低喃:“是个有胆色的。”不过很显然他胆量更足,居然真敢喝封淮徒弟拿来的茶,还真用了这药膏。 他本不该在此停留。若非伤口疼得实在狠了,若不是方家那小子正在宝兴殿内,他此时应当在和明贵妃对峙。那样的话,他不会看到那小太监单单薄薄的模样,也不会心血来潮叫来奉茶。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模样,恍惚让他看到了儿时自己的样子。 没曾想那小太监竟是个心思细腻的,发现了他左腿一直不敢用力都靠右脚支撑着。 垂眸看着地面折反的明晃晃光亮,向晚亭略坐了片刻,毅然起身。却不往本来要去的地方行,而是脚步一转朝着外头走去。步履平稳均匀,丝毫不见鞭伤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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