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吝刀尖血,争胜人间是江湖。一时,无数江湖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这颗宝坠上。 那江湖人环顾一周,端起水晶盏,施施然出声,“我这酒,叫做平生一快,欲邀刀者同赏,饮否?” 刀客接过水晶盏,轻轻晃了晃,宝坠与水晶壁相撞,发出叮铃清越声。那片山岳的倒影也在水晶壁上缓缓流转,山岳起伏,波涛蜿蜒。 宝坠易手,气氛愈发紧绷,兵器出鞘声及人群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暗中更有短弩上弦。 异宝、探秘、争斗,一个江湖人的一生!这酒果真是平生一快! 刀客大笑,她抽出照夜刀,飞身横扫,踩在一道刺来的剑尖上,将剑身压的低伏下去,扭身躲过一道飞箭,抬手挽出刀花,舞出了个水泼不进、箭如雨落。 妖刀灼目,其势凶狂。刀客劈刀前掠,刀光如线,触之倒伏。等她收刀站定的时候,百十来人的围堵被生生撕出了条口子来,余者皆畏惧不敢前。而水晶盏中,滴酒未撒。 一番动作,刀客出了一身薄汗,她挑出那枚宝坠,饮尽杯中酒,更觉畅快酣然。 “刀者从未远江湖矣!”那江湖人大笑,向她一拱手,道是:“一月后,往去处相见”,而后从人群中遁去。刀客亦拱手相应,飞身离开。 江湖一夜秋水多,这天下风云又起。 * 刀客归家的时候,天色已然暗透。庭院里的宝灯挂了起来,明光流转。宝灯上,彩络、琉璃珠串成些“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的诗联,是魏观亲自选定的花样,廊下玉树、兰草郁郁葱葱。 窗子半开着,刀客透过窗看向屋内,魏观靠在软塌上,一手撑着头,昏昏欲睡,面前摊着一沓邸报折子,手指间亦有批红未干的朱砂痕迹。 “夜风凉,怎么在这里睡着”,刀客从外面和上窗子,快步走进屋内,带着一张吟吟笑脸,走到魏观身边。 魏观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抬手牵住刀客,讨饶似的晃了晃。他仿佛刚刚从哪场筵会回来,两颊微有些醺红,动作也显得慢慢悠悠、黏黏乎乎的。 宝灯彩光融融,映在他的面容上,如玉生光。他的神情不似旧日,眉目舒展开来,恰似那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形容。 “爱娇哦……想我想的不肯睡么?” 刀客嘻嘻笑着,将那些折子都推到一边,三下两下蹬掉皮靴,钻到魏观怀里,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作闹似的亲他额头鼻尖,显而易见的乐在其中。 “那我哄你睡好不好?” 魏观轻轻应了一声,微热的面颊与她贴在一处,细软的发丝拂过刀客颈间,带起一片细密的痒意,直到心尖尖上。 * 月上西楼,莲花漏上积了浅浅一泓水。明月映照在窗纱上,帐内一片胧胧。 刀客披衣起身,轻轻钻出纱帐。她回身望向魏观,见他神情安和,睡梦仍酣,方才松了口气,提着酒壶坐在庭院当中的大树下。 大树枝繁叶茂,枝叶伸出这四方庭院,探向遥远的天边。坐在树冠上,能望过高高的城墙,望见一条条长亭古道,通往山河大疆,通往更辽远江湖。 在一代代的故事里,刀客、浪人们永不停息、匆匆向前。他们的生命是那奔流澎湃的大江,是天际的流云,是穿过四万万山河的长风。 那他们爱侣呢……? * “来仪。” 刀客听到声响,将手里的酒壶轻轻放到一旁。她佯作寻常的回头看向魏观,见他披着中衣,静静站在槛干处,像一枝悄无声息时开放的花。 “怎么醒了?”,她轻声相问。 “你有心事。”魏观却问刀客,语气笃定。 刀客抱膝坐在大树下,并不说话,只伸手要他来牵。夜风里,她的长发披散下来,被吹拂的飘飘荡荡。 “让我猜猜。”魏观走过去,坐在刀客一旁,“你要走了?要去哪里?” “阿观如何知晓?”刀客轻声问他,离别二字,却仍不知如何开口。 “我听得刀鸣”,魏观拿过刀客的酒壶,也饮了一口。 听到这样一个回答,纵使刀客心中郁郁,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是楚王宫,有人拿着相思坠来寻我,我欲一探究竟。” “我与你同去”,魏观决断的很是干脆。 “阿观,你能轻易离京么?”刀客抬眼看他,纵使她不算明白朝局,却也知没有哪一朝、哪一位大人是天天在朝外东奔西跑的。 魏观笑了笑,很是风轻云淡,“来仪,我这次便不回来了。” 刀客顿住动作,猛抬眼看向魏观,“阿观!我……很快就会回来!阿观等我好不好?” 魏观神色不变,又问她,“然后呢?你要多久回来,又在什么时候离开?就像那些候鸟,一半归南,一半属北么?可我一日也不想与你分离。” 刀客嗫喏不言。 如此也便够了……魏观反倒轻轻笑了起来,“遇见我之前,你便是个刀客,打我遇见你的第一眼,也知你是个刀客。是我一日也离不得你,便该有个取舍。” “阿观……你舍得么?”刀客想到他批折子时指尖留下的薄红,想到自己偶尔兴起,躺在金銮殿的横梁上,见他神情睥睨的站在玉阶之上、帝王身边,声名地位不逊于自己在江湖半分。她不由心中压抑,又酸又涨。 “我这人向来吝啬,确实舍不得”,魏观又轻轻笑了一下,“只是你若觉得,我只有你将自己全舍了才能活,未免看轻我了。” 他看向刀客,在这样的深夜里,她的腰间依旧挂着刀。三年时日,千余日夜,此刀从未离身。 魏观抚了抚刀客的头发,轻轻笑着:“我喜欢一只飞鸟,她是最自由、最热烈的生命,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她吸引。瞧着她无拘无束,飞向高空,便觉得世间枷锁也不该关住我。 我如何舍得将她关在金丝笼里,以爱的名义。那时候,她的羽翼还会如从前绚烂么?她还会是从前那只飞鸟么?” 他从前听人讲,漠北雪山有养鹰者,从峭壁鹰巢中抱鹰回来,将幼鹰养大,教它们捕猎扑食,日夜相伴。然而三年一过,无论再亲密,再不舍,都要放鹰归林,否则那鹰便不再是鹰,或者反为仇雠、两败俱伤。 他实在舍不得将她放走,便只好同她一起了。刀客的根在江湖上,而他的根在刀客身上,只要同她一处,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我见他们,也望你如山岳……”刀客却不能释怀。说千道万,他都是两人之间的退让者,又一次的退让。 “我在哪里,又不能做山岳呢?” 魏观轻轻笑了起来,笑中亦有自傲。他扯下腰间的金鱼袋,抬手高高抛在树枝上。动作间,颈间露出那颗炫目闪耀的红宝石,如他一般灿烂。 “刀者,你是那人中翘楚,我又怎敢逊色?” 刀客扑到他怀抱里,汹涌的情绪将她淹没,打湿了她的眼睫。这世上有多少爱侣分道扬镳,也有多少人打着爱的名义要人削肉磨骨。却有人肯纵容她所有的不安定,甚至发自内心的夸耀她。 他从来都是两人之间,更勇敢、更慷慨的那个。 她何其有幸。 魏观亲了亲她的发顶,像哄小孩一样的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摇晃。“我也想见一见更浩瀚的天地,你讲过的长风和雪原。瞧一瞧,你的江湖。” 何其有幸,有一方天地养出了这般明耀的姑娘。 我愿她永远是这样的姑娘……
第34章 后记·照夜白 余幼年居于海, 见仙人踏月而来,行于海上。仙人行处,众鸟不惊, 鱼群踊跃, 光珠凝而不散,似是莲形, 或言西方佛国之人步步生莲, 大类如此耶? 及长, 使酒好剑,结友于豪侠,适言年少事, 友闻之大笑,曰:“非仙也, 乃江湖刀者。” 吾大惊,问刀者何人。友言:“江湖行刀者众, 而独以此呼之者, 照夜白也。” 刀者少成名,平生无一败, 江湖以为异,谓之妖刀,言其刃饮血故也。而其人也,貌殊昳丽,性悖于流俗, 好风月, 亦好搅风弄雨, 世非之誉之者俱多。然刀者弗睬之,愈狂。 后江湖有盛事, 刀者不至,众相问,道久不见矣,皆大惊,遽问刀者之何也。叹世无刀者,多寂寞矣。余虽在朝,亦如此,乃多方寻访。有言其身涉是非,避死也。又有人言,其声名至,归山林也。更有一老叟,道阻吾,言:“昆仑有仙山,逐风雪而入洞天也。” 刀者之何欤?时人论不休,酒肆说书者由此倍之矣。后二十年,余旅宿他乡,其夜风雪大,却闻村鼓社戏。灯火大张,唱刀者初见其侣,人间一惊鸿也。台下有童子抚掌,曰:“吾欲为也”。余及所行之人皆莞尔,道:“小子有志,何不欲也。” 嗟乎!世不逾矩者多,刀者独于世,纵其瞬也,亦如慧星之凌空。而其余者,人生一世,又几人知焉…… 吾为何者? 补录:八十载后,余行昆仑,又见刀者及其侣,形貌与旧年无异。余叹哉:“君今成老神仙矣”,刀者大笑,对曰:“吾旧年非焉?”
第35章 胜境关的大道两边, 有两只石狮子,各朝两面,各迎东西风。往黔州去的, 上面长着青苔, 水汽赶着万八千里,扑面而来。而往西边去的, 光洁如新, 泛着白玉光。 沿着这石狮子向南走, 便能走到晴方城。 晴方城是一座小城,不过十街八巷,环山环水, 树密林高。站在那城头上眺望,大山拔地成天阻, 江河纵横如星罗,巨木森森, 山谷深幽若陷。方志上说这里多瘴气, 淫祀盛,妖物猖, 不可行。 他们中原人不爱往此来,也不知这小城唤晴方,只称什么绥南。千百年来,日月轮转,这里只有马帮矮马叮叮当当, 沿着那狭长的山路, 往来如线。 也因此, 那些不得淫祀的规矩管不到这里。晴方城里,家家供着神龛, 信菩萨的,信山妖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神灵精怪共会一处,从未如此热闹,也从未如此平等。 * 晴方城外有雪山,溪水从山上流下来,在小城里蜿蜒而过。晏停云从四方街买了朱砂、香烛,沿着石渠小溪,向小城深处、家中去。 晴方城的花木生的旺,长着青苔的石渠旁堆满了花,烂漫的长到巷子两边的白墙上,明媚的煞人眼。在空灵透亮的净蓝天空下,生长出一种中原大地无有的浪漫与稚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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