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也是半个男人的屋子……晏停云垂眼立在那里,不答应,却只无声的拒绝她,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和个面团似的。 “不行么?”妖仰头看向他,晃了晃他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期待,忽闪忽闪的,像是有星光落在里面,好看的很。 他的脾气、不肯,一下子不知就化哪儿去了。晏停云不敢看她,垂眼默许了,转身要另寻间屋子。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她。小姑娘已进了屋子,推开了花草纹的窗棂,笑??的向他挥手,很有些志得意满、恶劣顽童的模样。 晏停云知道被她耍了一通,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遥点了点她,却看她笑容娇妍的比那春光还明媚。 他便也笑了起来,好似一潭死水里,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久违的响起“叮咚”一声的回音,而后青苔蔓长,万物生发…… 或许这廊庑修的太短,他便是脚步再慢,倒着走,身影也很快消失。妖“啪”的合上窗,嗤嗤笑起来。 能以怨望养出只妖的,能是只面团么?怎么这就成了个呆子……不过,怪惹人怜的。 * 妖坐在晏停云的桌子上,扭着腰翻他书架上的东西,赤着足,翘着脚,脚腕上带着一串小铃铛,晃来晃去的时候,便有叮铃铃的声音。 书房的窗子半开着,日光透进来,照在她雪一样的肌肤上,渡上一层暖黄的光晕,她小小的脚趾,像是沙滩上的珠贝,泛着细碎金光。 晏停云不敢看,避开眼,拿着她的足袜走过去,“穿上吧”。 “为什么?”小妖嘻嘻笑着,将雪白的两只脚伸到他的面前晃了晃,“妈姆,你们人怕凉,怕脚弄脏,但我又不会,为什么要穿?” 晏停云因她这胡乱称呼,气的抿了抿唇,却又压根计较不起来。他想要教训她两句,觉得到底自己是长辈,至少该教她些行走人世道理,一时又觉得这天底下的规矩她都不必学。 他舍不得收束她的妖性……更何况,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她肌肤白的刺目,不肯轻让与日光。 妖也不知是未察觉,还是不愿理会他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像一个得胜者似的,扭过身去,趴在他的书案上翻起了东西。 过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晏停云沉默的有些可怜,她又扭了回来,上下打量他,试探的将脚踢到他面前,“诶,要是非让我穿,就你给我穿。” 小妖可能不知道,她的语气里透着不自知的娇憨与信任。晏停云轻轻笑了一下,屈膝蹲下来,为小妖套上足袜,却又生怕碰到她的肌肤。小心的,比那最端方的君子还克制。 他的指甲反复崩裂过,现在还长得参差不齐。妖居高临下的望过去,也能顺着他袍袖的空隙,望见他缠在手腕的布条上,渗着深浅的红痕。 妖将他的手抓起来,翻来覆去的瞧看。 在那审视的、漫不经心的目光里,晏停云感到难堪。他将手收回来,垂下衣袖,指尖藏在宽大的袍袖里。 妖由他抽回手,仰脸看向晏停云。他身子很单薄,已至弱不禁风。唇色更是苍白,不带血气,像一只烛烛火将要燃尽,蜡泪滴下,一片斑驳。 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没拒绝过,她每日间、一次次对他的血液,作闹似的索求…… “人,你可别死的太早了……”她蹙了蹙眉,伸出手,抚了抚男人的面颊,神情仿佛带着两分怅然,还有一些晏停云看不懂的情绪。 晏停云依旧松了口气,轻轻笑了笑,应下了。在日复一日的气笑不得、无可奈何间,他已经很久没犯疯病了,自觉形势大好。 至于她话中玄机,他无意探究。至少此刻,她依旧在他面前巧笑嫣然。他只想将这种时日,留得更久一点,更长一点。 他想,他或许像每一个一手将幼小的女儿养大的父亲。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他又开口。 极南本就是诡谲之地,这些时日,他也多方探问。咒术、行妖,都由名姓为始,定了名字,从此无论她走到哪里,便像有一根线,遥遥的牵着她,他都能寻到她。 “我要叫什么名字?”妖仰着脸瞧他,在她平日的巧智、警惕中,露出不知人世深浅、天真烂漫的内里。 “灼灼。”他因有私心,心头有愧,几乎不敢看她。可一刹那间,不知为何,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 晏停云轻咳着,垂下眼去,寻了一张纸,在她旁边写字。两人离得很近,她身上旖旎的香气那样明显,甚至时不时会有调皮的发丝拂到他身上。 “卓卓”,他笔一转,却是写下了另外两个字。“这里有很多藏民,有许多这样的名字” 妖也不知是懂也不懂,还是生来洞察人心。她轻轻嗤笑一声,捂着肚子笑倒在他堆叠了许多书与文的长桌上,将那张纸扔到地上。 “你当真是这么想?” 晏停云并不说话。 妖又笑了一声,抬脚踢在晏停云腿上,“挺好,那就一直这么想。” 她挑着眼瞧他,神情似嗔似怒,可那神情仅一瞬间,又全然成了个任性的孩童似的嗤笑,只让他疑是自己多心。 晏停云看到身上微褶起来的衣衫,垂眼不语。
第38章 晴方城的夜总是很冷, 这一年岁更是反常的多雨。 夜半时分,晏停云昏昏沉沉中,又听到锲钉子声。 “铛、铛、铛……”他被封在狭窄的石匣间, 空气越来越稀薄, 指甲扣在石壁上,全都迸裂开, 石壁却纹丝不动。他逐渐喘不过气来, 喉咙间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眼前白光照目、五色光转,照得他双眼刺痛,却什么也看不清。 噼里啪啦, 石匣又被拖行到了哪里,“砰”的一下扔在深坑中。五脏六腑立时剧痛, 仿佛一下子全都碎了。他的耳边有嘶嘶喳喳的声音,魑魅魍魉从虚空中涌出来, 尖笑着窥伺一旁, 如同吃腐肉的恶狗,只待扑咬上前。 血液从他口鼻流出, 猩甜欲呕,他仿佛化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碎肉。 他好恨啊!他就要死了…… 人有父母,他没有。人都有根,他也没有。稚龄入宫,死死生生, 给满宫的主子、奴才当狗、当贱东西, 终于当上人了。可他便要死了!就这么死了! 他好恨啊! 他恨的咬牙切齿, 几欲吞天。他的周身生起恨火,幽绿火焰冲天而起, 魑魅魍魉尖叫着退却,生着鬼面的神佛在虚空里显身。 黑雾漫卷、汹涌,晏停云忽有所感,匍匐下拜,如同幼年时被打了几十板子,一身血、狗一样的从刑凳上滚在主子脚下,只为求条生路,只差舔靴侍奉。 而后。绒绒的光亮了起来,他看到了妖。她立在那里,并不肯走近,只定定的看着他神色不明。然而倒悬乱转的天地倏一下便安稳下来,他终于从那些逼人欲死的呕感与剧痛中解脱出来。 他知道,她想要杀了他。有些生命生来属于高山和深林,属于未知的怪诞与残忍,不容束缚与羁绊。孩童断乳,她也终将离别。 只是……他要的不长,也不多…… 晏停云仰面倒下去,摔向不知何处的虚空…… * “嘎吱”,妖推开窗,立在窗前凝视晏停云。 他蜷在榻上,满身虚汗,病骨伶仃,面色苍白紧蹙着眉,神情很不安定。 丝丝缕缕的怨从他身上滋长出来,又将他缠绕成一个厚厚的茧,紧缚在里面,几乎堵住他的口鼻,让他只能艰难喘息。四周魑魅魍魉窥伺垂涎,跃跃欲试。 妖勾了勾指尖,一缕怨缠到她的指上,“啪”的亮起一个火花,燎出一片血痕。她不理会,将那怨细细碾开,剥露出藏在其中的记忆。 她看到了晏停云。 他被推搡着封进黢黑的石棺,指尖在棺壁上抓的血肉模糊,面上泛起青来,几乎死去。而后地动山摇,几个穿着短打的人尖嚷着“妖封开了!快祭妖!”,连滚带爬的将他推进白骨层叠的深坑。 “砰”的一声,石棺落地,血从石缝里渗了出来,渗入白骨莲花中…… 妖将那猩苦的怨吞入腹里,舔了舔指尖,满意的喟叹一声。饱食的快活让她近乎犬牙呲出,在她身后,黑雾抻长如人形,大笑着身尾乱摆。 她还不满足,推开门,走进屋子,立在晏停云榻前,俯身嗅着他身上的怨。她的脚步声很轻,像一阵风,夹杂着门外冷雨。 缠裹在晏停云身上的怨又被她勾动,拉扯中,他肩上的命灯也如风中的烛火明明灭灭、摇摇欲尽。妖放开手,那些怨又回到了晏停云身上,命灯微弱的亮着。 可怜的人,也脆弱的人,在这一层薄薄的皮肉下,只剩下怨了。没了怨,他便也不知如何活了……妖的手指划过男人胸腔处,嗤笑起来。 晏停云仿佛有所感应,从惊厥醒来,虚弱的看向小姑娘。一双眼仿佛哭过,如同窗外水新泼过的青石板,流动的墨色里,映着一钩弯月、澄澈澈的水光。 屋子里十余盏灯烛都点着,愈发显得他瘦削、落魄。他在通明的光中找回了一点气力,艰难的坐起来,半靠在深木色的角柱上,抬手唤小姑娘近前,说话间还带着喘意。 “怎么来了?睡不着么。” “酒能驱邪,你该喝一点。”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壶酒来,指尖在里面搅了搅,将酒递给他。 “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晏停云轻轻笑了笑,接过了酒,“我是该喝一点,你还小,别偷着喝这东西。” 妖嗤笑了一声,不理他。晏停云笑了下,将酒倒入喉中,吞咽了两口。他的身体暖了几分,像初初化冻的冰,却依旧没什么气力。酒液在壶中摇晃不停,洒出来许多,他又不得不将酒放在榻边。 他身衰体弱,生志不坚,命灯仅微弱的亮着。对于食怨食人的山精鬼魅,便如无主的饕餮盛宴,大邀四方妖鬼分食。仅喝了两口带着点丝妖血的酒,远不足以威慑。 “晏停云,你可别死太早,你该被我吃掉的”,妖注视着他,淡漠开口。 “求之不得”,晏停云轻轻笑了笑,又抬起酒壶一扬,仿佛碰杯应诺。 妖却不知如何恼了,反也笑了起来,笑得娇艳而恶劣。她抢过酒壶,拽住晏停云的衣襟扯到近前,将酒灌入他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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