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她还是同他学到的呢…… * 月上枝头。 沈铮侧卧着,微微蜷起身体枕手而睡,睡得很是香甜。床头摆放的一枝芍药花,斜插在瓶中,花枝纤柔,香气极清。 秦纾注视了他一会儿,轻轻将他颈间的发捻到枕上。 她拨开缥色的幔帐,望着窗外的月亮。明月高高挂在天边,人间的辗转都只冷眼看着。 秦纾披衣起身。取出一只小匣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文稿,有沈铮从前的诗文,也有他进言上书的底稿。 自京中事变,她于京外得知消息,一边着手救他,一边寻人从他抄没的宅子里取回了这些东西。 秦纾翻看着那些文稿。沈铮从前也不以才名著称,他这个人写的诗少,上书言事多。 前朝初立时,战乱未平,要商人们把粮送到边关做军粮,能换盐引卖盐。此政施行了有百年,偏他要上书,说此为养匪之策,时移世易,应速改之。 他说的原也不算错,后来官府给不起商人及盐户的价款,盐户偷偷卖盐,商人不肯再输粮换取盐引,私盐已然泛滥。而前朝失了盐粮命脉,以至于巨贾富户各寻明主,兵败如山倒。 只是那些大盐商背后未必没有朝中大人们的影子,人人只作不知。偏他这人,回回盯着旁人不肯管的事情。 秦纾轻轻笑了一下,若是他醒着,得知当今圣上也未废此政,怕是又要生一场闷气了。 不过她不一样,她是个商人,商人总是不希望朝廷的铁爪当真牢牢把控住天底下每一个角落…… 而沈铮这个人,生得太清正,若在朝中为臣,尚能为一铮臣。而囿于宦臣之列,擢拔全凭帝王恩宠,便行利国与民之事,亦恐为后者例,亦乱朝纲。 秦纾合上木匣,叹息一声。 今日傍晚,有消息从政事堂中传出来。说新帝有意开恩科,从前因废帝乱政被采选入宫为宦者也特许参加。 她在昏暗的室内静静望向沈铮,忽然很想问问他,问问从前清醒时的那个他。 他甘心如此么?甘心如此浑噩懵懂的过一生么……
第51章 昨夜又下了一场雪, 年节将至大小商队、店铺也封了账本,几个侍女难得得闲,大清早就院子里游嬉打闹。 她们在地上撒了把米谷, 支起竹篾笼捉鸟, 一个个藏在廊庑的栏杆后面,牵着根长线, 等鸟进了篾笼底下啄米, 便拉动绳子, 啪一下把鸟罩进去。 沈铮先醒来了,半披着衣裳将窗子推开半扇,扒着往外看, 恨不得整个身子扎出去。 秦纾见了忍不住笑起来,唤来老大夫, 问明沈铮的身子将养的好了不少,能吹一吹外面新鲜的风了。 她问老大夫话时, 沈铮便巴巴等着, 眼睛一眨一眨,忽闪忽闪的。等她点头应允了, 他便小声欢呼起来,拽着她要往外跑。 秦纾拉住他,为他披上了雪狐裘,又往他怀里塞了只烧的通红的手炉,熏的他面颊都热烘烘的。沈铮扭过头来想要闹, 秦纾笑着推他往外走。 “走了, 我们看热闹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看, 玉钏儿她们已经捉到几只了,装在一个大笼子里。 见了秦纾两人, 几个侍女合捧着笼子,献宝似的迎上来。 “主子可赏光瞧上哪只?从前都是我们拿您的赏,今个儿可得送您点什么。” 她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来。 北方冬天也没什么鸟,多是禾雀之类。出挑的也就是一只小柳叶,通体豆绿,在笼子里跳跃鸣叫。 “喜欢么?喜欢我们就养起来挂在廊下。”秦纾问沈铮。 金坠儿眼睛滴溜溜的转,打趣一句。“一只哪儿够,我这就再逮只来,两只成对摆在一起同两位主子才相配呢。” “就你话多。”秦纾不轻不重的笑骂一句,语调里藏着三分羞恼。 玉钏儿也来凑趣,挑了只雕并蒂花的竹笼子,将那柳叶小鸟装进去,捧到两位主子面前,捂着嘴偷笑。 笼子挂在廊下,柳叶小鸟在笼子里跳动,一团豆绿映着一地雪,倒也有两分意趣。 秦纾同玉钏儿几个说笑着,沈铮也抿着嘴笑,指尖伸到竹篾之间逗那只小鸟。 野外天生天长的鸟儿不如人家养出来的乖顺,那柳叶小鸟不理会人的示好,一下子惊飞起来,撞在竹篾上,不住惊鸣。 沈铮看着看着,忽然怔住了。指尖顿在那里,从竹篾浅浅的纹理上滑落。 他也在北地生活多年,识得这种鸟……这种鸟和禾雀一样,气性大,养不活。 他忽而喃喃: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如林间自在啼……” 他不知如何想起了这句诗来,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一片片模糊剪影,晃得他头晕目眩,针扎一样的疼。 一时是那个和他生着相似面目的稚童,被关进了名为皇宫的笼子,从此成了阉人。 一时又是宫难,一片哭喊惊叫中,持着刀斧的乱军闯进来。皇宫的大门被破开又合上,他依旧被关在里面。 ——被折辱,被背弃,被刑求,被弃掷…… 那巍巍宫城,琉璃瓦在日光下反射出金光,亮的直刺人泪流。可日月斗转,却只有寒冷。 他以为他不曾同流,他以为魂魄尚且自由……泥浆淹没而来,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封在其中。 沈铮看着那柳叶小鸟,一时竟分辨不出,笼子里被关的是鸟儿,还是自己。 他颤栗起来,倏地扑向几个鸟笼,拨开笼门。他太过着急,也太过使力,竹篾一下划破他的手指,划出一道边缘泛白的伤口,而后才慢慢渗出血来。 可他无暇理会。只看着那些小鸟群飞而出,呼啦啦飞过冻僵的柳梢,飞过高高的院墙,飞向他看不见的天边…… * “皎皎?”秦纾惊疑不定的唤他。 沈铮被惊动,忽而踉踉跄跄的快步往屋子里走去,看着追在后面的秦纾,先一步将门合上锁紧。 他没有理会屋外的呼唤,只急着往昏暗的内室里奔。可走不到一半,就脱力的跌在地上。 “滴答滴答”。计时的莲花漏往下落着水,落在铜莲叶旁,溅起一圈圈涟漪,正合“残荷听雨声”的意境。 他从前该是喜欢的……只是这滴答声如今听来却像宫狱潮湿,从石壁落下的水,受刑后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沈铮额头抵在条案上,捂住耳朵,无声的哀鸣。 他像是被魇住了,挣扎起身,将那滴漏啪一下掀翻在地。 箭壶落下来,发出“哐当”一声巨大声响。铜荷叶在地上摔的卷起边,里面的水溅出来,水珠迸溅到他面颊上。 沈铮被那凉意激的清醒了一瞬,惶惶抬头环顾四周,积水横流,一片狼藉。 他像是想寻到一点气力支撑,手指按在条案上,用力到发白。头深深垂下去,过了良久才再抬起来。 条案上摆着一面铜黄的镜子,他抬起头,不经意看见镜中人形销骨立,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恍然如鬼。 从前如云一般、垂到腰间的长发也变得枯涩,像是经了霜的秋草。 沈铮看着镜子里那有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些陌生的人。 他提了一下唇,镜子里的人也提起唇。 那确实是他……沈铮一下将镜子倒扣过来,失了气力,弯下腰伏在条案上。 他从前也是身无长物,到底还剩得几分容色,如今也不剩分毫了…… 沈铮这样想着,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怜。 他这般心思,与以色侍人的倡优伶人何异?可他什么也没有,攀附在她身上而活,原本又与倡优伶人何异? 秦纾从外面卸了锁,走进屋子。 京里这间宅子窗户未用玻璃,仍是老式的木窗,屋子里光线暗淡昏黄。 天光落在中堂处,仅照见半间屋子。沈铮正伏在明昏交接处,面容一半隐在昏暗里,像锦灰堆画;一半映着刺眼的天光,如玉生光。 他身旁是被打翻的滴漏,洒了一地水,将他衣摆都浸湿;也泅到长绒地毯里,留下一片暗沉的湿痕。 他的发凌乱散落下来,垂落在肩头。天光乍投进来,沈铮蹙了蹙眉,而后于光影昏暗处望来,眼角通红,凭添惶惶艳色。 秦纾明知不该,却仍在乍见他这副形貌时,觉得艳色惊人。 “我……”沈铮艰涩出声,又像是被自己嘶哑的嗓音惊到,颤栗了一下。 而后喃喃开口: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打翻滴漏的……也不是故意要放走那些鸟儿……不……我是故意……不是……对不起……” 他说的语无伦次,神情也恍惚。 “没什么,原本也是送给我们的,放了也就放了。” 秦纾走过去,声音依旧是那样平缓。她将沈铮从地上扶起来,他的手指冷的惊人,身体也细微的颤抖着。 “沈铮?”秦纾开口问他。 沈铮没有说话,仿佛被光刺到了眼睛,偏了偏头,让长发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 * 不及入夜,沈铮又发起烧来。 他昏沉着,身体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一会儿如在岩浆,一会儿如坠冰窟,梦中也全是煎熬苦痛。 他又回到了被宫中选中那日,爹娘紧闭家门,由着老太监将他拖走。而后宫里焚起火,死了很多人,一封旧日的书信,他被友人送进死人堆里。 他想,大概是他太糟糕了,所以谁也不要他…… 沈铮忍不住紧咬牙关,或许咬到了唇,他尝到了一点血腥味。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 他还在暗自发狠,微凉的指尖伸了进来,像是一块软玉、一片凝固的泉,抵在他紧咬的齿间。 “阿姐……”他记得她的气息,含糊唤她。 秦纾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又应了很多声。 沈铮挣扎着睁开眼,无论多少次,无论哪一次,他辗转醒来时,都能看到她的身影——这世上最让他安心的身影。 于是,他小声哀诉起来。 “阿姐……我疼……” 秦纾抚了抚他的额头。他烧的越来越烫,烧的整个人都干涸下去,眼角划过簌簌泪水,额发也被汗水打湿黏在颈间,显得格外可怜。 侍女送进来烈酒,又退了出去。秦纾将他揽在身上,轻轻剥开他的外衣、里衣。沾了酒的帕子从衣襟处探进去,轻轻擦拭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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