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这片地方,大概是因为转瞬就死吧,所以这里的人都不怎么讲礼节,怎么痛快怎么来。 沈落枝是名门之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做派,那龟公说话时,她不由得抬眸望过去。 沈落枝一眼就看见了四个男人中,最高最壮硕的一个。 来人身量极高,这种个头,走过门框时还需微微低头,他皮肤是金麦色,发辫编织成细细长长的辫子垂挂与身后,面上带着一张铁质面具,抬眸间神色冷冽,他的胸前没有任何纹身,伤疤也没有,胸前也是暗色的,但是那身形却似曾相识。 最要命的是,他有一双幽暗如狼的绿眼睛! 沈落枝只觉得头皮都在那一瞬间麻起来了,她惊惧到不能讲话,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一把抓住了身旁的邢燕寻的手臂。 她纤细泛凉的指尖摁在邢燕寻手臂的护腕上,邢燕寻清晰的感受到她在发抖。 “灼华郡主?”邢燕寻心里暗喜,心说终于把沈落枝给吓到了,便一把扶住沈落枝的手臂,道:“这是怎的了。” 她说话间,顺着沈落枝面对的方向望过去,便看见了一个身形健壮,气势沉稳的漠北小倌,外行人看不出来,但邢燕寻是在人命里打滚儿的将军,自然能瞧出来这人根骨像是会武,邢燕寻果断向门外喝道:“来人!” 门店外便窜进来四个带刀的兵——这都是方才一路跟在他们后面的,都是能为邢燕寻拼命的亲兵。 “灼华郡主,可有何事?”等到人齐了,邢燕寻才有了几分底气,又问沈落枝。 问话间,邢燕寻又扫了一眼那漠北人。 那漠北人脸上还戴着面具,正站在原地,一副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样子,龟公也很慌乱,连忙跪地求饶:“邢将军,这,这是我们刚买来的漠北奴隶,您这是何意啊?” 沈落枝被她这般一问,才回过神来,她下唇惨白,发着颤道:“他,他——他身份有异,你查一查他。” 沈落枝没有直接说“我怀疑他是耶律枭,绑了我的人”,而是道:“我看他,像是金蛮人。” 金蛮人入纳木城,会被直接斩杀的。 邢燕寻自是知道沈落枝被西蛮人抓过的事,她明白沈落枝怕这个人是西蛮人的原因。 而这时,那漠北人才开口向邢燕寻说了一串北漠话,而龟公也立刻掏出了一个商引,给邢燕寻看。 邢燕寻让亲兵接了商引看,又道:“将面具摘下来。” 沈落枝的手指抓的越发紧。 而那漠北人也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铁质面具之下,是一张刚毅的脸,轮廓分明,神色沉稳,眉骨端正,高鼻薄唇,典型的漠北人长相,且他的左脸上有一片烧伤后的疤痕,看上去颇为骇人。 对方又说了一串北漠话。 邢燕寻转而与沈落枝道:“商引没问题,他说他是北漠与金蛮人的混血,所以生了异瞳,但是生来就是在漠北长大的,并非是金蛮人,戴面具,是为了盖住脸上的伤疤。” 不是耶律枭。 是她草木皆兵。 沈落枝心口上的巨石被骤然挪开,她像是溺水的人刚上岸了一般,喉咙间发出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她过了三个瞬息,才勉强压下心口的慌乱,抬手向这位漠北人行了一个女子莲花礼,道:“小女子错认,与公子赔礼。” 邢燕寻抬手,亲兵将商引还给龟公,龟公也一直弓着腰解释:“怎敢怎敢?一个小倌,哪能让姑娘赔礼?是小人的罪过,让二位姑娘受惊了,这人儿原先是马市那边倒腾马的,后来中途被劫匪劫掠了,缺了钱财与我,还不上,便只能卖身进来了。” “二位,别瞧他脸不行,身板可绝对够用,物超所值!您不信先用一用,今晚上算小的赔礼,不收您银钱!”那龟公急迫道,很怕邢燕寻当场发难。 原是如此,怪不得瞧着像是会武的——邢燕寻彻底放心了,转头便让几个亲兵出去了。 而一旁的漠北人缓缓行礼,用生硬的大奉腔调道:“不敢受姑娘赔礼,是齐某惊了姑娘。” 经此一事,沈落枝便没了继续待着的心思,本想直接起身与邢燕寻说上几句场面话,然后便离开,但是在她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又听见邢燕寻道:“今日便叫这个漠北人伺候你,喝上两杯如何?” 沈落枝本欲匆匆离开的脚步一顿。 她被吓了一通,都快将正事忘了。 她还得从邢燕寻嘴里,挖出来关于裴兰烬的消息呢。 沈落枝抬眸看向那顺从的站在一旁、摘下面具的漠北人。 他有一张沉默寡言的脸,看上去怎样欺辱他,他都不会讲话。 不是全天下的绿眼眸都是耶律枭,也不是全天下的绿眼眸都是坏人。 一朝被蛇咬,但不能十年怕井绳,她总要迈出去的。 这里是纳木城,耶律枭进不来的。 沈落枝在心底里给自己鼓劲儿了后,转身道:“好,便将他留下。” 邢燕寻也点了一个顺眼的大奉小倌陪着喝酒。 于是,其余的两个小倌都被龟公带出了房,由这两个小倌伺候她们二人喝酒。 沈落枝其实不习惯被男子伺候,略有些生疏,对方给她倒酒时,她还会道谢。 对方便道:“姑娘不必拘泥,唤我“齐律”便是。” 齐律。 有大奉名,显然并非是耶律枭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狗畜生。 沈落枝心里宽松了些,道了一句“我姓沈”,便由那齐律倒酒,但她也不喝,只拿在手捧着。 一旁的邢燕寻却是转瞬间已吞下了三杯,她酒量显然不错,喝了那么多酒也不变色,还会与沈落枝谈笑。 “可喜欢这儿?”邢燕寻道:“若是喜欢,我陪你来。” “我要成婚的。”沈落枝含笑道:“怎么能天天来?叫裴郡守知道,是会与我生气的。” 邢燕寻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沈落枝定定的盯着邢燕寻看。 如果沈落枝回头,就会发现那个齐律一直看着她。 但她没有回头。 那位高壮的小倌坐在她身旁,与她不过半臂的距离,深深的望着她,幽绿的瞳眸里映着那一抹纤细的人影,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擦过他的腰侧——那里藏了一个小匕首。 被沈落枝亲自送到他胸口处的小匕首,涂了毒的。 他日日贴身带着,以此来警醒他自己。 他因此命悬一线,是他咬着牙,用了珍藏的解毒丸才活下来的——至于齐律这个身份,是他早些年便设下来的一道伪装身份,纳木城是好地方,但是不欢迎西蛮人,所以他假扮成了漠北人,但是他买来的身份也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只能往见不得光的地方藏,秦楼楚馆是最好的地方,这里来往的人多,也鲜少被查,安全。 他已经躲在这里好几日了。 他本欲潜伏进纳木城,与耶律貊一起隐姓埋名,在暗中做点手脚,却没想到,意外的瞧见了沈落枝来青楼里了。 逛青楼! 高高在上的月亮,来逛青楼! 耶律枭被气的心口都跟着跳,想都没想,便匆匆用药粉盖住了身上的伤势,从内室钻出来,让这里的龟公带他过来。 这龟公收了他的银钱,便将他带到这厢房里来了。 沈落枝。 灼华郡主。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沈落枝克己守礼,他要摸她的手一下,她都要生气,现在回了大奉这里,都开始逛青楼了,还让一个没穿上衣的男子给她倒酒。 呵,这礼数是专门针对他一个人的吧? 一个青楼小倌都能靠近她,他却不能! 反正,全天下最脏污的东西,都比他耶律枭干净! 就因为他是西蛮人,他在她眼中,就连个卖身的小倌都比不上! 耶律枭的牙关都咬的嘎吱嘎吱响,听见沈落枝说道她要成婚时,气得眼眸都赤红了。 但没人瞧他,沈落枝的注意力都在邢燕寻的身上,邢燕寻却也在思索什么事,另一个小倌正在努力的伺候邢燕寻,试图一会儿多得点赏钱。 一整个厢房里,只有耶律枭一个人在生气,偏生还要压着,不能叫身旁的沈落枝看出来。 如果被沈落枝看出来,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一定当场要让他死。 “你说裴郡守呀...若是,我是说,若是。”酒桌之上,邢燕寻似乎是饮多了酒,一双眼里泛起了点点水润的光,她靠在椅子上,姿态并不矜礼,一条腿微微摇晃,人斜斜歪着,目光游离了一刻,没有去看沈落枝,而是看向她面前的酒杯。 酒杯里的酒水清浅,倒映着满室辉光,沈落枝听见邢燕寻道:“我是说啊,若是,这个裴兰烬待你不好怎么办?你当知晓的,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贱,得到了就不珍惜了,他日后若是有了旁的女子,你会怎么做呢?” 厢房内似是静了一瞬,空气中仿佛多了一些莫名的沉重的气息,像是空气都凝结了一般。 邢燕寻问完之后,莫名的心里发紧,下意识地看向沈落枝。 话题终于拐到这儿了。 沈落枝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道:“大奉男子,三妻四妾自是正常,除了妻妾,还有通房呢,我瞧见的多了。”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能够容忍裴兰烬与旁的女子勾连。 一旁的耶律枭听见他的胸腔都在嗡鸣。 沈落枝与他说的时候,要他终身只娶一个,轮到裴兰烬这里,就可以三妻四妾了。 这大奉礼节怎么还说变就变呢? 裴兰烬到底好在哪里? 耶律枭气急了,都快气极反笑了,他恶狠狠地盯着他面前的杯盏,想,等他抓到了那个裴兰烬,一定要削成薄片,一片一片喂鹰吃,以此来解他心头之恨。 —— 邢燕寻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儿,总之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是很好受,她坐直了身子,语气莫名的带了点尖锐的意味,她道:“在我们西疆没这种规矩,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的。” “原是如此,邢将军如此明艳逼人,自然也该有一个好男子待你好的。”沈落枝微微垂下头,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与爱恋,她单手撑起下巴,眉眼满是依赖之情,她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虽然大奉礼节是允男子三妻四妾的,但是我的裴哥哥答应我啦,此生只娶我一个人的,燕寻,你不知道,我的裴哥哥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他一定会好好待我的。” 沈落枝脸上的爱恋之情如此浓郁,同时震慑了屋内的两个人,一个耶律枭恨不得生啖其肉,一个邢燕寻心口酸涩难忍,又觉得分外憋闷,只有另一个小倌,还在勤勤恳恳给邢燕寻倒酒。 若是这位客人今日喝多了休息在他那儿,他能多赚俩银子呢! 而与此同时,还有个人刚踏门而入——正是急匆匆赶来的裴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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