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花圃是怎样的花圃?她的房间又是怎样的房间?弹过的那把琵琶又是什么样子的?她都不知道。 眸中染上雾色,眼眶微热,手中的画笔被她使劲捏了捏,终还是放下了。 她抬眼瞧着漫天的大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失去的人,这辈子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她只愿还留在她身边的人能一切安好。 比如王嬷嬷和小灼,比如六皇兄,比如江禾煦。 雪花随风而飘,飘到了汀兰殿西偏殿一处厢房的窗台之上。 房中的江禾煦,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大雪。 “阿煦,该换药了。” 江禾煦回过神转头,看见辛璇端了一个放着药瓶和白布的托盘走了进来。 他见女子眼睛红肿,似是哭过,却还是装作开心的样子同他说着话,心头一疼,柔柔喊了一声,“二公主。” 目光带着关切,带着温暖,带着真诚。 辛璇怔忡,端着托盘呆呆站在原地,只觉得方才擦去的泪水又要涌上来。 一大早母妃就召她去了正殿,用强硬的态度要她献出心头血,她很想从母妃的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不忍,可她看到的只有迫切和不耐。 似是恨不得即刻拿出她的心。 她用冷漠的态度拒绝,可在走出正殿的一刻她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她知道母妃的急切是因为昨日六皇兄的到访,若六皇兄真的身体康健,就算太子和五皇兄两败俱伤,也轮不到九弟继承皇位。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她不愿做那个牺牲者。 她也渴望有一个真心爱护自己的人,不是阿谀奉承不是口腹蜜剑,是能让她感受到真切的关怀。 就像现在江禾煦看着她的目光。 辛璇低头,睁大眼睛深呼吸想憋回眼泪,她倔强地不想让江禾煦看见她流泪。 “二公主,今天下雪了,换完药,我们一起去赏雪吧。”江禾煦看出辛璇在忍耐,他也不说破,边说边坐到了床上,背对着辛璇,乖巧地脱下了外衣,露出了满是白布缠绕的上身。 辛璇放下托盘,将炭火往床边放了放,好让他取暖,然后端起托盘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几上。 “嗯。”她淡淡应一声,默默为他换药。 伤口已经结疤,药膏涂抹时也不再疼痛,可江禾煦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发抖,每一次辛璇的碰触都让他颤栗。 换完药,辛璇吩咐妙彩取来一件男子长袍和两件大氅。 墨绿色的锦缎长袍,绣着精巧的祥云。 “为江医馆更衣。” 两名宫婢上前更衣,江和煦没拒绝,配合着穿好长袍。 辛璇从妙彩手里拿过黑色的大氅要给江禾煦披上。 “二公主,我自己来。”江禾煦顺势抓住了大氅。 辛璇不松手,笑得平淡,语气很轻,神情却异常坚定,“你别动,免得伤口裂开。” 江禾煦矮了矮身子,让辛璇为他披上大氅。 鬼使神差地,江禾煦突然说道:“等臣伤好了,换臣为二公主披氅衣。” 话说完,他才发觉僭越了,忙回身揖礼,还没出口,辛璇先用手背挡住了他的唇,“好,我等着,阿煦你一直都是说到做到。” 他说不走,就真的没走。 所以,他说会为她披上氅衣,她又怎么能给他反悔的机会? “阿煦,陪我去赏雪吧。” 辛璇牵起江禾煦的手,拉着他到了院中。 站在庭院中央,辛璇的手并不放开,反而越握越紧,她回身站在江禾煦面前,只是看着不说话。 雾气氤氲的目光透过飘落的雪花,看向男子清澈的眼眸。 她微微笑了笑,抬手抚摸他的脸颊,“阿煦,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活该去死?” 江禾煦惊了一惊,不明白辛璇为何这样说,呆愣在原地。 “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她虽没人疼没人爱,但也没在任何人面前软弱过,除了那夜在江禾煦面前。 也就是在那夜之后,她明显感到江禾煦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江禾煦的心紧了又紧,眉毛拧了又拧,唇瓣抿了又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是合适的。 “呵。”辛璇低头笑了一下,神情失望。松开江禾煦的手,独自走到了长廊上。 江禾煦只觉心口压了大石头,堵得难受。 他低头看向自己刚刚被辛璇牵着的手,心乱如麻。 “阿煦,你看这雪美吗?”辛璇大喊。 江禾煦抬眸,望向长廊处那抹白雪中的青色身影,点点头。 “你能给我堆个雪人吗?”辛璇继续喊道,她显得很开心,似乎方才什么也没问过。 江禾煦大声应道:“好。” 搓了搓手,蹲下身双手捧起一堆雪用力压紧,然后再把更多的雪补充到小球上。 雪太冷,手很快就冻红了,他边堆雪球边呵着气暖手。 雪一直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白了他的头发。 “阿煦。” 就在雪球已如水桶口那般大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顺着声音,蹲在地上的江禾煦回头看去。 只见辛璇手里拿着一对狐裘筒子,缓缓蹲下,牵过他的手,为他戴上。 随即坐在了雪地上,“你可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个雪人为了救困在大火中的小孩,自己融化了。”辛璇自嘲一笑,“你说她傻不傻?” 江禾煦看着辛璇的模样,似有所感,沉默半晌,取下一只狐裘筒子戴到她手上,“二公主,我们一起堆雪人吧,等雪人堆好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也不管辛璇愿不愿意,牵起她带着狐裘筒子的手放在了雪球上,自己也不断往雪球上补充更多的雪,“这个雪球就当雪人的头,交给二公主了,臣去做它的身子。” 说完直接离开,在不远处继续做起了另一个雪球。 辛璇看着这个已经做好的雪球,轻轻地笑了。 她起身来到江禾煦身边,踢了一脚他身旁的雪,冰凉的雪溅到了江禾煦的脸上,他侧身抬眸看向辛璇。 辛璇笑颜如花,“我想和你一起做这个雪球。” 江禾煦一怔,继而弯了眉眼,也笑了起来,“好啊。” 辛璇蹲下捧起一堆雪,往江禾煦面前那个小小的雪球按上去,江禾煦忙把雪压紧,辛璇又按上一捧雪,江禾煦继续压紧。 一个捧雪一个压紧,两个人配合地十分默契。 不过半个时辰,大雪球就做好了。 江禾煦又将之前做好的雪球压紧了一些,放在了大雪球之上。 辛璇看着雪人的雏形,十分欣喜,这可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堆雪人,“妙彩,去找一条艳丽的锦缎,还有两把扫帚,一个萝卜。” 她来到荷塘边,取下狐裘筒子,用手抛开地面上的雪,挑选了两块大小差不多的圆石块,当作眼睛镶嵌进雪球。 “阿煦,你看,虽然它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但有了眼睛,好像就活了。” 辛璇若有所思,抿了一下嘴唇,“那个雪人的故事是乳母讲给我的,自她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一双在乎我的眼睛。” 鼻头一酸,辛璇红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气,“阿煦,今早进屋你看我的那一眼,让我有一种错觉……”她顿了顿,“或许是因为你本性善良,若是旁人哭红了眼,你也会那般看她的对吗?无妨,即使是这样,我也觉得欢喜。” 她抬头望向江禾煦,正对上江禾煦望向她的眼眸。 漆黑的瞳仁里,都是她的身影。 “你……有没有一点……”话到嘴边,辛璇噤了声,她咬了咬下唇,终是没问出口。 曾经她不似这般小心翼翼,而是大大方方地不止一次问过哪些男宠们这个问题,她也总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这次,她怯懦了,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恰在此时,妙彩带着个宫婢,拿着锦缎、扫帚和萝卜走了过来。 辛璇拿起托盘中的锦缎,展了展,披在了雪人的身上,又将扫帚插进了雪球两边当作雪人的手臂,再用萝卜当作鼻子嵌进雪球中。 看着雪人的样子,她笑了起来,“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她回头问江禾煦,“雪人堆好了,阿煦你能告诉我那个故事里的雪人傻不傻吗?” 江禾煦摇摇头,“不能。” 辛璇的笑容僵在唇边,“江禾煦,你戏弄我?” “二公主今夜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二公主。” 他心里很清楚,辛璇分明有心事,却又不对他讲明,他得让她自己说出口,这样才能想办法帮她。 辛璇先是一愣,继而讪笑了一下,“想喝酒就直说,还和我耍这样的小聪明,好啊,正好我也想喝酒,今夜我们就较量一番,看看谁先把谁喝趴下。” 江禾煦道:“我酒量好,二公主可要多备些酒才好。” 辛璇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他,“你这幅文弱的模样,酒量好?”她不相信地摇摇头,“看在你今天堆雪人让我欢喜的份上,不和你计较,给你准备两大坛酒,你必得都喝完。” 江禾煦坚定地点点头,“好,今夜我等着二公主。” 辛璇挑了一下眉,对着妙彩挥手,“我们走吧。” 主仆二人离开,在雪地中留下一串脚印。 江禾煦在雪中呆呆站了片刻,走到雪人身旁,抚摸着雪人眼睛处的石块,喃喃自语,“傻啊,如何不傻,可即使不救下那孩子,春天一到,雪人也会融化,如此看来,也不算傻。”他看向辛璇离去的地方,“既然都要融化,不如趁着还在,摈弃所有的顾虑,放肆一回。” 五日为期,就这五日,抑或是只有今夜的相处,他也想再为她做些什么。 雪整整下了一日,入夜时小了一些,辛璇踏雪而来,开门的一瞬,灌进一股冷风,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将两坛酒灌进了十个酒壶中,放下酒器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霎那,江禾煦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落锁的声音让他很害怕,可如今他一点也不害怕,还能调侃着问,“二公主莫不是以为我今夜想逃跑?那二公主可以再将我绑起来。” 辛璇看着他淤青还未消散的手腕道,自嘲笑笑,“如今舍不得了。” 似乎就是那一瞬,江禾煦受伤后瑟瑟发抖,糊里糊涂紧紧抱住她时,她的心没来由地动容了。 肌肤之亲她有过无数次,可只有那次拥抱,她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他眼中的纯净,他拒绝她时说的谎话,他看她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都让她再也舍不得绑着他,伤害他。 江禾煦大着胆子问道:“二公主还真是阅人无数,知道说什么话能哄人欢心。” “阅人无数”四个字江禾煦说得格外重。 同“阅人无数”的二公主相比,他就像是一张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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