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缓缓移开视线,正视一脸茫然的郁长青。 “可、可是我只两个女儿,一个才七岁,一个已经嫁作人妇,又怎么能给大人做妾?” 萧默缓声道,“庄国公府难道没有将她休了么?” 郁阙脊背发凉,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默,他怎么知道此事? “还是本官提前告知了他们郁家要出事,庄国公府的当家人可是对我千恩万谢啊。” “原想着拉郁家一把,看来郁大人不受萧某这个恩,那就罢了......”萧默轻声道,一脸可惜地要落笔写字。 “等等等等,萧大人!”郁长青心急如焚,“我不是有意要欺骗大人,小女昨夜被休,我还想去国公府讨说法,看看此亲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小女自小体弱,恐怕不能侍奉大人,等我安然回家,必定挑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到大人府上供大人享用!” 案前身着官袍的男人手持蘸了墨的玉笔,目中无人、游刃有余。 郁阙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萧默他竟然要她做他的妾?此事荒谬,他怎么会、怎么会对她、她怎么可能给他当妾?! 祖父母自小的教导,一个女子即使到了绝境也不能自甘堕落给人做妾,倒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夫人高门贵女,想来也看不上萧某,只是你死容易,但你舍得你的父亲与弟弟妹妹们也跟着你一道死?” 书案前的男人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郁阙脸上毫无血色,让她做妾,他只是想羞辱她,彻头彻尾地羞辱她,不,他是为了报复沈彦,报复他写奏疏弹劾他,他要外人看着沈御史的发妻,成为他肆意玩弄的女人! “哦,对了,忘了告诉夫人,令尊的罪名若定了,那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至于杀几族,单看萧某手上这笔怎么写了。” 郁长青一听这话便再也把持不住了,“稚鸾!你能不能,能不能......” 郁长青为难地看向女儿,欲言又止。 郁阙神情茫然了那么一瞬,而后坚定道,“父亲,女儿誓不为妾。” 郁长青:“父亲不怕死,但你弟弟,他才三岁,你忍心看着他死么?!” 郁阙紧紧抿着唇,她绝对不会松口。 “就当父亲求你!横竖沈彦已经休了你,你往后前途一片黑暗,你能不能委屈求全?保住你弟弟的性命?!” 她再不跪着了,跪再多哀求再多,这个奸臣也不会松口。她一袭素袍,孑然而立,反而眼睁睁看着父亲跪在自己面前。 “父亲给你磕头!” 郁长青白发凌乱,狼狈不堪,额头重重地砸地。 一记,两记...... 郁阙只觉得可笑,祖父一代名臣,太子少师,铁骨铮铮,她的父亲身为少师的儿子,竟然给她磕头,求自己的女儿去给奸臣当妾。 好讽刺!! 郁阙抬眸看向堂上的男人,萧默眸光傲然,运筹帷幄间完完全全上位着的姿态,他淡然玩弄权势,略施小计,叫她坠入深渊。 “女儿!!!”郁长青死死揪住郁阙的手,“父亲求你了!!!” 郁阙潸然泪下,父母之恩,家族命运,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名誉,她的一切的一切,这叫她该如何抉择?!真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6章 华贵马车缓缓停在郁府门口。郁阙沉默下了车,原氏见夫君与继女平安归来,笑逐颜开往上迎,“夫君,可是平安无事了?” 郁长青面色难看。 “今夜戌时初刻,本官会派人来接夫人,记住了。” 马车车厢里的男人丢下这样一句后扬长而去。 “什么接人?”原氏慌慌张张地跟着郁长青往前堂走,“你们父女俩怎么都不说话?可是大难临头了?” 郁长青叫住郁阙,“稚鸾......” “父亲平日不爱饮酒,这次为何会接受李国舅给的贡酒?”郁阙质问父亲。 郁长青吞吞吐吐道,“你与沈彦回皇城,他入御史台,他那般耿直的性子,我知他必定会与萧默结仇,往后祸事不断。我听你于世伯说,萧默他嗜好美酒,尤其爱这进贡的黄酒,故而我偷偷藏了几坛。但我绝对没有偷偷换酒!圣上身体有小恙,若我知道是在宫宴上饮酒所致,我早就毁了这两坛酒,哪里会被萧默找到,哎!” 于世伯?难道他是......眼下叫人拿住把柄,说什么都晚了。 “父亲回来了!” 弟弟妹妹听说父亲回来,纷纷跑来前堂。 “父亲!” 郁长青满眼爱意,“父亲没事,父亲没事,你们二人在家里可有听你们母亲的话。” 郁阙看着父亲,父亲确实爱她,竟为了她私藏贡酒,但如今娇妻幼子,他更爱他的儿子。 戌时天色已暗,萧府的马车准时停在郁府后门将人接走了。 郁长青想过了,庄国公府同郁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庄国公府休了女儿也好,往后沈彦那厮出事,也连累不到女儿头上。 萧默权势滔天,他要纳女儿为妾,也并非坏事一桩,如今多少达官显贵要将妹妹女儿塞入萧府还没什么门道。 官场乌烟瘴气,哪里还是他父亲那时候,说不定他们郁府还得个靠山。 *** 至清至洁的高门贵女还是上了萧府的马车。 郁阙抱着包裹,接她下车的是个神情严肃,一脸凶相的婆子,婆子领着她进了一处宅院。 郁阙警觉,“此处不是萧府。” “你什么身份也敢入萧府?这间宅子名叫兽园,与萧府只一墙之隔,中间开了道拱门互通,是专门给萧相姬妾们住的地方。” 萧默贪污敛财,就连给妾室与下人住的宅子也富丽堂皇,婆子带着她经过一个个院落,她闻见了浓重的脂粉味道,花园里、廊下,夜深了,衣着艳丽的美人三三俩俩倚靠廊下,或梳洗、或说笑。 “每日有多少权贵给我们大人送钱送女人,一车车的金银财宝尚且无处存放,若人人都住在府中,即使我们萧府有皇宫那么大也住不下,只有最最得宠的美人才能住到府中,余下的都收拢在此处,你初来乍到,竟然敢一步登天?” 婆子在前面走着,眼角余光却瞥向身后的郁阙。 这女子容貌出尘,行走间端雅大方,将一宅子的女人全比了下去。 “只这个小院子里还有床位空着,你往后就住这里,未得家主传召,不对踏出兽园一步,听见没有?” 郁阙心如死灰,点了点头抱着包袱进了院子,跨入房门,立在桌边将油灯点亮。 “谁啊?!扰人清梦?” 郁阙心头一惊,她未料到房中有人,逼仄狭小的房间里摆放了四张小榻,靠墙的角落里还空着一个位置。 “来了个新人?” 墙边放着古琴琵琶,郁阙猜测她们是教坊的艺伎,估计被人买来送给萧默。 “打扰了。”郁阙道。 初来乍到,越是好脾气的人越受欺负,其中一个体态妖娆的女子道,“将灯熄了!我练了一天的琴要休息。” 郁阙立即照做,她的猜想没有错,三人都是艺伎。 她抱着包裹坐到窗口,清晖满窗,无限清冷。 前几日还是清贵的御史夫人,如今沦落成奸臣后院的妾,与这些艺伎同住一屋。 不愧是叫人忌惮的萧默,他折辱人的手段真真正厉害。 她腰带上悬着一块螭龙玉佩,这是她与沈彦当年成婚时的定情信物,郁阙握在手心轻轻摩挲,暂时身陷囹吾罢了。她不会在萧府长待下去,更不会叫萧默碰她,自会寻找机会逃脱。 清晨,下人们在绿水苑的房门口候着,听见房间里有响动,仆人泽元才带着人进去。 “主子,今日有大朝会,要比平时早半个时辰进宫。”泽元道。 房内的物件样样精贵,三扇镶象牙雕刻屏风尤其奢华,长案上焚烧着进贡的沉香...... 萧默亲手去接官袍时忽然想起,“御史夫人进兽园了?”那个连头发的一丝不苟的女人,他忽然来了兴致,“去!将夫人请来替我更衣。” “是!” 郁阙彻夜未眠,由人领着经过兽园与萧府之间的那道拱门,萧默这等奸臣,坏事做多了怕被人暗杀,一路上层层关口,至少经过了一百多名守卫。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萧默。 待郁阙跨入绿水苑,绕过内室的象牙屏风,见到的却是身着寝袍并未束冠的萧默,不成个体统! 即使是沈彦,也很少在她面前这般无状,她转身要走。 “夫人要去何处啊?”萧默笑着问道。 “请萧大人穿好衣服,我们再说话。”郁阙立在屏风之后,羞恼不止。 “叫你过来,正是伺候本官更衣的。” 男人的语气漫不经心,浑然透着上位者的高傲,“夫人忘了,你如今已经不是御史夫人,而是本官府中的妾了?” “你要......习惯本官的身体。” 萧默:“今日要将你父亲那案子的口供送进宫给皇帝过目,若夫人还想令尊入刑部大牢,那便继续耽误下去吧。” 她正是要质问他此事! 郁阙收敛心神,转身跨入屏风,与萧默对峙,“可是你设计我父亲私藏贡酒?买通我父亲的挚友,刑部于侍郎教唆他偷盗贡酒,而后又私下命人在宫宴上换上劣等酒,陷害我父亲?!” 萧默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夫人知道了?那更有意思了。” “你很聪慧,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是又如何?”他的眼神比他的言辞更张狂,“本官先叫于侍郎教唆你父亲偷酒,可你父亲胆子太小了,本官只能又吩咐李国舅送贡酒给你父亲,这才抓住了他的把柄。” 好,很好,他承认了。 “我要去吏部告你一状。”郁阙心中的怒意,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只手遮天,没有王法! “夫人只想得到吏部么?”萧默漂亮的脸上满是戏谑,一口一个夫人,声声折辱她,“你可以去刑部告,去大理寺告,甚至去御前告,随便夫人去哪里告,萧某恭候夫人。” 他年纪轻轻已是内阁权相,手下还掌管着大理寺,刑部的诸多官员也对他马首是瞻,皇帝对他比太子与宁王更宠爱。 这话是明晃晃地告诉郁阙,他只手遮天,即使她现在知道真相,也拿他无可奈何。 “夫人,还是乖乖给本官更衣如何?” “下作的奸臣!” 再好脾气的人也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二十年的教养也控制不住她内心内这个男人的憎恶,简直卑鄙无耻!!她挥手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彻内室。 一瞬间,男人如猫一般的琉璃眼眸骤然暗沉,隐隐气势张扬开来,过分漂亮的脸上,愠怒一闪而过,犹如猛兽捕猎瞬间的冷血。 只是这个瞬间过后,他眉宇舒展,又春风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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