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白此唯蓦地睁大了眼,义愤填膺地说道:“那些神仙好不讲理,怎能平白无故地打人呢!” 谁知听了这话,槐婆婆随即接道:“她们没有将阿绝打得魂飞魄散,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闻听此言,白此唯瞬间红了双眼,哽咽说:“婆婆,那阿绝还能活下去吗?” 槐婆婆听罢,望了眼青年的心口,轻声接道:“有东西护着他呢,死不了。” 紧接着,她目光扫过了洞中一众小妖,皱紧了眉。 语气威沉神情严肃,“天界有规定,妖魔精怪生前都不许入酆都城,所以究竟是谁给他出的这个馊主意!” 见一向和善的槐婆婆发了怒,众小妖对视一眼后,齐齐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 “婆婆,是我告诉他的......” 一脸愧意的胡兮自墙角走了出来。 瞥了一眼榻上一动不动的柳惊绝,讪讪地言道:“我是看他太想救活小医仙了,所以才说了这个方法。” “酆都城是个妖都知道不能随便进,可我没想到他真的去了,我......” 胡兮胡乱地解释半天,最后无力地垂下了头,“我没打算害他这样的。” 闻听此言,槐婆婆抿直了唇,谴责了他几声后,又望向榻上的柳惊绝。 重重地叹了一声。 “如此执着,伤得最深的只有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一连昏迷了两三日,柳惊绝才悠悠转醒。 意识清醒的下一刻,他便挣扎着想要从榻上下来找姜轻霄。 守在一旁的白此唯急忙制止了他。 “阿绝,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快些躺下......” 可谁知青年并没有理会,反而用力拨开了他的手,踉跄着朝石床走去。 可刚走了几步却急忙回身,一把攥住了白此唯的手臂。 面色惨白、目眦尽裂地吼道:“妻主呢,我妻主人呢!” “你们把她弄哪儿去了。” 见状,白此唯艰难地挣开了他的双手。 “阿绝你冷静一点,小医仙没有丢,她在槐婆婆那里。” 闻听此言,柳惊绝急忙丢下白此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山洞。 还未到槐婆婆的住处,他便要撑不住了。 阵阵翻涌的气血使得青年眼前发黑,目不能视。 松动的神魂更是搅得他的灵台如刀凿斧刻般,剧痛无比。 刚刚愈合的伤口重又渗出血来,滴滴答答地坠了一路。 幸好身后的白此唯及时赶来,将他带去了槐婆婆那处。 匍一进矮屋,柳惊绝便一眼瞧见槐婆婆在朝着拔步床上的女人施法。 此时的姜轻霄,周围虹光大盛,仿佛整个人都深陷进了光里,下一刻便要消失一般。 青年见状,手足无措地看向了一旁的老人。 “槐婆婆......” 他刚出声乞求,便被对方摇头打断了。 槐婆婆缓缓收了势,哀叹了口气。 神情悲悯地说道:“孩子,老婆子我能帮的也只能到这儿了,我强留了她一个时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尽快说罢。” 话毕,槐婆婆便带着白此唯退出了屋子。 不大的矮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窗外有几缕日光照了进来,在地面上投出明亮的光影。 树梢上小鸟的叫声清脆宛转,山风流转倾荡,不知名的野花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可有的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半晌,柳惊绝才怔怔地转过了身。 目光落在了那张小小的拔步床上。 他拖着僵硬的双腿,缓缓地靠近,挺直的脊背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点点地倾折,最后彻底佝偻了下来。 将女人圈在了怀中。 她变轻了许多,轻得似一根鸿毛,仿佛随意的触碰便能将其折断。 柳惊绝虚揽着她,让姜轻霄贴紧了自己心口。 随后侧过头,如同往常一般,用面颊轻轻蹭了蹭她的。 沉默片刻后,青年颤抖着启唇。 声音喑哑如同泣血,碎得听不清。 “妻主,别睡了好不好,我们不是要去看打铁花吗?” “晚了,就看不成了......” 无人应他。 一股闷痛自柳惊绝的胸腹涌起,渐渐地流向四肢百骸。 整个人克制不住地发着抖。 他滚了滚滞痛无比的喉头,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 “唔,妻主怎么不理我,是阿绝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见无人理会,柳惊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阿绝知道错了,下次听你话,不会再贪嘴多吃红糖糍粑了。” “‘唐’字我偷懒确实少练了一张,回去补给妻主两张好不好?” 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柳惊绝慌忙去揩,却越擦越多。 “前几日我同王大爷学了道红烧鱼,明日做于你吃可好?” 青年的声音十分嘶哑,兀自回荡在小屋中。 听得守在门外的白此唯心酸不已。 柳惊绝与女人额头相抵,一字一句地说着。 “忘了告诉妻主,我最近在和村长夫郎学男红,偷偷给你绣了个荷包,还有两天就要完工了......”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恍惚传来了一个缥缈的女声。 【村子里有习俗,出嫁时小郎君的盖头需得爹家人绣,这样寓意才好,别人家都有,我的阿绝也要有。】 蓦地,青年唇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一瞬。 垂下了眼睫,望着姜轻霄腹部那淡得近乎透明的指尖。 眼尾红得骇人。 他喃喃地言道:“妻主,绣荷包的时候,针扎得我手指好痛啊,你当初是不是也一样......” 【乖,不疼的,就快要绣好了。】 他声音发着颤,“那盖头那么好看,你绣得一定很辛苦吧。” 【“这盖头可真好看,不过我家夫郎更好看......”】 话音既落,柳惊绝的心中大恸,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了心头。 如决堤的潮水,瞬时间将他湮没。 心疼得不能呼吸。 他垂头凝望着紧闭着双眼的女人,张了张口,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嘶哑得只剩气音。 “妻主不是说,会一直陪着阿绝的吗?” 【阿绝,此生能够遇见你与你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必难过,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在这之前,我会努力锻炼身体,一直陪着阿绝的。】 “不是答应了阿绝,要同我白头偕老吗?” 【不过日后我若是变成了一个老太婆,阿绝可别嫌弃我才好......】 柳惊绝咬紧了牙关,口中溢满了血腥味。 “骗子......” 他哽咽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坠落,直直地穿过女人浅淡的身形,落在了竹席之上。 迸溅开来。 “骗子!” 柳惊绝痛苦地低吼出声。 神情绝望到扭曲。 说好的要永远陪在他身边与他白头偕老呢? 说好的,要为他挑一辈子的鱼刺呢? 说好的,每十日带他去镇上,吃一次桂蜜豆花和小馄饨呢? 说好的,有了孩子后,一起陪着她看书识字呢? 明明都说好了的..... 屋檐下移栽的香豌花已经抽枝了,待到夏天就会开。 百家姓他快学完了,认识了很多很多字。 再过几日,那群瞽者便又要来演皮影戏了。 山洞里的家,就差砌个灶台便能住进去。 落月崖的醡浆果开始黄了。 ...... 轻轻。 我们才成婚一年,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一起去做。 我们还没有孩子。 我们明明那么相爱。 你怎么忍心,就这样弃我而去呢? 甚至残忍到,尸体都不留给我...... 徵鹏鸟的爪子那么利、那么硬。 穿心而过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我的傻妻主,为什么不躲开。 为什么要替我挡下。 你说从不后悔遇见我,可我后悔了...... 如果没有我,你会成为一位极厉害的医者,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凡人夫郎,他会给你生很多孩子。 你会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如果没有我。 ...... 小窗外,余晖渐落、残阳如血。 随着窗外最后一丝日光湮灭,榻上的女人如星沙光碎,一点点地消散在了青年的怀中。 柳惊绝见状凄怆一笑,仰头望着满屋溢散的光点。 干涸的眼眶中缓缓地淌下一行血泪。 “妻主,我方才骗了你......” 他说着一点点地攥紧了手中的妖丹。 “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话毕,妖丹顷刻间光芒大盛。 青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别丢下我。” 别离开我...... 可就在妖丹碎裂的前一瞬,他被人蓦地制住了手腕。
第41章 四十一个鳏夫 柳惊绝猝然睁眼, 便瞧见面前的槐婆婆,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出声劝道:“孩子,别做傻事。” 身后的白此唯也随即凑上了前, 焦急地抓住了他的手。 “对呀阿绝, 你不能死。” 他红着双眼, 对着神情忡怔的青年哽咽笑道。 “你和小医仙有孩子了!” —————— 北州极寒之地。 姜轻霄身着一袭银玄斥甲, 静静地伫立在山巅最高处。 头顶天穹黑云搅弄,犹如一个巨大的旋涡,沉沉地压了下来。 罡风吹得她的衣摆猎猎作响。 在姜轻霄的脚下, 一白一黑,仙魔对阵, 将赤红的北州清晰地分割成了两块。 界限不容混淆。 天空不知何时,飘下雪来。 朔风裹挟着雪粒打在银色的甲胄之上,传出一阵刀刃相接似的措响。 姜轻霄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 她在等...... 蓦地, 身后便传来了少年的一声尖利的斥责,“神君还有伤在身,你们这些近侍就是这般照看神君的?” 听得女人淡淡蹙眉。 就在这时,一件雪氅搭在了姜轻霄的身上。 紧接着, 头顶又被罩上了一把六十四骨,绘着一枝瘦梅的纸伞。 纸伞虽小, 周身却泛着淡金色光芒,轻易便将无数风雪阻挡在外。 姜轻霄回过神, 便见一袭浅岚色圆领直缀, 白裘鹤氅的子桑惟清,站在自己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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