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气了。”裴瑯生了一张招桃花的面容,他服软撒娇,哪个姑娘都受不了。 赵鸢索性背过身,不去看他。 “鸢妹,为了给你赔礼道歉,也为了祝贺你迈入仕途,我准备了一个礼物,路上没来得及送你,此情此景,倒是适合赠礼。” “不必了,裴瑯,你送不送我礼,日后你我都要成婚,何必铺张。” “你都不问是什么,就拒绝么?” 赵鸢心意已决,不论裴瑯送什么,她都不会被轻易讨好。 “嗯,我不想知道。” “若我说,我要送你的,是李凭云亲自刻的章呢?” 赵鸢自两岁半牙牙学语开始,说的就是之乎者也,说她是跟腐木雕的书袋子也不为过。 裴瑯是真了解这书袋子,知道能叫她心动的,唯“李凭云”那三字。 他从腰间锦囊出取出一枚方正黄梨花木印,“鸢妹,我知道你除了孔孟二圣,最是尊崇李凭云,三年前科举之后,他销声匿迹,我也是费了千辛万苦,才寻得这枚印。你对他墨宝最是熟悉,就算不愿收我的礼,也替我辩一辩真假。” 此时天已深蓝,裴瑯点燃一簇火,照亮手上那枚掌心大小的木印。 赵鸢转过身,从他手上拿起木印,瞧了瞧刻字的地方,印的是“闲云野鹤”四字。 裴瑯见她有心动迹象,趁机说:“你看,你心里也会有别人,不是么?三年前殿试,徐国公见过李凭云一面,听他说,那可是个年轻俊朗的公子。” 赵鸢手心紧攥着印章,她冷声道:“你不要侮辱我对李先生的敬仰之情。我敬他,如敬孔孟二圣!大邺开科举七十年,他是第一个平民出身的状元郎,他春试写的那篇《律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何止是我,但凡是读书人,都崇拜他,敬仰他,这和你我之间,完全不是一回事。” 裴瑯见她逐渐变得愤慨,讨好道:“是我胡说,不过如今你既然已经踏入仕途,偌大朝廷,日后总有机会见到李先生真容。” 会么?大漠无边无际,天与地之间,茫茫一片黑,在这样的天地间,想见一个人素未谋面之人,谈何容易。 “三年前科举后,李先生销声匿迹,今年春试出了考场,我听几个举子谈起他,说他瞧不上官场龃龉,辞了进士身份,闲云野鹤去了。” 裴瑯道:“谣言罢了。也许是被陛下分配去了偏僻之地。鸢妹,你想得太简单了,那可是进士身份,多少人从童颜熬到鹤发,蹉跎一辈子,也中不了进士,怎会舍得下状元身份,离开仕途,闲云野鹤?” “也许李先生,是个与众不同之人呢?” 天真。 裴瑯固不喜赵鸢木讷,却欣赏她的天真。 熟人不爱名利?就算是三年前的状元郎李凭云,也不可能是个例外。 当然,每届科举都有魁首,能叫赵鸢魂牵梦萦的,必有些过人之处。 ... 多年后,赵鸢和裴瑯再度谈起太宁八年,依旧觉得这是很好的一年。 因为太宁八年这一年,赵鸢终于遇到了李凭云。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年前的一艘船...也许是一把火,或是一根白头发说起。
第2章 寻找李凭云2 大邺开科以来,虽说面向除贱籍以外的全部阶级,但读书向来是富贵人家的特权,因此,通过科举入仕的渠道,一直被世族权贵垄断。 三年前,也就是太宁五年那场科举,是大邺科举的一锤重音。 科举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和明算六科,分科设问,各科互不干涉,当年春试放榜,女皇这个善变的女人,突然要加一场御试,要在各科题榜之人中,选出一个状元中的状元。 其中进士科共取前五名进入殿试,但当日殿试之时,其中一名进士突然在殿前发作羊癫疯,被拉去太医院诊治。进士科缺了一人,有失公正,女皇便让吏部从新科进士中,找一人来补位。 按照顺位找来的,正是当年进士科排名第六的李凭云。 当日,李凭云以补位的进士身份入宫,以六科状元身份出宫。 女皇察觉异常,如此出众之才,在春试中,却只获得第六的席位,必有蹊跷。她从礼部调出当届科举的所有试卷,一经查看,果然有权贵舞弊。 进士文章分三等,三等文辞藻丽工整,二等言之有物,而一等,则是李凭云的文章。 女皇下令彻查此事,动静之大,无人不知,李凭云这个名字,自然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三个字,一度被平民出身的读书人捧上神坛。长安之中,权贵豪杰,墨客游侠,无不想与李凭云结交。 在李凭云春风得意的时候,赵鸢长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白发。 人到了岁数都会长白发,可问题是...当年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姑娘。 白头发这玩意儿,长了一根,就会长第二根,第三根...正在埋头准备国子监策试的她,更加自闭。 赵鸢因早早决定了要走仕途,一心读书,因此没什么朋友,她的母亲丹阳郡主怕她精神出问题,白发越来越多,便叫来裴瑯带她出去放松。 策试在即,赵鸢当然不能松懈。 当天裴瑯穿得像只花孔雀,在她窗前晃来晃去,“长安赶时髦的人都见过李凭云了,我特意等你出关,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新科状元。” 赵鸢从窗户弹出脑袋,脸上还有一抹墨迹,“李先生是新科状元,又不是耍猴先生的猴子,贸然拜访,只怕会打扰人家。” “博阳侯前天才跟状元郎一起喝过酒的,他说此人极其爽朗随和,鸢妹,你真想不想见见如此风尘物表之人么?” “还是不了,我一个姑娘家,又是你的未婚妻,不好会见外男。” “有我在你怕什么?况且,你要真进士登科,入了仕途,以后免不了和男人共事,鸢妹,做人和做官都不能太守规矩。” “我...我还没背完书,算了,不去嘞。” “背什么书?咱们是要去见新科状元郎,让他给你提点几句,不比背书有用么?” 裴瑯是天生的说客,赵鸢竟被他说心动了。她双目闪烁:“裴瑯,等我换身男装,就与你出门。” 她倏地关上窗,裴瑯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鸢妹,记得洗脸!” 为遮掩自己的白发,赵鸢找了副幞头戴上,耽误了些时间。 她和裴瑯坐马车去找李凭云,赵鸢扒拉开窗,奇道:“为何是去码头的方向?” 裴瑯道:“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李凭云在长安居无定所,一直住在一艘船上。” “住在船上,他不晕得慌么?” 裴瑯同赵鸢小的时候一起读书,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如今长大了,他在花花世界游荡,赵鸢却活成了一个书袋子,二人共同话题越来越少。 裴瑯越发觉得赵鸢不但木讷,还不解风情。 他道:“你不觉得住船上,很浪漫么,随波而行,物我合一,不正是你所崇尚的魏晋之风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赵鸢道:“为人可不能随波而行,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 “鸢妹,你太闭塞了。等你过了学馆策试,我得带你好好见识见识长安了,你知道长安为何是一座空前绝后的都城么?” 赵鸢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裴瑯继续激动地说,“因为长安是一座最不需要规矩的城池。” 风吹开车帘,赵鸢确认了过,自己对这个花花世界没有兴趣,她只想赶快过了学馆考试,让自己的名字被送入尚书省,具备科举资格,然后一举登科,进入仕途。 过了闹市,车马来到码头。因赵鸢出门耽搁了时间,此时已是正午,烈日当头,湖面波光刺目。 二人下马,正好撞见一簇野火,在水中央旺盛燃烧。烈焰浓烟的缝隙里,隐隐可见,燃烧之物是一艘孤舟。 裴瑯跑到码头跟前,提起正在码头吃馒头的船夫肩膀,“李凭云呢?” 船夫木然看了眼这衣着华贵的公子,“走了。” 裴瑯:“走了?” 船夫:“对啊,人走了,早晨就离开长安了,走之前放了把火,把船烧了。” 在他们对话期间,赵鸢望着那野火出神。 她眼睁睁看着那艘船越飘越远,那把火,从热烈转为宁静。 那把烈阳下的野火,与纵火之人,同时烧进了她心中。 这日他们晚来一步,没能见到李凭云真容,但在赵鸢后来地科举生涯中,这三个字,无处不在。 今年春试的试题,考得便是三年前李凭云春试写的那篇《律论》。 赵鸢将他的文章早已烂熟于心,因此这场春试,她下笔如有神助。 至今赵鸢仍然铁定了心认为,自己能中进士,是借了李凭云的福气。 裴瑯送她李凭云亲笔所刻的印章,她自然要收了。 “裴瑯,我也不知要在太和县呆多久...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长安了,若你有李先生消息,或是在长安见到李先生,麻烦替我带句话,告诉他,这三年幸有他的鼓励,我才能进士登科。我亦会不负士人之心,做一个为民谋福的好官。” “鸢妹,仕途比你想象中要凶险万分,你往后一定得多张个心眼。” “我又不缺心眼,为何要我...” “侯爷!大事不妙!” 赵鸢话音未落,阿元的声音响彻玉门关。 阿元是裴瑯的武侍,不但身材魁梧,嗓门更是厉害,这一声吼,城楼都要震三震。 他疾步跑上城楼,边行礼边说,“前方探子来报,北凉人突袭玉门关,不知人数,已过了界碑。” “这群胡狗!”裴瑯厉声咒骂。 北凉是西域三十六国的残余势力,当年西域联合起来攻打大邺,裴瑯的祖父、父亲出征迎战,平了西域之乱,亦牺牲于此。裴瑯对北凉人,可谓是恨之入骨。 裴瑯虽是个纨绔败家玩意儿,但血性不灭,恰好此行他带着自己的逐鹿军,当即做决定道:“阿元,你护送鸢妹去赴任,我带逐鹿军迎战,不打得这群胡狗叫爹,我裴字倒过来写。” 阿元道:“是!属下拼上这条命,也要送赵姑娘平安上任。” 赵鸢听北凉人入侵,裴瑯要独自应战,她气节发作,固执道:“裴瑯,我与你既有婚约,这辈子是要患难与共的,绝不能丢下你。” 裴瑯虽然花心,但待她已是诸多宽容,他为了让她能清净读书,独自顶下了家中老主母的催婚压力,不厌其烦地教她朝中的利害关系。 要她弃裴瑯而逃,便是陷她于不仁不义! 裴瑯加快语速道:“鸢妹,有逐鹿军在,我不会有事。但若是我真出了什么事,你另觅佳婿,别忘了给我上香就行。” 赵鸢听裴瑯这么说,更不肯走,“裴瑯,你我婚书不改,我誓死为你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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