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官宦之家,教养严苛,有一颗不羁之心。 他生于泥潭,长于浊世,有一双清白的眼睛。 李凭云说:“你们这些官家小姐,除了自由什么都有,最易被一无所有的无赖吸引,你已经被我这个无赖祸害过了,往后别再被别人哄骗。” 赵鸢不服气地辩驳:“我甘愿被你哄骗,因为你比我强大,等我比你强大之日,你就骗不了我了。” “那若再碰到一个比你强的人呢?” 再也不会碰到这样的人了。 天下强者有之,在她最纯真的年纪里,李凭云只有一个。 赵鸢道:“李大人,我属狗。” “我乃未羊。” “...李大人,我不与你论生肖。说自己像狗听起来是在自轻,但我生性忠诚,不会背信弃义。” 李凭云调笑的神情只做了一半,便无法继续。他伸手抚向赵鸢的长发,在赵鸢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颤抖着。 是他低估了赵鸢。 他一直认为,这种涉世未深的姑娘,她的喜欢该如同朝露,美好却短暂,当她真正拥有他的时候,就是要抛弃他的时候。 他的道不是人世情爱,与她共走一程,只是偶然,是她的执着,在他干涸的道路上种下一粒活的种子。 他唯一的罪过,是不该招惹赵鸢,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爱。 他让赵鸢靠在自己胸前,“如今陛下异己已除,我对她唯一的用处,是杀我以正朝纲,我有今日,既得偿所愿,也罪有应得,我不冤,你别再去大理寺了替我喊冤了。” “国子监之乱,你是罪魁祸首,该人人得而诛之。但我替你伸的,是被诬陷杀人的冤屈。哪怕我的父亲,先生、陛下,朝中所有大臣都无视黑白,我依然会为你伸冤。” 赵鸢似乎是为了汲取更多的力量,她用力地抱着李凭云。 “李大人,我没有读书的天赋,读书对我来说,太辛苦了。我好不容易读出了点儿出息,所有人都告诉我书上之言是骗人的,我不甘心。” “赵大人,为了我,认输一次吧。” 赵鸢离开李凭云的怀抱,摇了摇头。 “李大人,我不是因你而读书做官,也不会为你服输。” 李凭云宠溺地捏住她的下巴:“真倔啊。” 赵鸢心中反驳,你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有更好的路可走,你却抛弃了那些锦冠华衣,抛弃生前身后名,只为对得起自己出身时穿的那身白衣。 “赵大人。” “李大人。” “赵大人,你知道夫妻之间都谈些什么吗?” 两人平日里能言善道,说起做夫妻的事来,一个比一个无知。 赵鸢摇了摇头,“没和别人做过夫妻,也没见过别的夫妻相处,不大清楚。” 也没人教过李凭云。他曾见过别的男女相处,男女之间,要么风花雪月,要么两厢哀怨,实在难以令人提起兴趣。 老实说,他的理想很简单。走自己选择的路,然后老实本分地娶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向大多数人那样白首齐眉,儿孙满堂 与他白头共老的人不必懂他,甚至不必爱他,两人相敬如宾,一眼到尾,不相互爱慕,百年以后也不相互牵挂。 命运于他的残忍正在于让他今生遇到了最懂他也最爱他的人,叫他如何不牵挂。 他认真寻着话题:“赵大人,你可有什么特长?” 赵鸢挠挠头,心说成婚还要考特长么? “背书,算么?” “不算。” “那你呢?李大人,你有什么特长?” 李凭云道:“太多了。” 如果不读书,他或许会当一个看相的江湖术士,会当郎中,会当乐师,会当侠客,甚至是当和尚。 可三百六十行,只有读书才能为他的白衣正名。 “赵大人可曾听过手埙?” “不曾。” 李凭云双手交握,以手为乐器,吹出一曲悠扬长调。 后来赵鸢才知道那曲子是他家乡小调,只赠知己。他对她,从来重恩义,亲情缘。 此时她只是满目爱慕地望向他,时抿唇微笑,时沉思,待他吹完,便轻轻靠在他身上,她不会挑话题,便与他十指交握,用十指相扣这个动作告诉他,她愿意等他。 而李凭云始终没有告诉赵鸢,他们第一次相会,并非是在太和县,而是在更早的长安,他自私地希望在赵鸢的回忆里,他们相遇之际,万里晴空,而他们的前途炽如烈日。 天黑了,郑东亲自催促赵鸢离开。 赵鸢隔着囚室的门,向李凭云做了长礼:“李大人,你于寒室守心,我于浊世守节,珍重。” 郑东想,不愧是读书人,道别都如此发人深省。 他没有看到,李凭云在暗中做了一个手势。那个是蜻蜓的手影,是赵鸢和李凭云之间的暗语,除了他们,无人能参透。 赵鸢看到那个手势,会心一笑。
第100章 最后的审判1 赵鸢离开刑部, 孟端阳站在一辆马车前,直面向她。 她的太阳穴跳了跳,弯腰行礼。 孟端阳穿着常服, 表情还是平素的清冷模样, “鸢妹,老师说你在外面玩够了, 该回家了。” 除了裴瑯, 赵鸢在长安没有别的朋友。她顿感无法自立的无奈,父母之命在先, 除了遵从,别无选择。 赵鸢问:“我还能来看他么?” 赵鸢贿赂刑部衙差, 私闯牢狱, 在大理寺门口喊冤,这一桩桩事,让孟端阳已无法再将她看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他不打算骗她:“我已将郑东调去了别的地方, 你不能再来了。” 赵鸢深吸一口气,“好,我跟你回去。” 回到赵府, 赵太傅坐在高堂之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家训等待赵鸢。 赵家是大儒之家, 自祖辈起家风严谨, 赵太傅年轻时没少被其毒害, 他因此发誓绝不用家训来规劝自己的儿女。而不加规劝的后果,就是前有谨辞, 后有赵鸢。 赵鸢看向父亲的目光带有嘲讽。 那日女皇面前, 他否认在青云川见过李凭云的瞬间,便失去了赵鸢的敬重。 一个目带嘲讽的女儿, 一个铁面无情的父亲,气氛剑拔弩张。 虽然孟端阳不擅劝说,但也试图从中周旋,“老师,鸢儿私见刑部重犯一事,除了我和几个狱卒,没其它人知道。回来的路上我教训过了她,她已知错。” 赵鸢毫不领情,她反问:“我去见自己的郎君,于你们构造的规矩有罪,于我自己何罪之有?况且,你们不都知道,他是被替公主顶罪的么?” 赵太傅怒道:“住嘴!” 赵鸢讽刺一笑,“好,我住嘴。” 自这一刻起,赵鸢再也没同赵太傅说过话。赵太傅给她下了禁足,她被关在书阁里,只能透过书阁的一扇小窗看向外面的世界。 她想起自己的童年、少年,都是这样度过的。 如果没有李凭云,她的一生都将这样度过,而且她会甘之如饴,无怨无悔,像个傻子一样。 两天后,赵太傅把小甜菜送来陪她。小甜菜原以为赵鸢应当是形销骨立,满身怨气,结果不然,她不但吃好睡好,还有心思看闲书解闷。 “嘿,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看书?” 赵鸢道:“不然呢?我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许老爷就放你自由了。” 赵鸢摇了摇头,“我爹他认为我年少无知,认为我不识大体,看不起我阅历浅,看不起我年轻气盛,我若照你说的做,他只会更看不起我。” 小甜菜不解道:“可是,你们是父女,老爷一定是为你好的。” 赵鸢看向窗外的一道道瓦片,“如今是我看不起他。” “...这两日,孟侍郎带了几位年轻公子过来,我长了个心眼儿,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似乎是在谈论你的婚事。” 赵鸢目光失焦:“好啊,他敢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小甜菜真怕她做傻事,跑上去抱住她的腰,“赵大人,你别跳,李大人那么厉害,他一定不会有事,他一定会来娶你。” 巨大的迷雾笼罩了赵鸢。 长安四通八达,道路千百,没有一条是属于她的。 小甜菜走后,她重拾笔墨,借着蜡烛的微光,写下一封长达千字的申诉状。 一封不够,她便写一千封,一万封,写到长安人人都知道李凭云的冤屈! 这样笔墨不停地写了两天,赵鸢终于病倒了。一场高烧将她烧得不省人事,梁国郡主得知她病了,立刻从青云川赶回长安。 赵鸢能下床行走,已过了三日,这日长安下着绵绵细雨,辉煌的城池被烟雨笼罩,一片灰青色,万物寂无声。 赵鸢甚至想不起来她与李凭云分别了几日。 她连鞋都来不及穿,穿着单衣就冲出门。走廊里,一人长身玉立,赵鸢高兴地大喊:“李大人!” 那人缓缓回身,露出面容,赵鸢脸上的欣喜逐渐消散。 “裴瑯?你来做什么?” 看到赵鸢这样子,裴瑯心中内疚,若当初他没有退婚的心思,赵鸢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故作轻松说:“听说你前几日在大理寺门口伸冤,被你爹抓回来了,我来看看笑话。” 赵鸢了解裴瑯,如果不是有紧要的事,他不会主动上门拜访。 “是啊,好笑么?” “鸢妹,你要告的人,是九五之尊,是让你参加科举,让你入朝为官的陛下,你不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么?” 赵鸢嫉恶如仇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的女儿杀人,陛下与之同谋,我爹,孟先生,你,你们都知道内情,你们都是包庇犯!” “你啊,真是读书读坏了。鸢妹,睁眼看看真实的世道吧,先有君,而后有臣民,而后才有规矩,才有律法,才有书。这世道,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赵鸢知道自己是个书呆子,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他们是俎上鱼肉?因为他们年轻么?因为他们是女子,是贱民么? 赵鸢不想在这个时候接受说教,她强颜欢笑,“你今日不必当值么?特地来教训我?” 裴瑯欲言又止,低头看到她光着的脚,“进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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