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赵鸢看不懂了,他叫自己以县令之名去查案,就不怕查到他自己头上么? “赵主簿,这是你头一回独立办案,说实话,本官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就让王道林在你身边,给你打下手,有不懂的,尽可以问他。” 司徒心眼多,话也多,赵鸢离开亭子,已是午时。她没有去食肆,而是走向自己院中。 若闯她闺房偷她衣物的是衙门中人,能行窃的时间只有中午,守株待兔不失为抓贼的手段。 于是赵鸢藏在院子对面的古松后面,双眼紧盯着自己的院子,没多久,一个身影晃着手里的钥匙,从她院中走出来。 赵鸢看清楚那人,惊诧不已,她气急败坏地冲出去:“六子,亏我这么信任你,你竟对我做出这种事!” “吓死个人了,赵大人,你还真有做贼的天赋啊。” “你私闯我的院子,被我亲眼目睹,有无偷我东西,招还是不招?” “招个屁!我大中午一口饭都没吃,过来给你换锁,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当贼,赵大人,真是寒心啊。” “换锁?” “胡十三郎说你院里进贼了,我就想给你换个贼撬不开的锁,找不到你人,我怕那贼又来,就趁这会儿时间给你换了,打算下午告诉你,赵...”六子金盆洗手已有三年,被人误会做贼,实在来气,他冷笑道:“难不成赵大人房间藏了什么东西,值得我冒着丧命的风险重出江湖么?” 赵鸢半信半疑,六子逼着她回院子里,将他新装的锁试了一遍,赵鸢发现自己真误会了六子,于是中午大方出手,请他大吃一顿才解决了此事。 衙门的伙食不比猪食好吃,六子一顿吃了四只鸡的腿,他拍拍肚子,打了个哈欠,问:“赵大人,你到底丢啥东西了?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赵鸢道,“也不是贵重东西,身外之物,不足挂齿。” 六子的嫌疑已经完全排除,而胡十三郎、李凭云、王道林,甚至是司徒县令都在嫌疑人名单中。 胡十三郎仍是嫌犯之首,所以这次出外勤探案,赵鸢不打算带着胡十三郎,而是从司徒县令那里求来了六子。 在经费充足的情况下,出外勤是一桩美差,可当六子听说司徒县令只拨了五个铜板,又要被赵鸢一路说教,便不想前去了。 为了不和赵鸢一起出外勤,他使了狠招,去找伎馆的胡女给自己画了一脸水痘,借病不走。 李凭云夜里从明堂回来,本是来催六子还钱,推开门看到六子一脸水痘,他后退一步,“你把银子扔过来即可,人别过来。” 六子厚脸皮跑过来,“假的!糊弄司徒和赵大人的,银子的事再通融几天呗。” 李凭云一听他脸上的水痘是假的,便大步走进屋,他拎起六子的枕头,从里面倒出几枚碎银子。 “你不可能知道我把钱藏在这里的!你...” 李凭云挑眉讽刺:“这有何难猜?” 六子立马联想到赵鸢屋中失窃一事:“你是不是进赵大人屋偷钱了?” 李凭云手掌晃了晃那几枚细碎的银子,留给六子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让六子琢磨了一夜。 而赵鸢得知六子得了水痘,又开始操心起明日出外勤无人驱马。王道林和她一起离开明堂,将她送回庭院前,宽慰道:“赵主簿,你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管坐在轿子里指使别人,而不是为这些琐事发愁。” 赵鸢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并不觉得喜悦,她淡淡说:“我倒是不怕自己骑马受累,只是王主簿身子骨弱,怕你被颠坏了。” “赵主簿可真是可爱,”王道林眯眼笑了几声,“马车我已安排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在衙门西门等着我们,今夜赵主簿就睡个安稳觉,明天得早起赶路,赵主簿可千万别晚了。” 赵鸢在国子监时,曾因迟到被罚站过,此后与人有约,只敢早到不敢晚到。 天未亮她便起了身,因要行路,为图方便于是男装打扮。出了县衙西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却不见车夫。 赵鸢合理认为车夫正在打盹儿,便有礼询问道:“车内可有人在?” 无人回应。 清晨寒凉,她见没有外人,便缩起脖子抱住自己,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和李大人的脾气一样。” “是么?” 是谁在说话? 赵鸢呆若木鸡,愣着看向马车帘子被拨开,里面露出一个人来。 “李大人?你要外出么?真巧了,下官今日也要外出。” “王主簿误拿了六子的衣服,被传染了水花,不能前来,司徒让我陪赵大人出外勤。” “这水花传染也太快了些,李大人有无被传染?” “目前没有。” 李凭云打了个哈欠,从马车里爬出来,坐到车沿,“赵大人,上车,早去早回。” “咱们不等车夫么?” “嗯,有道理。”李凭云深思道,“可惜没有车夫,只能有劳赵大人亲自赶马了。” 赵鸢分辨不出来李凭云是在说笑还是认真,她只能一率当做认真的来对待,“李大人,下官头一回驾马,若是路上出了意外,让你受伤,你多担待。” 李凭云立削薄的眼皮一抬,眼窝深陷,“赵大人,不如你试试看。”
第30章 清官难做1 这趟不长不短的旅程,最终还是由李凭云担起了马夫的职责。 马车一路颠来颠去,赵鸢感觉隔夜饭在肚子里波涛汹涌,遂得出结论:李凭云不适合驾马。 他们要去调查的村子地广人稀,村子几步就能走完,李凭云把马停在荒地里,啃草的羊群看到来了这么一大家伙,立马成群跑去另一个田里。躺在草堆上睡觉的老农立马跳起来,挥鞭赶走羊群:“滚蛋!滚蛋!别在我家地里撒野!” 老农曾参与过大邺与西域九十八场战争中,一把年纪了,依然保持着当年军中的精气神,有一把浑厚的嗓音。他这一嗓子,惊起无数在午后打盹儿的飞鸦,乌鸦发出呱呱叫声,如同对老农的回应。 老农不加修饰的叫喊和乌鸦凄厉的啼鸣声交融在一起,在这蛮天荒地之间催生出要杀出一条出路的力量。 李凭云望着老农道:“士人常说曲高和寡,这老农与乌鸦之间,何尝不算知己呢。” 也许旁人不会知道李凭云在说什么,可赵鸢明白。 因为她和李凭云读过同样的书,考过同样的科举,同样被下放到太和县,他们历经过凤凰台上的繁华,也身处过同一片荒芜,她懂不懂李凭云,不由她来决定,亦不由李凭云来决定,而是由天命而定。 “李大人可有知己?” 李凭云状元名声在外,游枭雅士争相结交,他若想要一个知音,立马会冒出一大批和他志趣相投之人。 李凭云垂眸淡道:“从前没有。” 赵鸢生怕自己色令智昏,于是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对李凭云表示出任何阿谀奉承来。 她正直道:“曲高和寡,未必是件好事。道德经云,以其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一只田鼠溜到李凭云脚下,李凭云最怕此物,他怕踩到这物,单脚向前跳了一步。 “滚!”他厌恶道。 赵鸢震惊不已。 “李大人,若我所言不妥,您可以与我明辨,何故口出狂言?” “我指你脚下的东西。” 赵鸢低头一看,一只田鼠正在吃她的鞋子。 她的脚趾瞬间无礼,背脊僵硬,“李大人,眼下如何是好?” “将它踢开!” “下官遵命!” 赵鸢气沉丹田,腰腹收紧—— “嘿!” 双膝一曲,一脚脚尖点地,另一脚抬起,一跳、一甩,那只可怜的田鼠被踢到了路边的水沟里。 赵鸢眼看自己重心不稳要摔下去,果断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李凭云胸前。 她一指点着李凭云的胸,一脚向后翘起,李凭云嘴快歪到了天边 :“赵大人真是娇俏哈。” 他胸肌一鼓,将赵鸢震开,“男女授受不亲。” “李大人,田鼠已经被我赶走了,不用怕!” 李凭云脸色越来越垮:“赵大人,办正事!” 赵鸢也知道他面子快要挂不住了,于是转身朝向村庄的方向走去,还不时伸手压一压上翘的嘴角。 她和胡十三郎走访便了村里的农户,看似得到了一堆消息,实则和最初的案子越走越远,所以这次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告状瓜农的家。 村里统共十几户人家,要打听到瓜农的住处不难。 瓜农家就住在村子最西边的水车旁,赵鸢边走路边和李凭云说:“李大人,待会儿我若是说了不应该的话,你就给我使个眼色,我一看便知,我若没看到,你就直接打断我。” 她自顾自安排,李凭云低头斜眼瞥她,“我没答应。” 赵鸢再一次被李凭云拒绝。她往日听国子监的女同学说,男子对仰慕自己的女子不论喜欢与否,素来都会温柔相待,为何李凭云对她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难道...该不会...他发现自己对他的男女之情衰减了? 赵鸢脑子里各种声音齐上,有骂她不检点的,有骂她自作多情的,有安慰她的...总之,她短暂陷入了混乱状态,也没顾上看路,直接朝瓜农家门前绕过去。 忽然后背被戳了一下,赵鸢猜定是李凭云戳她的,想报他方才的嫌弃之仇,“李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回头,只见李凭云手握一根树枝,枝头的绿叶正对准她的肩膀。 李凭云手持净枝,身穿白衣,若一尊冷玉观音,只是这个观音会拿树枝戳人。 赵鸢对他的男女之情不禁又减了几分。 瓜农家门大开,瓜农正蹲在院中斗蛐蛐,浓浓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赵鸢心道,这便是诗人笔下的烟火人家。 “主簿大人,你怎么来了?” 瓜农见到赵鸢,立马前来相迎。 赵鸢故作老陈道:“这不是为了你家瓜田的案子么。” 瓜农眯眼敲了敲赵鸢旁边的李凭云,“这位公子瞧着眼熟啊。” 赵鸢正打算介绍,李凭云抢断她的话,“在下是赵主簿的护卫。” “有护卫...看来主簿是个大官啊!” 赵鸢赔笑道:“在下就一九品小吏,李大...哥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陪我走这一趟。” 瓜农的妇人端着一个大盘子从伙房出来:“我家老何一直提起县里来了一位女大人,我还想特地去县里瞅瞅呢!” 瓜农夫妻热情地请他们一起用餐,连年的干旱让农收惨淡,农户家里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蒸饼野菜,赵鸢学着他们的样子将野菜卷入蒸饼里,食材虽简陋,经过悉心烹饪后倒有一番自然风味。 赵鸢见瓜农吃饱,便趁机提起:“上回你跟我说的案子我一直在查,因买你家地的是我们县令的亲戚,我不敢贸然查过去,不过你们不要误会,这不是官官相护,而是因司徒县令是一县长官,我若想拿下此事,必须证据确凿。何大哥,我现在就想向你求个究竟,只要你把他巧取豪夺你家瓜地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有你做人证,我定替你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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