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相望”在是诗文戏曲里形容男女相思的意象,赵鸢还没真正体会到隔窗相望的浪漫和纠结,这意象就被李凭云毁得一干二净了。 “李大人,吹风是死不了人的。” “喝了。” 李凭云不知从那个地方变出一碗酒。 “李大人不是要宴请大家么?为何只有我一人在此?” “六子没告诉你,我只请你一人么?” “你请我做什么...” “喝酒啊。” 他说的轻描淡写,赵鸢道:“李大人,你若想要饮酒,多的是人陪你喝,别拿我开玩笑。” 李凭云脸色一沉,赵鸢有几分怕他。她叹气道:“明天的考试,本是王主簿主考,我协助他监考,结果今天下午他突然声称自己病了,不能做主考官。他和周禄也没跟我商量,直接要我做主考官,周禄监考。我责任重大,实在不能饮酒。” 赵鸢不知对方到底有无听自己在说话,因为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脸。 李凭云拇指扣着酒碗边缘的缺口,忽而轻轻一笑:“赵大人,越是重要的事,越要轻拿轻放。” “我...哎。” 赵鸢是无比佩服李凭云这性子的,有功不自傲,被革职也不见自哀,他永远都保持着对自己的笃信。 她索性从他地手里将酒碗接了过来,朝自己嗓子里灌了一口。 “李大人,你不喝么?” “某人劝告过我,以后要少饮酒。” 来太和县以后杂七杂八的事太多,赵鸢俨然已经忘记了“某人”是谁。 李凭云嗫嚅道:“但若是陪赵大人,就例外一次。” 他从赵鸢手中拿过酒碗,举起来喝下一口。 “李大人...”赵鸢被他不合礼数的举动给惊住了,想要提醒他不合适,李凭云已经将酒碗递了过来。 赵鸢双手接过酒碗,抱在怀里道:“若是李大人在就好了。” 李凭云难得再饮一回酒,整个肺腑都是热乎的。他不禁微微扬起嘴角:“赵大人听我的话么?” “我听。” “既然你知道周禄和王道林两个是冲你来的,为何还要应下主考一事?” “这二人两个各怀鬼胎,谁也不把这场考试放在心上。对他们来说,只要最后能选出十五个人去州府参加乡试就行了,但这次考试,题是我出的,人是我选的,我若不应下,根本不会有人对这些考生负责。” “为何非要为他们负责?” “那李大人又为何要躲在这教书论道?” 李凭云沉思许久。 他是个讨厌矫情的人,说不出真挚的话来。可此刻却是被某人的认真所打动了,他望着她充满渴望的眼睛,道:“因我和他们一样,是仲尼门下后生。” 赵鸢不知原来奸诈狡猾的李凭云还有如此纯真理想的一面,她受他鼓舞,唐突道:“李大人,我愿做愚人!” 他说愚人多了,理想便有机会成真。 若路上碰到的都是李凭云这样的人,那她甘做为后世读书人开路的愚人。 赵鸢的赤城热烈像一把金子做的刀,最是坚固,也最是珍贵。 而李凭云和她终究有所差异,他先是男人,而后是士人,面对这样好物,他宁愿珍藏,而非滥用。 在一阵沉默之后,李凭云道:“赵大人,你也装病吧。王道林胆小,你若不去主考,他肯定不会让主考官空悬,明日考试依旧会正常进行,顺利的话,让王道林受几句褒奖,若有纰漏,一切由他担着,都和你无关。” “装病...我身强体健的,如何能让人信服...” 李凭云给她倒满一碗酒:“多喝点。” 赵鸢:“...” 饮酒确实有效,赵鸢回衙门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鸡鸣,她疲惫起身,头疼欲裂,一边揉脑袋一边起身,口中振振有词,“李凭云,我信了你的鬼话...” 她现在头疼不已,的确是个装病的好时机。 赵鸢在房里踱来踱去,权衡着利弊。 若是装病不去,虽是逃避,但也给自己省了麻烦。可现在她面对的不止是王道林,还有一个将李凭云革职了的周禄。 她若此时退了,他们便大获全胜。 赵鸢突然推门而出,走到井旁,打了一桶冰冷的井水,她一头扎进刺骨的冷水里,让自己清醒过来。 去还是不去,自然要去。 她回屋穿戴衣冠,正装出门,先是来到后院踹醒胡十三郎:“起来,去库里拿试卷。” 对于整个科举来说,太和县的这场考试是可有可无的。但对太和县的官员来说,这是头一等大事。胡十三郎这最不服从纪律的前任盗贼,也异常重视。 试卷存放在衙门最机密的地方——银库。 银库钥匙由一县长官亲自负责,赵鸢和胡十三郎两人到了银库,等了半晌,仍不见王道林。 胡十三郎说风凉话道:“王大代县令今天要是不来,或迟到个一二时辰,考试延误的罪可全落你头上了。” 赵鸢嘴硬道:“我头铁,不怕。” 王道林显然是故意要刁难她,姗姗来迟。 赵鸢和胡十三郎诧异地盯着眼前一脸红疹的人,胡十三郎道:“王主簿,你这是捅蜂窝时被马蜂咬了?” 王道林道:“也不知吃错什么东西了,昨天只是浑身发痒,今天一早起来竟起了红疹...都怪这一脸疹子,耽误了时候。” 赵鸢道:“王主簿身体要紧,您不用担心延误考试,因有几个考生怯场昏了过去,我便自作主张,将考试向后推了半个时辰,时间刚刚好。” 王道林不知赵鸢何时长了心眼,便认为是李凭云给其支招,男人的嫉妒才叫可怕,李凭云同他从未有过恩怨,他竟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王道林开库门提卷,他先自己清点了一遍卷子,确定试卷无异才交给胡十三郎。等他转头一走,胡十三郎屁颠屁颠地抱着试卷和赵鸢离开。 二人刚一出银库门,却见六子匆匆跑上前来。 胡十三郎问道:“你现在不应该在外面组织考生?跑着来干啥?外面万一乱了套呢?” 六子说:“恐怕咱俩得换一下了,租来的几个衙役说着一口土话,我不是本地人,压根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你是本地人,好交流,我就暂时把发号施令的权利交给你了。” 胡十三郎过去是陇西有名的盗贼,盗贼和普天之下任何的职业都一样,要想干出名气,一定得是个有抱负的实干家。胡十三郎就是这样的人,可他来了衙门以后,一直被六子压着一头。 眼下有个能让他出风头的机会,他自然要上。 “行了行了,看在咱们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个忙,赵大人,没意见吧?” 赵鸢摇摇头。 胡十三郎把怀中的试卷交给六子,二人换了职责。等胡十三郎拎着刀离开库房,六子才问:“赵大人,你究竟卖着什么关子?” 六子会突然出现和胡十三郎调换职责,是有原因的。 昨夜他和赵鸢回衙门的路上,她人已经醉的分不清南北东西,却还记得唠叨自己让他今早和胡十三郎掉包,而且一定得避开王道林。 六子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时间有限,他来不及给李凭云通风报信,他一直猜想,最终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胡十三郎是晋王旧奴,赵鸢怕他趁机给自己使绊子。 这关头,但凡胡十三郎给她打晕她,叫她无法主考,玩忽职守的罪责就轻飘飘落在她头上了。 胡十三郎一走,六子道:“赵大人,我护送你去监考。” 赵鸢神色严肃,轻轻道:“把卷子烧了。” “什么?” “六子,劳烦你把手里的卷子烧了,一定不要被人发现。”
第40章 恶人与狗3 太和县有史以来的第一场科举考试,状况横飞。 先是有个七十多岁的老书生当热晕,赵鸢命人将他抬下去休息,骨质疏松的老人家指着赵鸢的鼻子大骂:“我等了一辈子才等到太和开科举,你一个没断奶的女娃娃,竟敢剥夺我科举的资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赵鸢没辙,只能请来县里的大夫在旁边伺候着他。 其次便是有几个临时衙役受不了这活,抱怨声恰好被胡十三郎听见了,胡十三郎拎着几人出去“教训”了一通。 结束考试时,忽然有个考生站起来撕了试卷,他跳上桌子,扬起纸屑。 赵鸢想,他一定是疯了,于是唤人来将他送回了家。 太和县立县以来的第一场科举,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考试结束那一瞬间,百名考生完成了迈向仕途的第一步,而赵鸢也终于完成了自己仕途上第一个成就。她蒙头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便开始马不停蹄地阅卷。 赵鸢第一个阅到的是高程的卷。 县里的考试和其它地方一样糊去了考生姓名,但因她看过高程写的文章,所以一眼识别出了他的卷子。 试题有两道贴经,一道杂赋。 高程默写的经义一字不差,杂赋正是称绝。 赵鸢欣慰地笑了:“李凭云果然会识人。” 高程的文章恰如他那一双碧眼,艳丽卓绝,叫人过目难忘,久久流连,以致赵鸢再看别人的文章,毫无兴致。 正当她打哈欠时,王道林散着头发冲进了明堂:“赵鸢,你个贱人!” 赵鸢放下手中试卷,抬头冷漠地看着王道林:“阅卷是你我二人之责,王主簿为何现在才现身?” 王道林指着她的鼻子:“你一个屁都不懂的妇人,竟敢没有我的吩咐临私自更换试卷!” 赵鸢镇静道:“昨日考试前,我不小心将墨洒在了原先的试卷上,考生都在等我,我只能拿出之前多出的那份卷子发给他们。” “你明明早有准备,要不然从哪变出百来份卷子!” 是啊,她从何处变出另一套试卷呢? 整个太和县只有一个印刷作坊,恰好是王家人开的,她若想私印试卷,不但没有门路 ,更是违法。 可她明知道王道林卖题,若她把原先的试题发给考生,便是蔑视科举公道。 她自己是科举过来的,因女子身份,也受过一些不公的诽谤,她深知公道的重要性。 对一无所有的读书人来说,公道是他们的全部。 最后用在考试的这一套试卷,有百余份,是她一张一张亲手抄的。 面对王道林的指责,赵鸢不打算还嘴。 狗与她吠,何必计较。 “赵鸢,你想自己找死,到时候就算跪在我脚下像母狗一样求我,我也不会替你说半句话。” “王主簿,这话过分了。”周禄从明堂外走进来,指责王道林:“孔孟而圣面前,何出妄言?” 周禄毕竟是京兆府的官,正儿八经的进士,又是王家请来的人,王道林不敢得罪他,拂袖道:“周主簿,我可提醒你,这娘们最会装单纯,别被她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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