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大方道:“行啦行啦,你要真着急,咱们现在就去城西门插蜻蜓,他要是看到,就知道你在找他,肯定会来找你的。” “多谢。” “谢啥,赵大人,别忘了咱们得赌约啊,他对你越上心,我赢面越大。” 二人去城西门插了稻草蜻蜓进去,赵鸢怕风把蜻蜓吹走了,所以她特地多编了几只蜻蜓。 然而三天之后,蜻蜓依旧挺立在残砖的裂缝里,没有风把它吹走,也没有人将它取走,更没有人来找她。 整整三天,李凭云杳无音讯。 中午时赵鸢又想去城西楼检查一次,六子知道她为了准备举办策试,几乎没有能喘气的机会,想让她趁中午休息一会儿,便在明堂拦住她,“赵大人,我去看就行了,你别累坏了。” “不多这一趟。” “赵大人,你找李大人,是想问他出身之事么?” “你早知道了?” “我跟你同一天得知的。” 赵鸢抿唇道:“若李大人是贱民出身,那他如今的功名,都得作罢。” 六子忽而认真:“说起李大人这个人,真是迷雾重重啊,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赵鸢深有同感:“谁说不是呢。” 六子又道:“但是赵大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世上人,十有八九都被猪油蒙心,只分贵贱,不分善恶,赵大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其实这件事的根本在于她信不信李凭云,她也许偶尔被雾障遮掩,可是在她内心最深最深的地方,坚定地相信着李凭云。 这一日依旧没有李凭云的消息。 解试已经报名结束,赵鸢在胡十三郎的帮助下,三天时间审了一百人的背景。她将最后一个合资质的考生名字写在花名册上,终于完工。 此时乌云滚滚,将黄昏压地晦暗无比,赵鸢想趁雨来之前速去外面吃一顿好的犒劳自己,但刚出明堂,就听到一声擂鼓轰轰。 她先当做是打雷声,毕竟太和县衙门的鸣冤鼓只是摆设,在司徒的懒政之下,七八年没人敲过它了。 咚咚咚——咚—— 如此有节律,已非雷鸣可以做到。 所以,真会有百姓敲那破鼓? 虽然她想当一名合格的百姓父母官,但非要在她出门觅食前鸣冤吗? 罢了罢了,身为百姓父母官,百姓吃不饱,她怎敢先吃? 怀着伸张正义、为民请愿的志气,她疾跑向县衙门口。 鸣鼓之人看到她,将鼓槌在手里转了一圈,放回鼓槌架上,道:“没想到这破鼓真能敲。” “李大人?” 赵鸢擦亮眼,当真是李凭云! “李大人!你看到我留的蜻蜓了?” “什么蜻蜓?” “...没什么。” “赵大人吃了么?” “没...没有。” “吃什么?我请。” “徐大娘家的烤羊腿。” 徐大娘的姘头是个波斯商人,她在上床的时候骗来了对方的烤羊腿秘方,自己开起了店。徐大娘烤羊腿是太和县为数不多的美食,整个县城都飘散着炙烤香。 但烤羊腿量大且价格昂贵,只有商人和贪到司徒县令水平的官员才吃得起。赵鸢平日大手大脚,到了吃羊腿的时候,就捉襟见肘了。 当她坐到王大娘食肆唯一一间雅座时,不可思议:“李大人,没想到你和徐大娘还有勾结呢。” 徐大娘一个人讲一整盘羊腿端到他们面前,“姑娘,你有所不知,当初要不是李大人给我主持公道,我压根开不起店。” 徐大娘是个寡妇,长安贵族开放的民风还未吹到太和县,寡妇被要求不能二嫁,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孝顺公婆。她要抛头露面卖烤羊腿时,被公婆告上衙门,当时处理此案的正是李凭云。 赵鸢借着李凭云的光,吃到了大名鼎鼎的徐大娘烤羊腿,完全忘了李凭云是什么样的人。 “一条羊腿十两金,赵大人身为衙门命官,吃了我十两金,该当何论?” 赵鸢恨啊。 她怎么忘了李凭云这货是个奸诈小人了。 她喝口薄荷清茶,去去口中的油水,试着讨价还价,“我吃的这点儿,最多只有三两金。” 李凭云深知对赵鸢最管用的还是美男计。 他挑眉浅笑,“赵大人,帮我一回。” “我帮你!李大人,我一定会帮你回到衙门!” 多年后的岁月里,即使李凭云恨她恨到想要一刀杀了她,但只要一想到年少时她对自己满腔赤诚的喜欢,那些恨意便没了勇气。 他笑意渐深,“不是这一桩。有个学生和我一样出身贱民,想请赵大人网开一面,准许他参加今年解试。” 这可是赤裸裸的徇私枉法了。 赵鸢立马回绝:“不行。李大人,你我都是科举出来的考生,维护科举公正,是你我的责任,你怎可让我知法犯法?” 李凭云道:“赵大人,这是邀你与我同赃。” 亏你说的出口... “这学生你也认识,高程,当初是你将他的文章递到我面前的,他才华如何,赵大人比我更要清楚。” 赵鸢想到那个碧眼少年,想到那些让自己自惭形秽的文章,再想到他也是贱民出身,不禁质疑起科举的公正。 不公的从来不是科举,而是贪婪的人心。 “李大人,王道林买卖策试题目,我嗤之以鼻,你私下找我,让我将高程塞进太和的考场里,我和王道林又有何不同?再说,今日我为了高程一人作弊,那那些不认识你我,千千万万的贱民呢?” 李凭云面色瞬间冷淡,他望着窗边压来的阴云,道:“既然赵大人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费口舌功夫了,不过...只要高程有机会参加解试,一定能走到春试,届时,他会成为赵大人口中那千千万万贱民的希望。” “李大人,我若知道你是为这件事才请我吃饭,我断然不会答应,你住何处?改日我还你一条羊腿,今日的羊腿就当我没吃过。” 感情中被爱更多的人一定是赢家,李凭云很自信,不论自己用什么借口找她,她都会跟自己。 “赵大人,天色已晚,而且看来是要下雨了,让楼下车夫送你回去吧。” 他这般说着的同时站起了身,话罢就直接离开。 “惯的你...”赵鸢嗫嚅道。 她让店小二将剩下的羊腿打包,拎到马车前,直接对车夫道:“跟着李大人。” 车夫纳闷道:“咱这么大一马车,不太方便跟踪人啊。” 想想也是。赵鸢道:“那车夫大哥,你先回去,我步行回衙门,正好消消食。” “赵大人,咱没文化,又不是傻,你刚才说过要跟踪李大人的,咋可能是回衙门。” 赵鸢僵硬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还不走?” 车夫从车厢里抽出一把雨伞,“今夜肯定要下雨,这是李大人给你备的伞,你打着伞,正好做掩护。” 赵鸢空有书袋智慧,缺了些街头智慧。她觉得车夫说的有道理,便接过伞,然后把打包的羊腿送给了车夫。 今夜干打雷不下雨,街上零星的行人看到有人打着伞鬼鬼祟祟,不禁不寒而栗,相互絮叨:“最近还是少在夜里出门,碰到精神失常,咱有理也说不清。” 赵鸢抓着伞连躲带藏,跟着李凭云来到一条熟悉的街道。 李凭云走入一栋豪楼,躲在暗巷里的赵鸢从伞檐的遮挡中露出一双嫉恶如仇的眼睛,狠狠盯着“真红楼”三个字。 好你个李凭云,几天不见人影,原来是住在青楼里了! 也罢,国子监的女学生都说,十个男的九个花,剩下一个是yangwei。 她的心上人,可以是贱民,不能是贱货! 赵鸢转头就走,刚一转身,撞到一黑面。 不下雨的时候,比打伞之人更不正常的是什么? 是身披雨披,斗笠遮面之人。 赵鸢以为自己碰到变态了,把伞砸向对方,撒腿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对方痛叫一声,然后追了上来。
第38章 恶人与狗1 夜黑风高,身着雨披之人对赵鸢紧追不舍,她只能往人最多的地方跑去——真红楼。 那人不料赵鸢一个官家小姐,跑起来和山间野兔似的,朝她背影喊道:“赵主簿,是我!是我!” 赵鸢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却实在想不起来。情急之下,对方道:“是我,田早河!” 甜枣核?哦不,是肃州刺史田早河。 赵鸢停下来,回头盯着对方:“田大人?” 田早河将斗笠拨开一条缝,露出脸,“我这趟是私下的行程,怕被别人认出来,才遮着脸。” “田大人,您来太和县有何贵干?” “此处人多眼杂,咱们进去说。” 赵鸢向真红楼里望了一眼,大堂里胡姬正在抱着琵琶表演,对于太和这个小县城的草民们来说,这样的表演,是他们一生唯一的旖旎,所以不必过多描述,场面自然哄闹十足。 田早河带着赵鸢从正门进来,他骨子里是个墨守成规的读书人,就连胡姬小露的香肩都不敢正视,一路低头往前冒进,赵鸢随他来到了后院的杂房。 那是一间衰败的草舍,滚滚黑云在它的上方聚散变幻。 当惊雷劈下苍穹的时候,草舍里传来的读书声,穿破电闪雷鸣。 田早河和赵鸢停在窗外,赵鸢透过窗户缝隙向里面窥探,屋里十几个读书人盘腿而坐,有少年,有老者,其中最当瞩目的是一个碧眼少年。 而在他们正中央,不拿书本,侃侃而谈的,正是一身布衣的李凭云。 田早河道:“真红楼的姑娘们有养读书人的习惯,李县丞但凡有空,就来这里讲学。上次你们来玉门关,我才发现高程这孩子一直在学馆偷学。我想叫他去和其它学生一起上课,我的老师致真嫌弃高程出身,不肯收他。反而是李县丞得知此事,提出要亲自教他。” 这事若是要细说,还是赵鸢促成的。 赵鸢问道:“田大人今日是来看望高程?” 田早河道:“是为这个,也为别的,赵主簿,高程出身贱户,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但我田某人拿自己前程跟你担保,这孩子生来就是要读书写文章的,若他能参加科举,一定能走出陇右。” “田大人是一州长官,权力比下官不知大了多少,为何非要下官做此事?” 田早河道:“赵主簿,因我有事求你,所以也就坦白相告了。我同李县丞同年科举,他走上了凤凰台,我却止步省试,以我乡贡的资格,没有世族们在背后推着我,是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地步。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推举我,条件就是把他们的人安排在各处官府。陇右官府是他们的官府,田某是个出不了力的傀儡。 ”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4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