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觉得梁国郡主这番话说不通:因有人为她指路,所以她就必须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么?像父亲的傀儡,像兄长的影子。 赵鸢低头咬唇,等嘴唇快被她咬破了,她嗫嚅道:“娘,我总要学会自己走路,哪能让人永远掺扶着。” 梁国郡主将赵鸢抱在怀里:“儿啊,你不在爹娘身边的这段时间,爹娘担心坏了,现在你终于回来了,你想去哪里就告诉我们,我们会为你选择一条最平安的路。” 明明是母亲的怀抱,赵鸢却感到无比窒息。她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在她的眼中,自己不过是谨辞的影子罢了,可谨辞糊涂,不代表她也糊涂。 赵鸢将母亲送回屋,自己又回了菩萨殿前。 赵鸢做事追求一个公平,观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挨个都拜了一遍,最后她停在文书菩萨面前,双手置于头顶,深深叩拜。 “文殊菩萨,请您一定要保佑我仕途顺利,还有...若您允许我贪心的话...” 若贪心是被允许的,她希望和李凭云在这条路上重逢。 等了几日,到了尚书省放榜的日子。赵鸢和一众青年主簿在尚书省外已等候了一整个上午,天要雨不雨的,沉沉闷闷,下午时,胥吏终于将榜文贴在了布告栏上。 赵鸢可挤不过一群臭烘烘的男人,她看到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沮丧而归,所有人都散去时,她才上前查看。 她当日考的是吏部,先在吏部一列寻找自己的名字,不料在榜首看到了周禄的名字。 周禄?榜首?我会输给这等宵小之辈?赵鸢不可置信。 她是读书人,谦卑的外表下,是清高孤傲的骨,想那日考试时的表现,周禄无功无过,远不及她。不过尚书省的尚书们,各有所好,也许综合考量过后,认定周禄比她更适合进入吏部,这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未进吏部,还有进底下各司的机会,赵鸢在吏部各司里寻找自己的名字.... 没有,还是没有...有了! 赵鸢二字,赫然写在礼部祠部司一列。 跟在赵鸢旁边的小甜菜刚认字不久,好奇道:“赵大人,祠部司是什么?” 赵鸢亦不相信这个结果,她边失魂,边解释:“是祠部司,掌管掌祠祀、享祭、卜筮、僧侣等事务。” 小甜菜知道赵鸢格外迷信,于是拍掌叫好:“赵大人,这可不正如你的愿了?掌管卜筮之事,那是不是你就能见到神仙了?” “我...”赵鸢回过神来,“我只是信奉,并不代表想和他们共事!” 祠部司,向来是权贵子弟们的最佳去处。祠部的事,看起来好似上管天文下管地理,皇家命数都关乎于此,但其实是一份顶闲的职务。 赵鸢知道这事背后必有蹊跷,正打算回府去质问父亲,周禄从尚书省里走出来,高声道:“赵主簿,听闻你进了祠部司,恭喜恭喜。” 赵鸢停下脚步,换了一副稳重的面色,转身朝周禄作揖:“周主簿,吏部三年才招一名主簿,是该我恭喜您才是。” “周某不才,能进吏部,多亏赵太傅的荐信,周某正想寻个日子上门拜访赵太傅,不知赵主簿可否先将周某的感激之情转达给赵太傅?” 赵鸢脸色黯如猪肝,小甜菜怕赵鸢被气死,于是装模作样抱着肚子道:“大人,我我我好像...来那个了。” 赵鸢道:“周主簿,女儿家私事,看来我得先告辞了。” 二人回到赵府的马车上,赵鸢立马骂了句难听的话。 小甜菜能看出来,赵鸢近日心情实在不佳,不用说,都是尚书省选官一事害的。 她好奇道:“大人,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官家小姐么?我不来长安,都不知道原来你家世如此显赫。” “官家小姐...就一定好么?”赵鸢笑了笑,如果不是她做了官,永远不知道官家小姐的日子有多么悲惨。 官家小姐被锦绣繁华蒙蔽了眼睛,不知生民疾苦,不知山外有山。 “那您没有进入自己想去的地方,下来该怎么办?” 赵鸢没有质问任何人为何自己的名字最终会落在祠部司,因为她知道,就算她问了,结果也不会有所不同。她的荣华富贵,她的才学机遇,都是赵家给的。 父权的正确性,若她敢质疑,便是不孝。 大邺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日尚书省,终身尚书省。进了尚书省,从九品胥吏熬到五品郎中,几乎需要一辈子。 赵鸢成为祠部司一名掌管僧侣的主事,这位子说重要也不重要,说简单也不简单。 大邺皇室礼佛,每月宫中都有一次讲经,赵鸢的责任便是帮助礼部侍郎寻找民间的高僧入宫讲经、交流佛法。 整整两个月,赵鸢都在和和尚尼姑打交道,裴瑯也许久没见她了,于是假借办公来尚书省探望她。 此时赵鸢正被两个老和尚缠着送礼,她对付不过他们,于是假装晕了过去。 裴瑯将她一把接住,防止她直接倒地,那俩老和尚怕惹事,立马告辞。 “人走了。”裴瑯道。 赵鸢睁开眼,立马从裴瑯怀里蹦出来,“终于走了。” “年底将近,初三的礼佛是宫中重中之重的活动,想必这段时日长安的秃驴都跑来贿赂你,盼望能在新年的礼佛节上露个脸。” 赵鸢道:“你还笑?现在我一看到光头的,就想撒腿就跑。” 裴瑯本来是想跟赵鸢谈他们的婚事的,可看到她如此疲惫,便不敢提了。 二人坐下来,吃着食盒里的糕点,一个小吏匆匆跑来,愁眉苦脸地对赵鸢细声道:“赵主事,有贵人要见你。” 活来了,赵鸢抛下裴瑯,快步走向礼部待客的雅室。 见到亭中雍容华贵的女子,赵鸢呆了呆,立马下跪行礼:“微臣见过乐阳公主。” 乐阳公主是女皇的女儿,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情是出了名的骄纵。赵鸢从前入宫,乐阳公主从未正眼瞧过她。 今已是十二月,乐阳公主身披三层狐裘,她拿毛茸茸的袖子扫着自己的下巴,“赵主事,原以为你能给咱们女人争口气,好歹考进吏部,让更多女子做官,怎如此没出息?镇日和和尚道士为伍?” 赵鸢从善如流:“是卑职才疏学浅,技不如人,辜负了公主厚爱。” “得了得了,你这官腔打的溜,偏生本宫不爱听。今日找你,是有事求你相助。” 赵鸢皱眉:“微臣一七品主事,不知如何帮得了公主?” “别的你帮不上,这件事,还真非你莫属。”乐阳公主勾了勾手指,“过来。” 赵鸢脚步挪动,走上前。 乐阳公主在她耳边道:“新年的礼佛节,我想请你举荐一位高僧入宫,此人身在洛阳白马寺,法号玄清。” 赵鸢早已将民间有声望的和尚名号烂熟于心,却不知有这样一位玄清大师。 眼下乐阳的行为严属行贿,她断然不能答应。 “公主,微臣只负责举荐高僧,最终谁能进入宫闱参加礼佛节,是由崔侍郎定夺的。” “谁不知道崔侍郎不管事?赵主事,你的心眼拿来糊弄那些和尚也许刚刚足够,糊弄本宫,到底嫩了点。” 赵鸢道:“公主,卑职...” “少跟我打官腔了,赵鸢,我舅舅是你们尚书省的长官,你当知道,只要我一句话,就能把你从尚书省赶出去。” 赵鸢肩膀一震,忽然有些晕眩。从前她在太和县,好歹是长安派去的人,不会有人明着压她。 这被权势欺压的感觉,叫她难以呼吸。 乐阳上前,长长的指甲勾起赵鸢的下巴:“赵鸢,别以为母后看重你,本宫就不敢动你。她越是看重的东西,本宫越想摔个粉碎。你无法将玄清弄来长安,就给我滚出长安。” 赵鸢一个退步,躲开乐阳的指甲,她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公主,卑职只说这事办起来有难度,没说不能办。既然是公主所托,卑职定竭尽全力,哪怕赔上官帽,也要把这位玄清师傅接到长安。” 乐阳冷笑道:“赵主事,不愧我母后对你另眼相看啊,原来是你和她一样,一肚子心机坏水。” “公主,您这话侮辱的不是卑职,而是您的母亲。” “本宫和自己母后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行了,今日就到这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本宫来过。” 乐阳身影旖旎而去,赵鸢望着那华贵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 裴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公主找你所为何事?” 赵鸢回答:“公主跟和尚那码事。” “鸢妹,你可真俗气啊,不是所有的公主都跟和尚有一码事的。” “她要找的和尚叫玄清,人在洛阳,名不见经传,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八成是那一码事。” 裴瑯听到玄清这二字,目光一震:“也许真不是你想的那码事,鸢妹,那个玄清,是个老秃驴。” 赵鸢回过神:“你知道此人?” 赵鸢理所当然地认为:裴瑯广结善缘,知道有这号人倒也不足为奇。 “此人说来,跟你也有渊源。此人入佛门以前,是个教书先生,也非洛阳人,而是南边洛州的人,他是周禄的先生。” 赵鸢深思道:“周禄擅长作赋,他曾写过一篇《南荒山水录》,记录了南方蛮荒之地的地理水文,乐阳公主对其爱不释手,就把周禄引荐给了她的舅舅陈国公,周禄被补录为进士。他为官后,先在洛阳任职,将他恩师也带去了洛阳...可这和我有何关系?你知道我不待见周禄,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裴瑯见赵鸢分析的头头是道,却得出一个狗屁不是的结论,他摇头道:“鸢妹,你是我的亲姊妹,我对你的关心远比你想的更多。我之所以会找人调查这个叫玄清的和尚,也是因为你。” “别卖关子了,快说!” “周禄只是他后来带的学生,他有位关门弟子,你也认得,名字正好唤作李凭云。”
第58章 无量菩萨3 自女皇登基以来,原先皇室的皇子们相约剃度出家,以此来反抗这个女人,逼她退位,谁料女皇不但不吃这一套,还在宫里建了一座佛寺,以修行之名将这些皇子困在宫中。 不但如此,她更是发明了礼佛节,每年请九位民间高僧入宫为这些皇子们讲经。此节定在大年初一这天,其它人都在喝酒吃肉,庆贺新年,而这些皇子只能青灯古佛,此举正是为了提醒那些皇子们当初的做法有多么愚蠢。 礼佛节提前一个月,礼部会送来高僧的名单,由女皇盖印以后,便开始请名单上的高僧入长安,由祠部司对他们进行招待,并组织教他们宫礼。 今年这一切的负责人,便是祠部司新来的主事,赵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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