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多嚣张,到了龙溪这个顶头上司面前,还得乖乖听话。 赵鸢是刑部的人,官职虽小,管四海狱吏刚刚足够,龙溪对她亦是恭敬。 赵鸢短短半个时辰,感受到了何为权力。 权力,是绝对的力量,它和身份地位其实没有直接联系,最本质、核心的,还是暴力。 她此时此刻拥有的一切权力,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不是因为她的官职,而是因为她失手砍下的那一刀。 龙溪献上囚犯名册:“晋王府抄家一百二十七户,过黄河时,晋王意图反叛,有三十人随其叛乱,当场斩杀,抛尸黄河,还剩九十七个活口。” 赵鸢对着名册,一一清点。 路过一个青年囚犯时,她脚步停滞了。 那时当时她被晋王关押时,看守她的侍卫。他没有同她说过半句话,别的侍卫出言调戏,他会帮忙挡回去。在赵鸢快要饿死的时候,他曾偷偷递来一碗清粥。 善意,往往比大奸大恶更折磨人心。 押送囚犯,是少了人就得掉脑袋的活。赵鸢清点了三遍人头,包括女眷。 问题就出在女眷上,赵鸢分明记得,晋王有个叫茹娘的小妾,晋王对她爱不释手,她帮过自己,赵鸢对她印象深刻,可囚车里的茹娘,和她见过的茹娘完全对不上脸。 她大抵是逃走了吧,赵鸢心想。 她合上名册,对龙溪和众人道:“清点完毕,自此刻起,由刑部押送晋王同党,各位陇右同僚辛苦了。” 龙溪临走前,同赵鸢嘱咐:“今日这个逃犯,虽然被挑断了脚筋,但是有武功,赵主事多加防范。” 赵鸢记得胡十三郎离开太和县之前,手脚很利索的。他武艺不低,在西域难逢敌手,又怎会被挑断脚筋呢。 押送之事不得耽搁,赵鸢望了眼天,突然下令:“今夜在汾县驿站落脚。” 郑东道:“赵主事,现在赶赶路,天黑就能回长安了。” 赵鸢道:“天上云成絮状,怕是有雷雨,行路在外,安全第一。” 郑东抬起头,天上的云一卷一卷,像棉花一样堆成团。 他好奇道:“赵主事,你怎么知道?” 太和县时候,李凭云天天盯着天看,赵鸢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便抽空看了讲天象的书。 她呢喃道:“老天爷,既然要来天灾,就免了人祸吧。” 但人祸哪是她说免就免的? 既然要赶在降雨前到达汾县,就得快马加鞭。乌云一路追着他们,赵鸢果断道:“走小路。” 郑东十分犹豫,走小路若出了事,他们也别想活着回长安了,可这姑奶奶今天突然长了反骨,一意孤行,就要走小路。 一行人刚踏上小路,几十名黑衣山匪从天而降。 郑东哭道:“我就说吧,走小路准出事!” 赵鸢总算松了一口气,“等了这么久,诸位也该累了。” 田早河想赵鸢怕不是疯了,还没来得及组织抗匪纪律,几名狱卒突然冲上前,随后,另一帮人马持剑杀了出去。 田早河看着前方杀成一片,道:“赵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鸢故作老道:“李大人都提醒我此行不易了,我这么听话的人,会不做准备么?”
第77章 灾星2 逐鹿军平日里是小侯爷的跟班玩具, 真正作战时,力量不容小觑。 打赢后,阿元拉开“劫匪”的面罩, 内外检查了一通后, 笑呵呵道:“就几个普通的劫匪,还好哥几个儿正好路过, 正好, 送你们一程。” 郑东愕然:拔刀如此迅速,真是正好路过么? 在阿元带领的逐鹿军护送下, 一行人平安赶到了汾县驿站,时间刚刚好, 前脚到了驿站, 后脚电闪雷鸣。 阿元趁着郑东带人登房时,在一旁对赵鸢说:“方才那帮拦路的劫匪,是阉人。” “这意思是, 都是宫里来的...” “八成...不,十成。宫里不会把有武艺的阉人放出来的。” “所以,我, 杀了陛下的人?” 阿元笑笑:“赵姑娘,你还不明白么?是陛下先要派人杀你, 当然, 她的目标肯定不会是你, 而是晋王府的囚犯,你充其量, 是个陪葬的。” 赵鸢不寒而栗, 反讽道:“能成为陛下的刀下亡魂,真是三生有幸啊。” 阿元道:“赵姑娘, 这下你该明白了,为何小侯爷宁醉生梦死,也不入朝做官了么?” 赵鸢对恩怨一项拎得清,“我的仕途是陛下给的,她是我的恩人,要除我,我也无话可说。” “赵姑娘,你这是愚忠。不过这事也好交差,侯爷进宫对陛下说放不下你,所以找人跟着你保护,他在陛下心中一向是个不着调的形象,用儿女私情很容易就化解了麻烦。” 赵鸢听够了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安顿好囚犯,她吩咐阿元:“有金疮药么?” 阿元拿出随身带的包包罐罐,正好还剩下半包金疮药。 赵鸢拿着金疮药,去了关押胡十三郎的柴房。 逃犯只有重病看守的待遇,郑东亲自上阵看守,门窗封死,胡十三郎插翅难飞。 赵鸢道:“我去看看他。” 郑东:“赵主事,这不大好吧...” 赵鸢道:“他身受重伤,又被锁着,你不必担心。” 她进了柴房,被枷锁铐住手脚的胡十三郎瑟缩成一团。他知道赵鸢来了,冷哼道:“用不着你可怜我。” 赵鸢道:“可怜你?我闲得慌么?问你两件事,第一,当初你已经知道晋王在劫难逃,为什么还要回去晋王府;第二,囚车里的茹娘不是真正的茹娘,真正的茹娘去了何处?” 胡十三郎抬起脸,他咧嘴笑了。 “赵大人,你知道什么是情义么?” 忠孝是什么,她很清楚,情义是什么,却未见其状。她是一个做事讲理的人,哪怕是喜欢上一个人,也要分析出喜欢对方的道理来。殊不知,许多事都是发于内心,它们没有道理。 “情义能当饭吃么?” “我爱王爷,我能为他死,但他心里装的是茹娘那个小贱人,所以我会想方设法救茹娘,情义就这么简单,你懂了么?” 赵鸢最讨厌别人看不起自己,往日长安城里那些长辈瞧不起她,她不敢反抗,对付这条将死的狐狸,绰绰有余。 她朝胡十三郎断了脚筋的地方踢了一脚,“你自夸归自夸,少拿我跟你比较。” 胡十三郎忍不住痛叫,赵鸢蹲下来,用钥匙打开他手脚地镣铐,丢下金疮药:“情义救不了你,但是金疮药可以。上完了药,懂事的话就自己扣上镣铐。” 说罢,起身,拍拍袖子,深藏功与名,离去。 赵鸢知道胡十三郎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她给他打开镣铐,是仁至义尽,至于他走不走得了,那是他的本事。这样做,是真正的互不亏欠。 虽然拦了女皇的人,但她今日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自己的决策,发于自己的内心,她在自满中睡去。 在所有人安睡时,一场山雨迅猛来袭。 汾县三面环山,一面邻水。驿站坐落在汾县辖区的山区琼庄,琼庄别名穷庄,村民未受教化,山匪穷出,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这里土地贫瘠,种不了庄稼,没有农收,何谈教化。 原生村民大部分迁徙去了别的地方,或去长安谋生,村里只剩老弱病残,房屋没人修缮,一刮风就摇摇欲晃。 今夜不是刮风,而是暴雨。 水涌土崩,顷刻间,整个村庄被泥沙覆盖。 赵鸢和所有人一样,在梦里被掩埋,她醒来的时候,房梁压在她的背上,丝毫动弹不得。都说人遇到危难时,要么看到佛光,要么看到走马灯,赵鸢什么都没看到,她只是昏昏欲睡。 就这样睡吧,下一辈子,这官谁爱当谁当去。 沉睡之际,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赵鸢被一把扛起,那人拼命往山上跑,赵鸢只能感觉到他一直在跑,一直在跑,跑了很久,天还没亮。 他们跑到了山顶上的土地公公庙里,赵鸢被扔在土地公公神像旁边靠着,她口干舌燥:“狐十三,发生什么事了?我做梦了么?” 狐十三破口骂道:“做梦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山裂了,泥沙把整个村子都埋了,我就说,贼婆当政,天必灾!” 山裂没裂赵鸢不知道,于她而言,天已经塌了。 她踉跄跑出土地公公庙,暴雨之后的一线黎明格外绚烂。 上是壮烈的黎明,下是破碎的苍生,她夹在其中,罪无可恕。 全被埋了,整个村子都被泥沙掩埋了。房屋被埋了,村民被埋了,典狱司和她一起前来的狱卒被埋了,晋王府的囚犯被埋了,帮过她的侍卫被埋了,因她而来的阿元和逐鹿军被埋了,田早河被埋了。 赵鸢冲下山坡,胡十三郎拉住她,“你想干嘛?” “去救人!” “奶奶的,要是能多救,我就多救几个了。你看看,一个房梁就能压死你,你这身板,救谁去?天灾来了,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赵鸢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去汾县官府搬救兵,无论如何先救人!” 胡十三郎平日里总是看不惯赵鸢,看不惯她满口仁义,看不惯她道貌岸然。但到了真正的危急时刻,她能迅速压制住自己的感情,让理智做主。 一个弱女子,一个伤员,没有马,没有骡子,全凭一双脚从村庄奔到汾县衙门。 汾县是女皇的家乡,县里说不上繁华,但处处透露着天下第一“儒”县的庄严。 赵鸢找上衙门,汾县县令得知此事,立马着急了衙门全部人手。可笑的是,偌大县衙,可立即调用用的人手不到十个。 胡十三郎看了眼那些人,“就这几个人,是去救人还是送死?你们楞大个衙门,没人么? ” 汾县的张县令不好意思告诉赵鸢,前几天女皇娘家,陈家要修新宅,征用县衙的人手,他不敢拒绝。 “赵主事,陈家有兵,救援刻不容缓,可以问陈家借兵,兹事重大,他们不会见死不救。” 赵鸢接受了这个提议,他们兵分两路,胡十三郎带人去救援,她和张县令去搬救兵。 此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刚走没几步,又下了雨。和昨夜的雷暴不同,白天的雨,缠缠绵绵,淅淅沥沥。 赵鸢想起几年前国子监女学里流传过的一句打油诗,雨打芭蕉琵琶声,听闻此声误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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