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瑯收到赵鸢的信,不假思索召集逐鹿军,在城门口,被人给拦了下来。 拦他的人是李凭云。 他说:“裴侯隐藏了逐鹿军的实力多年,若是如今将逐鹿军暴露在陛下眼皮底下,很难不成为俎上鱼肉。” 裴瑯以为李凭云去了尚书省,就会保护好赵鸢。他愤怒地揪起李凭云的衣领,将他摔在城门上:“鸢妹在求我,我能置她不顾么?” 李凭云以为裴瑯对赵鸢无情,他错了。 一起长大的情分,面对彼此的赤诚,是多少后来者都比不上的。 裴瑯以为李凭云对女皇忠心耿耿,他也错了。 李凭云为了自己的前程,替女皇出谋划策,但他并不忠于女皇。 他效忠的,始终是一个清白人世,是他的心。 “我不会让赵大人出事,也能为裴侯保住逐鹿军,请裴侯再信我一回。” 孤傲的李凭云,在裴瑯面前说出“请”字,便输的一塌涂地了。 他所谓的办法,就是带着长安城里的书生、盗贼前来营救,因为他无权无势,只有这些信众。 赵鸢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天真的塌下来,书生也能顶半边天。” 裴瑯揉了揉赵鸢乱蓬蓬的头发,“我找人送你去临近的县城,洗一洗吧。” 赵鸢摇头:“人没全部救出来,我不走。” “你说你,怎就如此自不量力呢?这是天灾,没人能预料,也没人能阻拦。” 赵鸢道:“我没有能力,但我有责任。” 裴瑯叹气:“罢了,你从小就这样。” 裴瑯投身救援,到了后半夜,赵鸢见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她悬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片刻。 有人死了,有人受了重伤。一切太匆忙,还来不及统计。她不敢去有人的营帐里,四处都是旷野,唯一清静的地方,是被尸堆隔开的小河洲。 赵鸢跑到尸堆背后,她无措地蹲下,眼泪没骨气地往外流。 她哭的太伤心了,没有听到脚步声。 李凭云方才见她离开,掌灯跟上来,没想到会见到这场面。 赵鸢算不得坚强,但她很骄傲,很好胜,眼泪这样脆弱之物,不属于她。 他吹灭了灯,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听着她的啜泣。 赵鸢不愿在人前示弱,她擦了眼里,用浓重的鼻音说:“李大人,见笑了。你来帮我,礼部的事务怎么办?” “赵大人,你忘了这几日是沐休么?” 朝廷的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是没有沐休一说的,沐休之日,要么忙于政务,要么忙于笼络人脉。 所以,李凭云是为她来的么?她不敢相信,也不敢问。 李凭云静看了她片刻,弯腰把灯扔到一旁,“过来。” 赵鸢没有听他的话,她无动于衷地抹着眼泪。赵鸢骨子里要强,又染了文人爱面子的毛病,她最怕李凭云看到自己这样子了。当初李凭云不让她来,她不听他的话,自信满满要亲自前来,结果搞成了这样。 李凭云抓住她的手腕,“我不会记着的。” 赵鸢被他拉到了怀里,原本已经麻木的心,再次脆弱了起来。 她抓住李凭云的袖子,头埋在他怀里。 李凭云的目光依次落在尸山、救灾营帐和远方与天地相融的断壁残垣。 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天灾,它无可避免,恰如他和赵鸢的这场相逢。 赵鸢的哭声减弱,只剩隐隐啜泣声。她抓着李凭云衣袖的手依然用力,李凭云问她:“饿么?我出发前随手抓了个果子。” “饿...可是更困。” 她如是说着,眼皮越来越沉重,许久听不到她的话音,李凭云晃了晃她,她竟站着睡着了。 李凭云叹了口气,他单手翻过赵鸢的身子,另一手穿到她的腿窝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并不是个羸弱的姑娘,可抱起来,依然轻飘飘的,李凭云觉得她随时会融化在自己怀里。 他抱着她从尸山之后走了出去。受灾地的临时营帐不多,救出来的百来人挤在同一个营帐里,李凭云找不到一处能让赵鸢休息的地方。他四下望了望,离营帐不远处,有几根被遗弃的梁木。 他抱着她走到梁木旁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后半夜,雨停了,天上出现了星空。李凭云看着远处的星空,他本不是一个多虑的人,这一刻,脑海却不受控浮现许多人,活的,死的,许多事,坏的,和更坏的。 “知道么...”李凭云喃喃道,“碰到我,是你走运。” 他低头闻了闻赵鸢的头发,皱皱鼻子,心想,一个姑娘家...不,一个人,怎能馊成这样。 因为这个人是赵鸢,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李凭云向天祈祷:希望不要染上她的馊味。 也许,他真正要祈祷的是,长夜永存。 赵鸢两天两夜未眠,浑身力气被抽干,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待她醒来时,天已大晴。她不知时辰几许,环顾周围,陌生而空旷。 这些天的记忆慢慢回来,她记得,在她入睡前,营帐里挤满了人,怎么现在空无一人呢? 赵鸢飞快冲出营帐。 “赵大人!好不容易熬的红糖姜汤,差些被你撞翻了!” “六...六六子...人呢?怎么全没了?” “早晨张县令派人过来,把受灾的百姓都接走了,你们官衙的人,和李大人带来的人,留在这里收拾死尸。” 听到百姓已经转移,赵鸢来不及松口气,她紧接着问:“田兄和囚犯呢?” 六子道:“甜枣大人砸伤了肋骨,吃了点沙,倒是没性命之忧,已经送去县城了,对了,你先喝姜汤,我熬了大半天呢。” “那晋王府囚犯呢?” “赵大人,人各有命,生死强求不来,晋王府的囚犯,全没了。”
第79章 血衣1 几人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把这些尸体分成两部分摆放,一部分是琼庄村民,一部分是此次送来的晋王府囚犯。 阿元拿着名册上前:“晋王府囚犯九十七人, 胡十三郎一人生还, 九十六人遇难。” 李凭云道:“当日关押囚犯的草棚被上游房屋砸倒,再被泥沙掩埋, 九十六人皆为老弱妇孺与伤残, 若有生还,才是奇迹。” 裴瑯道:“此事, 先别让鸢妹知道。” “晚了。”李凭云道,“我已让六子告诉了她。” “李凭云, 这关头, 你是存心找事么?”裴瑯冲上去拧住李凭云的衣领,将他向后推去。 李凭云淡淡道:“这些人的命,都是赵大人的责任, 为何要瞒她?” 裴瑯本不愿这时提起昨夜的事,但此时此刻,李凭云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他及其不爽。 赵鸢终究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昨夜李凭云抱了她一夜,逐鹿军和典狱司的人, 还有长安那些八卦的书生盗贼, 都看到了。 “李凭云, 你算个什么东西?替鸢妹做主?” “我与赵大人惺惺相惜,君子之交, 不知裴侯又是以什么身份问责于我?” 裴瑯彻底被激怒了, 他将李凭云扑倒在地,将其按在泥潭里, 一拳砸向他的脸。 “鸢妹看不穿你的这些把戏,不代表别人看不穿。你一面吊着她,一面败坏她名节,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你敢说,你不觊觎她的身份么?” 无稽之谈,李凭云懒得解释。 正七倒八歪休息的书生和盗贼们,看到李凭云被裴瑯打了,不问缘由冲上来帮李凭云出头,逐鹿军看到裴瑯被围攻,也围了上来。 赵鸢从营帐里出来,就看到书生、盗贼和侯府养的兵打的不可开交。 六子急眼:“赵大人,快去劝架啊!” 赵鸢头脑混乱不堪,她无力道:“让他们打吧,看谁能打死谁。” 见赵鸢不顶事,六子只能自己上了。两种力量互殴,唯一能停止的办法是出现更强大的第三方力量。六子一边活动身手,一边劝架,两帮人被制服地服服帖帖。 裴瑯带着逐鹿军,来到赵鸢面前:“鸢妹,我和逐鹿军都是来帮你的,你胳膊肘向外拐,真是让人寒心。” 赵鸢挨了一顿骂,她并不反驳。 裴瑯带着逐鹿军去山野里打猎发泄,赵鸢往停放尸体的地方走去,她脚步愈发沉重,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看那些囚犯的尸体。 她蓦一侧头,看到李凭云脸上的伤,惭愧道:“裴瑯偶尔是冲动了些,我替他向李大人赔罪。” 李凭云摸摸嘴角的伤,轻笑着问她:“赵大人,你已不是他的未婚妻了,拿什么身份替他赔罪啊?” “身份不在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在。” 是啊,一起长大的情分,岂是外人能插手的。李凭云上前一步,低头附在赵鸢耳边轻轻说,“那赵大人可要好好赔偿我了。” “李大人,可否容我先我安置这些遗体?” “你打算如何安置?” “就地埋藏,立碑。” “戴罪之身,不容立碑。” “刑部尚未给他们定具体罪名。” 六子说:“可赵大人,这些人,没人知道他们的生平,晋王是逆贼,若是以晋王亲眷身份给他们立碑,恐怕下一个要立碑的,是你自己。” 赵鸢想了想,“不能以晋王亲眷身份立碑,也不知道他们原本的身份,那就以我恩人的身份给他们立碑。” 这些遗体已经面目全非了,只能堆在一起火葬。六子砍了快木头,赵鸢亲自给墓碑题字。 做完这些事,又是一天过去,要返回长安只能再过一日。 赵鸢正准备回营帐休息,张疏突然到访。 “张县令,这时候前来,可是受灾百姓出事了?” 张疏愁眉苦脸,两根眉毛连在一起,“赵主事,百姓无恙,是你要遭殃了!” 赵鸢苦笑:“这我当然知道,晋王从犯在我手中无一生还,我活该遭殃。” “赵主事,若只是死了人,这事倒还好办。我一散衙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是因为得到消息,昨夜,陈公亲自入宫了。” 赵鸢喃喃道:“他不是年事已高,怎么还跑这么快...” “哎哟赵大人啊!”六子提醒道,“你真是会操闲心啊。” 张疏道:“陈公这时亲自入宫,八成是冲着你去的,光死了囚犯这一条罪名,就能要你小命。” 赵鸢沉默。 张疏道:“赵主事,陈家如此害你,无非是因为那天你在他门口骂的那几句,要不,你去认个错,陈公一八十岁的老儿,还敢跟你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斤斤计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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