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没有。李凭云不知怎的,竟有些怕赵鸢。 这很奇怪,他从来没有惧怕过什么,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在怕些什么。 他架着马,沿河走着。 正是长安夏日,绿树阴浓,楼台倒影,有风来袭,满城蔷薇香。 这是无数人读书人,读书读瞎了眼,写字写断了手,也要梦回的长安,他终于来了长安,看到的,却只有血流成河,白骨如山。
第76章 灾星1 在孟端阳叫赵鸢过去之前, 赵鸢已从狱卒口中得知了要去武安接囚犯一事。这事八成是落在了她头上,第一次带外勤,她跃跃欲试。 不过她也清楚, 这是苦差, 孟端阳那厮最怕她爹,不会轻易让她出外勤的。 果然直到快散衙时, 孟端阳才亲自前来, 赵鸢等着看他好戏,孟端阳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而是说:“今夜有位国子监的同僚宴请我,你应该也认得, 随我一同前去吧。” 赵鸢猜到是为了此次外出接囚犯的一事, 她没多问便答应了。 设宴的酒楼离尚书省相距甚远,想必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赵鸢随孟端阳到的时候,菜肴已经备好了。一桌菜, 她挑不出一个不喜欢吃的。究竟什么人,竟然比她还了解自己的口味? “孟老师,你的同僚何时来?” 孟端阳道:“快了。” 赵鸢没有先动筷, 她望着窗外黄昏,脸上没有神情, 黄昏余韵的红光落在她脸庞上, 衬出一抹不属于少年人的深沉。 包厢门被推开, 赵鸢条件反射般地起身回礼,看到来人的模样, 她话哽在了喉间。 孟端阳道:“既然李兄来了, 我先退避了。” 赵鸢没忍住,笑了出来, “孟端阳,真有你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听话,就搬来了李凭云。这帮男人,也许脑浆都灌进肠子里了,凭什么以为她会乖乖听李凭云的话?凭她对他从不遮掩的爱意么? 荒唐,荒唐极了。 赵鸢沉住气,道:“李大人,没想到你和孟老师还有私交。” 李凭云道:“先吃饭吧,饭菜凉了。” 赵鸢食欲全无。 “不吃也罢。”李凭云说,“出长安接囚犯一事,就让田兄替你跑一趟。他熟悉晋王身边的人,比你更合适。”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人,不愿让我去,派别人去就行了,何必大费周折的来劝说我?在你们心中,我是个一意孤行的人么?” “那你可以不去么?” 赵鸢言之凿凿:“不可以,不过是出几天外勤,至于如此大惊小怪么。” 李凭云低头倒茶:“我不希望你去。” 赵鸢闻言,静了静,又笑了笑。 她拾起筷子,先是夹了一筷子爱吃的鱼肉,又夹了一块爱吃的猪肉,然后是一筷子爱吃的青笋... 赵鸢吃到七八分饱,放下筷子。 “李大人,赌一把吧。” “赌什么,你说。” “如果这次我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往后你不得对我有半分假意。” “若你无法平安回来呢...” 赵鸢目光如炬:“没有这种假设。” 当李凭云拗不过赵鸢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傻爱慕着自己的姑娘了,她有了主见,有了防人之心,也有了识人之眼,而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两人谈判,最终的结果是赵鸢亲自带狱卒去接囚犯,田早河与她一同前去。 赵鸢知道自己接了这活,父母那里肯定不悦,她在官署躲了几天,临出发前一天才偷偷回家收拾了行李。 出门前,赵太傅的轿子正好停在府门口。 赵鸢闷声唤了声“阿耶”。 她拎着行囊的样子,让赵太傅难以控制地想到谨辞离家的那天。赵鸢注意到父亲的神情,心中猜出他又在想谨辞了。 她同父母的回忆,总是和谨辞有关。 他们心中是没有她一席之地,她越是要给自己挣出来。 “父亲若没别的吩咐,我得赶路了。” 赵太傅“嗯”了一声,等赵鸢远走,他忽然道:“你此去且大胆行事,不必有后顾之忧。” 赵鸢干脆地答了一声“知道了”,脚步轻快地离开。 此次接应的地点在武安,武安隔壁是汾县,那里是女皇的娘家陈家。若走汾县,虽然进,但避免不了要去陈氏一族拜会,这样一来就要多花半天时间。赵鸢决定舍近求远,绕过汾县。 一路上,田早河教同行的狱卒们认字,赵鸢一人倒有些无聊。 艳阳如斯,她望着天际缕缕浮云,心里浮现的却是另一朵云的样子。 “赵兄,喝口水。”田早河递来水袋。 赵鸢摇摇头:“我不渴,渴了再喝。” 出外勤有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解手。她终究是个女流,不能像这些男人一样,□□一开就能解手,只能从源头解决问题。 两人聊起来,赵鸢问:“田兄最近在做什么呢?高程赐官以后,咱们许久未见了。” “在小程身边帮他擦屁股,顺便教教学生。” “教学生?” 田早河笑得一脸慈祥:“李兄一有空就去鬼市教贱民和贩夫走卒,我和他都是太和县出来的人,自然不能落于其后,我就在村里教教乡下孩子,比天赋我比不过李兄,没准我的学生比得过他的学生呢。” 赵鸢才知道李凭云一直在鬼市讲学,从未间断过。 说起李凭云,她语气多了几分前所未见的娇纵:“我说怎么不见他人影呢,还以为他当了大官,就花天酒地呢。” “赵兄,李兄不是会花天酒地的人。他升了官,女皇赐他官舍和小妾,他都没要。别看他如今一步登天,他的心里,始终只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说来听听。” “万民的清醒。” 赵鸢陷入沉思,田早河道:“李兄跟我说过,他的抱负,一个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的将来。礼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告诉万民知道,礼节荣辱,与饱暖无关,这些是上天赋予人的本性,没有不公,便没有不屈,没有不屈,便不会有恶。而实现这个抱负,唯一的途径让万民都有书可读。” “清醒...”赵鸢不大明白这二字,但她仍道:“田兄,你们所愿一定能成真。” “哈哈,李兄说了,理想二字,重要的能不能实现,而是愿不愿意去争。” 李凭云不愧是一流的说客,仅是田早河转述,赵鸢心里也一阵澎湃。只是,很快她又陷入了自己小小的悲欢中,既然李凭云已经有了想要争取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它的都是被他放弃的... “田兄,你如此了解李凭云,我想向你打听,李大人他对我...” 赵鸢话音未落,官道旁树林里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鞭笞声混杂着辱骂声传来,田早河道:“是陇右人,他们说的是官话。” 赵鸢命令道:“郑东,带兄弟们一起去看看。” 郑东担心道:“赵主事,万一是匪呢?咱还是不惹这个麻烦了吧。” 林中又传来一阵笑声。 赵鸢道:“若是匪,这距离咱们也逃不了。” 她看向郑东腰间佩刀,想了不过一瞬:“给我一把刀。” 郑东一时情急,说漏了嘴:“赵主事,这可不兴啊,李郎中再三叮嘱我,不让你碰危险物件的...” 赵鸢道:“我和他谁是你顶头上司?” 李凭云平日对他们这些底层小吏温文尔雅,比起好脾气的李凭云,易怒的女人更不能得罪。郑东只好递出了刀。 赵鸢第一次握刀,刀很沉,她的手经抽了一下,带头进了林子。 郑东等人都知道赵鸢不但是太傅的女儿,更是礼部、刑部、安都侯府三方要保的人,不敢怠慢,立马横刀上前,在赵鸢前头领路。 林中,几个官差装扮的人对一个人拳打脚踢,口中说着无言秽语。 “跑啊!你再跑啊,不是喜欢当娘们吗?爷给你舔。” 借着几人的缝隙,赵鸢勉强看到了正在被□□的人。那人一头长发,衣服被撕的破烂,肌肤如雪,但听他奄奄一息的喘息声音,却是个男人。 口出狂言的官差正在解腰带,身后一声怒喝:“住手!” 那几名官差回头望去,看到一群穿着朝廷制服的官差,领头的却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他们心想,八成是偷来的衣服。 有人目光猥琐:“哪来的小娘们?这官差衣服压得你不合身,不如换我来压你。” 和他话音同时落下的,是一把刀。 赵鸢坐在马背上,双臂举刀,直砍向那人的脸。 人没事,好好地一张猥琐脸,被从中间劈成开,血汨汨流下,一向见惯酷刑的狱吏也看呆了。 赵鸢握刀的手越发沉重。她不是本意,她只是想吓唬对方,可刀太重了,它拽着她的手向下。 罢了,砍了就砍了,还能怎样。 她沉声道:“我乃刑部典狱司主事赵鸢,往后谁敢在我眼皮底下欺凌无辜,下场只会更惨。” 那帮官差吓呆了,跪伏在地:“小人不知是赵主事,赵主事,我们是在教训逃犯,并非在欺凌无辜。” “刑部有惩戒逃犯的规矩,可不是像你们方才那样。” 田早河跑到那名逃犯跟前,对方低着头,田早河给他披衣服的时候,看清了他的容貌。他惊了一阵,道:“赵兄...” 赵鸢闻言上前,在日光之下,那名逃犯无处遁形。 赵鸢哑然:“狐十三...” 胡十三郎声音嘶哑道:“赵鸢,老子不欠你的,要杀要剐你随意。” 没想到当初她给了胡十三郎自由身,他还是回到了晋王身边。胡十三郎没有害过她,也没有背叛晋王,她敬他的忠心。 赵鸢笑道:“堂堂西域第一大盗,沦落至此,真丢盗盟的脸啊。” 胡十三郎啐了一口,赵鸢对郑东说:“此人既然越狱,按逃犯处置,罚过之后,单独关押。” 郑东道:“是。” 欺凌胡十三郎的官差被赵鸢威慑,忙带着她们去和自己的头头会和。 赵鸢本以为,狐十三都能遭此欺凌,囚犯里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更别说了。但见到时,才发现他们被保护的很好。 此次押送囚犯的领头叫龙溪,是典型的陇右人,本分厚道。欺凌人的几个官差一路被他管束,心里积怨,胡十三郎在临近长安时突然逃跑,他们借着追逃犯的机会,抒发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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