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儿的老板似乎读过些书,见裴约素小娘子家家的一个人,又生得颇有气度,便有些好奇地坐下搭讪:“小娘子在等人?” 裴约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仍旧紧盯倚翠阁的方向。 老板见她这副紧张的样子,笑道:“小娘子是在等心上人吧,定亲不曾?若是没定亲,现下取消婚约也是可的。长安的好儿郎多得是,没必要为一个好色之徒,把自己牵扯进去。若是定了亲,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男子多好色,还能顾惜着你就可以了。” 裴约素一愣,转头看向老板,这茶摊的老板分明是误会了什么。 “不……” “不过说起来,我都在这儿卖茶十多年了。这倚翠阁的姑娘啊,确实勾人,那身段,那容貌,我若是有本钱,我也想要进去找上一番乐子。”老板望着倚翠阁的方向,一脸向往。 裴约素淡笑着喝茶,微微摇头。 茶摊老板似乎好不容易找上一个能说话的,竟自顾自说上了瘾,“不过啊,这样的女子有过交集便算,不值得娶回家。偏偏就有傻书生,放着良家姑娘不要,偏要这些臭的脏的。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啊。小娘子,你说,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老板为裴约素添上新茶,裴约素还是但笑不语。不过,她举起茶杯那一刻,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了。 “你刚刚说什么?最后一句?”她冷不丁地问。 老板一愣,回忆了一下,“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怎么,我说得不对?” 裴约素「腾」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小娘子?”茶摊老板晃了晃手,有些害怕。 裴约素起身,丢了几个铜钱,急步离开茶摊儿,可是走着走着,又不知该去向哪里,在西沉的夕阳里,忽地就撞上了朝她迎面走来的刘若竹。 一袭紫袍,风尘仆仆,仍不减翩翩风度。 “裴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刘若竹半分诧异,半分惊喜。 “刘侍郎,我知道了,我知道云烟的死状为何是那样了。”裴约素顾不上别的,她急于将自己想到的告诉他:“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凶手砍下云烟的双臂,挖去她嘴唇的原因,就在这句里。我想,凶手是憎恨她的淫荡,用这样的方式给她惩罚。” 刘若竹眼底忽地一亮,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去:“凶手还挖去了她的心,要么就是憎恨她对自个儿不上心,要么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拿去她的心。” 裴约素同刘若竹对视一眼,他们在同一时刻想到了同一人,但谁也没有宣之于口。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竟出现了这样一种默契,他们彼此间,都是后知后觉。 因着身旁还有别人,刘若竹没有在路边同她讨论案情,而是回到最初的提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还想起了什么?” 裴约素这也才想起自己在这儿等候多时的目的,她看了一眼四周,竟轻拉过刘若竹的衣袖,将他拉至巷子里。 这样的动作,在刘若竹的属下看来,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连刘若竹自个儿也这么觉得,他的唇角噙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刘侍郎,有人用信鸽给我寄了一封信,让我亥时在倚崔阁等他,以此可以解开我心中疑问。我,我有些害怕,所以——”裴约素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大约是巷子太窄,自己思绪过于混乱,心跳又过快,才会使得周围的气氛都不同寻常了起来。 “所以你想让我来保护你。”刘若竹唇角的笑意放大,“我很高兴,在这种时候,你能想到我。” 裴约素垂下头,有些微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平常。 “我今天去刑部找过你,衙差们说你出去了。但是他们告诉我,你今夜会来倚翠阁查案,我就来守株待兔了。我如今也是公门中人,既都在此处,刘侍郎何不护我周全?”她据理说道。 刘若竹轻嗤一声,“我以为你不怕死呢,原来还是胆小的,倒有个小娘子的样子了。” 裴约素想要反驳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信呢?”刘若竹伸手,“我们俩能聚在这里,我不认为是巧合。把信给我瞧瞧。” 裴约素将手伸进袖子,忽而想起「青蛾」二字,一时间竟犹豫起来。
第28章 红粉骷髅 刘若竹伸手,将露出半截的信件夺了过来。 若有似无的沉香气味萦绕于鼻息,裴约素像一只蝶,一头撞到这气味交织的花骨朵上,竟微微昏头转向,以至于刘若竹将信看完了,裴约素还在过程里回不去神来。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摇摇头,和刘若竹对视时,才发觉他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心中的石头这才放下了些。 刘若竹将信还给她,口中说起另一桩事:“彭奉议郎这两日一直试图硬闯倚翠阁,说是在云烟屋内落下了什么东西,问他,他也不答。裴小娘子心细,便同我一起去找找这个东西吧。” 裴约素点点头,她是来赴约的,也是来查案的。 既已入局,不破不立。 两人一同走进倚翠阁,一派暗天暗地、死气沉沉的景象。往日的纸醉金迷,失去那股热闹劲儿后,就如同枯萎的花,落败的速度超乎人想象。 “总觉得,这里的怨气很大。走进来,仿佛走进乱葬岗一样。”裴约素蹙眉道。 “是啊。”刘若竹漫不经心地附和她,“这女人多的地方,阴气就盛。好几天不开门迎客,怨气能不大么?更不说这里死过两个人。” 裴约素跟在他身后侧方,目光恰巧撞到他腰间的一块白玉,和记忆中的不是同一块,但看上去更细腻润泽。他今日是特意打扮一番才出门的。 “刘侍郎今日去赴宴了吗?”她随口问道。 “只是去了崔郎君府上小坐。”刘若竹也是随口一答。 裴约素一愣,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崔郎君?可是前宰相崔詧的后人?” “嗯,是崔詧的儿子崔麒,你好像对他很有兴趣。”刘若竹也停下脚步,不住打量她的脸色,眼底暗藏玄机。 裴约素并未否认,而是强调起刘若竹先前的诺言:“你之前说过,查案会带着我,就像是在来府,你是郎君,我扮作你的婢女。” 刘若竹听出她言下之意的不满,却不作反应,只回身往前走。 裴约素不甘心地在后追问:“那崔麒可有嫌疑?案发当天他在做什么?可有人证明?” “你似乎很盼望着崔麒出事儿。”刘若竹脚步忽地一停。 裴约素差些撞进他胸怀,幽幽袅袅的沉香气味再次钻入鼻腔,她莫名脸红起来。幸而屋内的灯不过点了几盏,昏暗的光线刚好能遮挡她的窘迫。 她往后退了两步,神情迅速恢复如常。 “崔麒那夜在家喝酒,喝得几乎不省人事,伺候他的通房能证明。再者,崔麒并不把云烟放在眼里,只不过有过几次交集。所以,他的嫌疑基本能够排除。”刘若竹将裴约素略显失望的神情尽收眼底。 “那……有没有可能是买凶杀人?我们是不是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裴约素显得有些固执。 刘若竹没有回答她,而是指着后面的屋子,说道:“你要找的「青蛾」到了。” 裴约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一间屋子的匾额上清晰地刻着「青蛾」二字。 “这间是老鸨的屋子,老鸨的名字是青蛾。”刘若竹淡淡道,“写信之人,与你相约的地点,就是老鸨的房间。” 裴约素瞬间恍然大悟,片刻之后,又有些懊恼。 “你还没进去过,就先到她屋子里看看吧,省得,你觉得我没有带上你。虽然,先前也照例寻查过,并无什么发现。”刘若竹一把推开门,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裴约素还未回话,刘若竹接着说出的话让裴约素心上一颤,“躲在暗处的人未必知道更多,而是身在明处的人心中有鬼。” 裴约素心中难受极了,像是有什么把柄被眼前这人拿捏,自己偏偏否认不得。 刘若竹嘴角噙着笑意,一遍遍打量裴约素灯火下有些羞恼却偏偏发作不得的脸。 “请吧,裴小娘子。”刘若竹将「裴」字咬得极重,像是故意的。 裴约素隐忍着,越过他,径直走入老鸨的房间。 这间房间挺大,布置富贵,但俗不可耐,恨不能每一件器具都用金银堆砌,用力地向他人展示自己优越的生活。 加上老鸨此前就着云烟的死,上门去向曾经的恩客们讨要钱财的行为看,这位名为「青蛾」的妇人,内心实在空虚。一般造成这种空虚感的原因有二,一则是曾经受过穷,二则被男人抛弃伤害过。人生诸多的福气里,抓不住感情,总得抓住钱银。 裴约素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刘若竹点点头,颇为认可裴约素的想法。 “裴小娘子一旦重返现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比刑部的那帮庸才厉害多了。” “刘侍郎说的这帮人里,也包括自己吗?”裴约素接话道。 刘若竹一愣,望着裴约素倨傲冷淡的神情,忽然笑出声来。他心知裴约素不会甘于一直被拿捏,总要寻着机会反击一次,只是没想到,这个反击竟来得这样快。 裴约素不理会他的笑意,继续观察着房间里的物件儿。 看来看去,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大约是灯光过于昏暗,裴约素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撞到身后的博古架上。 “啪——”一只细口瓷瓶掉落在地。 刘若竹忙几步上前,扶住裴约素的腰。两人面面相觑,迅速弹开。随即,二人的目光都落向地上,那只细口的瓷瓶儿摔了个粉碎。不过却掉落出一只拿绢布细细裹住的什么东西。 裴约素将那东西捡起来打开,里面只是一团磨得很细的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 刘若竹拿手指捻了一点,就着桌上放了几天的茶水,搓揉开,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看了裴约素一眼,目光怪异。 裴约素还未出声,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随即,她的四肢百骸都仿佛爬上了千只万只蚂蚁一般瘙痒,呼吸也渐渐变得湿热起来。 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连忙快步走出房门,大口吸进一些新鲜空气。刘若竹也从身后走出,他的脸上湿湿的,袖子上还沾了茶水,显然他刚刚用茶水洗了一遍脸。 二人望着这空无一人的楼梯,陷入沉寂。 良久后,裴约素突然开口:“是不是我们的方向错了?老鸨房中藏着这样的药,还藏得如此隐秘,极大可能上,她有一位见不得光的情郎。会不会,杀害老鸨的,跟杀害云烟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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