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竹皱眉,一直没有说话。 这件案子百转千回到这儿,居然还能冒出这样的信息。这就意味着,他之前所有的推断,也许需要重新琢磨。 “来人!”刘若竹喊道。 裴约素被他忽然的叫喊,吓了一跳。 手下就守在楼梯口,听到自家郎君呼喊,忙小跑着上到跟前。 刘若竹将那一小包粉末交给阿茂,沉声道:“这迷情药不是中原的东西,香味儿像是波斯那边的。长安的波斯商人就这么多,做香料生意的更是寥寥无几,他们来长安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查。去,把源头查出来。” 阿茂干脆利落应道:“是。”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刘若竹忽然问道。 裴约素一愣,她刚刚进门时,依稀听到更夫报时—— “此刻应当才过戌时三刻。” 刘若竹面色平淡道:“还早,我们去云烟屋子里瞧瞧,找找彭奉议郎落下的好东西。” 裴约素见他语气仍旧轻松,可分明比先前调侃自己时要沉重些,她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其实……有了新线索,意味着我们离真相更近一步,也并不一定就要推翻先前的论断。有时候,很多事情,是可以二者并行的。” 刘若竹一眼望过去,裴约素默契地猜中他心中所想,还一脸认真的模样,居然令压在他心头的东西暂时消失了。 过去,他极不喜有人能看出自己所想,不过,裴约素是个例外。在他与她相识的这短短两三个月內,她已经占据了他好几项例外。 刘若竹早已发觉自己的改变,不过他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一点喜欢。 他半分调侃,半分欣喜地问她:“裴小娘子,你是在关心我?”
第29章 红粉骷髅 “嗯。”裴约素大大方方承认,“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损俱损。所以,我希望刘侍郎能够平安,也能够时刻保持心情愉快。” 刘若竹唇角微扬,目光中露出狡黠,“蚂蚱这个比喻不好,裴小娘子为何不说是一条船上的人,又或者……同林中的鸟?” 夫妻本是同林鸟……裴约素一下子想到这一句,没好气地反问他:“刘侍郎是否对遇见的每位小娘子都如此孟浪?” “这倒不是,我只是随口说说,裴小娘子怎么还生上气了呢?”刘若竹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当然知道这个玩笑开过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刘若竹总想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看她暴跳如雷或惊慌失措的小模样。她把冷淡给了世人,刘若竹不想当那些世人,他想收集她被藏起来的模样。 裴约素心中懊悔,真不该一时心软去安慰他的。人家是堂堂刑部侍郎,世家子弟,自己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仵作去安慰他,岂非往金盆里丢铜板,自讨没趣儿? 两人一路走到云烟房中,虚掩了门,只点了两盏灯,却足以照亮这个销金窟。 “刘侍郎,你说彭奉议郎那么着急上火的,落下的到底会是什么呢?他那么老了,不符合当凶手的能力。会不会是凶手同伙,帮凶手掩盖证据呢?”裴约素突然发问。 刘若竹抬眼瞧她,她的侧脸在灯烛下像是蒙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的,温柔极了。怪不得先辈们常说,灯下看美人,才别有一番风情。 “刘侍郎?”裴约素又唤了他一声。 刘若竹回过神来,顿了一下,倒没有立刻反驳她的想法。毕竟,在真相大白以前,任何猜测都可能是真的。破案的流程,莫过于提出一堆猜想,再推翻一堆猜想,留下来的,就只能是真相。 “你先前来过云烟的屋子,再看看,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又或者,你遗漏了什么。”刘若竹回道。 裴约素点点头,开始忙碌起来。 刘若竹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慨,裴小娘子虽是贵女出身,可似乎天生不爱闲散爱操劳。无论发生什么,只要陷入案子,她就能专注得旁若无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不得稀奇,本朝的女子能力出众者甚多,高祖的平阳公主不就不爱红装爱武装么? 而裴约素仔仔细细查看了每一个角落。甚至于,有了在老鸨房间的经验,她将博古架上的每一个瓷瓶儿都拿起来摇了摇,可终归什么都没发现。 她有些微沮丧,往胡床上一坐,眼神里充满迷茫。 刘若竹端着灯,在她身旁坐下,开口道:“或许,我们的方向出现偏差。据我对彭志筠这老头儿的了解,他胆子是极小的。除了投机倒把他擅长外,别的事儿根本不敢做。当年,他捐了三万段绢布做军饷,给自己谋了个奉议郎的名号。他将子子孙孙从安州接到长安来,想要的不过是富甲一方,并且子孙也能同他一样。他这次敢硬着头皮顶撞我,说明这件落下的东西被找出来,下场比顶撞我可怕,可能会被没收家财、祸及子孙。” “可是,除了十恶之罪外,还能有什么罪会祸及子孙?”裴约素望向刘若竹问道。 刘若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先皇在世时,曾夸彭志筠忠义厚道又老实。后来,陛下登基,还亲自赠予过一块「古道热肠」的牌匾给他。有了两代帝王给他做担保,加上彭志筠这老头儿见谁都低眉顺眼的,他的生意一直好得叫人眼红。如果有一天,大家发现他并不是那么古道热肠,你猜会怎么着?” “这不等同于打了陛下的脸么?”裴约素接道,随后,心中慢慢领悟了什么,“所以,这是一件能揭开他真面目的东西,可是,会是什么呢?” 刘若竹摇摇头,他心中其实有个猜想,在没有更多证据浮出水面时,却不敢深入细想。 “杜宪、崔麒、来玄之、彭志筠、傅辰良,还有这个蜀商宋老板,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可一直没有完全的证据能够证明他们其中一人杀人犯罪。”裴约素低声道。 “一个案子中牵扯多个嫌疑人,最简便的办法就是采用排除法,先将一定不可能的和可能性小的排除掉,剩下的人作为重点调查对象。若是重点调查对象洗脱嫌疑,我们不妨再往回看。”刘若竹开口道。 “刘侍郎是在给我分享办案经验吗?这是将我当作公门中人了。”裴约素奇道。 “难道你不是吗?”刘若竹笑道。 “我一介仵作,刘侍郎肯用我,已经是幸运,如何能与刘侍郎平起平坐说这些。”裴约素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刘若竹还是笑道,他忽地转变了语气,“其实,若不是这宗案子闹得人心惶惶,根本不足以让刑部过问。涉案之人大多是世家子弟,死者却是贱民。如何能因着贱民的死,去审问世家子弟?这就是这宗案子的艰难之处。” 见裴约素不说话,刘若竹继续道:“杜宪、崔麒案发时均不在场,来玄之表面来看与云烟、老鸨并无深仇大恨,宋老板案发时出去进货了,压根不在长安。所以,还是彭志筠和傅辰良的嫌疑最大。” “这么快就将崔麒排除在外,我始终认为不妥。”裴约素特意点出。 “你和他有仇吗?或者他的父辈同你有仇?”刘若竹看着她的双眼,试探地说道:“两次提及他,你就失了冷静了,很是奇怪。这可不像裴小娘子你的作风。” “合理的怀疑,便是失了冷静吗?”裴约素强硬撑着,不肯承认自己对崔麒的偏见,但答案显然呼之欲出。 刘若竹不回答她,幽幽而道:“崔麒的父亲崔詧,当年还是御史时,弹劾当朝宰相裴炎有谋反之意,正中陛下下怀。裴炎死后,他便顶了裴炎的位置,可以说,他是猜中陛下的心思,踩着裴炎的尸骨爬上来的。” 裴约素身子已有微微的颤意,却强装不在意,“刘侍郎说这些做什么?这些陈年旧事跟案情有何关联?” 刘若竹将裴约素的抗拒尽收眼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裴小娘子,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里吗?” 裴约素根本不说话,她看向地面,固执地与往事作心中搏斗。 “明明十分在意,却要装作不在意。嘴上说的,与心中所想相互矛盾。裴小娘子,你若是去犯罪,恐怕要不了一日,就被抓了。” “你打算利用我,却不肯与我交心。我已经献出最大的诚意,裴小娘子可曾看见?”刘若竹说到这一句时,竟有些委屈。 裴约素望向他,眼底情绪激烈而复杂,她拼命在隐忍。 刘若竹忽然想到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诗人对火山的形容,它高高地矗立在那儿,遗世而独立。一旦爆发,赤色的火焰能将边塞的云都烧红。 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外头突然响起什么一阵清脆的落地声响。 “谁?”刘若竹警觉地问了一声。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门。裴约素也紧张地跟了过去,却看到门外空空如也。 不知哪个方向吹来的一阵风,竟将烛火吹灭,云烟的屋子,一下子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第30章 红粉骷髅 裴约素下意识地靠近刘若竹,且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袖。黑暗之中,人的知觉变得尤为灵敏。她能感受到他衣袖下稳稳曲起和鼓胀的手臂,也能感受到他忽然急促的呼吸,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促狭笑意。 幸而刘若竹摸着黑去找灯烛,将灯烛点亮也要了一小会儿。不然裴约素发红滚烫的一张脸就裸露在他眼里了。 屋子再次亮起来,裴约素立刻从刘若竹身边弹开,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以为裴小娘子时常与尸体打交道,胆子会很大呢。”刘若竹笑着,突然话音一转,“只是,裴小娘子用完就弃之的行为,可不像河东裴氏的贵女所能做出的。” 裴约素心中忽上忽下,大约被刺激得狠了,干脆破罐子破摔。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她问。 “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刘若竹笑道,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当着裴约素的面,回忆起了那个曼妙时刻,“我当时在想,这样机敏又气质出尘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是平民家的呢,后来每一次与你接触,都带给我惊喜。我这个人天生好奇心重,你让我好奇了,我就得知道真相。而且,这个真相让我最惊喜。” 裴约素心情复杂,忽地,又听他在耳边喟叹一声:“表妹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她心中一颤,还没回应他什么,突然,屋子中的灯烛再次被风吹灭。 这阵风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总透着一股阴森的诡异。裴约素依稀记得,他们进来时,倚翠阁的门窗都是紧闭的。 “刘侍郎!”裴约素心中起了不妙的直觉,脱口唤他,“我觉得不对劲儿——” “莫怕。”刘若竹柔声安慰她,并在黑暗中找寻方向,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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