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如此,就麻烦你了。”刘若竹随口应道。 接下来,刘若竹像是故意似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反复看了几个棚子,直把一路陪着的黄远道折腾得够呛。 后来,他早早地回了城内。刘若竹和裴约素也能松口气,毕竟,少了他,他们俩说话就能随性许多,那些留下保护他们的衙役并不敢离得特别近,只是远远地跟着。 “你养父母葬在哪里?我现在可陪你去祭拜。”刘若竹开口道。 “乱葬岗,应该……”裴约素看了眼四周,“应该离这里不远,我记得一个大概的方向。” 她的识路能力实在不如何,但养父养母的墓却是记得的。 刘若竹转身,朝跟着自己的那几个衙役吩咐道:“我待会儿要去这附近的乱葬岗祭拜故人,你们不必跟着。” 几个衙役互相看看,不知道这个长安来的刘侍郎葫芦里卖什么药。天色渐晚,他要去墓地,也不忌讳。还有,他可是长安城的贵人,竟……竟然有故人躺在乱葬岗?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几人该问的,只能应了一句「是」。 接近日暮时,刘若竹和裴约素还算顺利找到了乱葬岗。不知是不是这儿怨气冲天的缘故,大水冲垮附近的一切,居然没能毁败乱葬岗多少。 踩着枯枝败叶和烂泥,仿佛冥冥之中有指引似的,裴约素很快便找到了养父母的墓。 她跪在墓前,拿袖子擦拭墓碑,面色庄重。 仅仅只过去了几个月,却仿佛历经一个朝代那样破败脏乱的墓碑,终于显现出雕刻的字迹:亡父伍穆梓配妻胡氏之碑。 裴约素一直爱干净,但在养父母面前,她却顾不得这些了。 “伍穆梓,你养父有一个很有气节的名字。”刘若竹轻声说道,随即,掀开衣袍,也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他此举,倒是叫裴约素有些惊讶。 当朝显贵,跪天子,跪父母,怎可跪一个下九流的仵作? “生恩养恩,都比天大,何况他们对你还有救命之恩。我既打算娶你,他们便也是我的养父母。我跪拜他们,是应当的。”刘若竹淡淡地说了一句。 说完,他朝墓碑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时,神态肃穆道:“你们放心,我既来此,就没打算稀里糊涂地回去。我会护着裴小娘子,会一生一世都护着她。我也会帮你们查清影梅庵凶案的真相,还你们一个清白。” 裴约素内心涌上一阵感动,这种感动既能化解了她心中多年的寒霜,亦能为自己竖起一道高墙。她差一点就冻毙于风雪中,有人给了她一块炭,她捂着这块炭才熬到了春天。往后,若是能够锦衣华袍,她也定能用这道高墙将锦衣上多出的花挡了出去。 “谢谢,真的谢谢。一谢你真的陪我来了。二谢你说的这些话。哪怕你不能翻案,我也永远谢你。”裴约素一直不习惯情绪外露,这一会儿,不免动情地连说了七个「谢」字。 “裴小娘子,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你自己?”刘若竹微微露出不悦。 “不。”裴约素望着墓碑上的字,语气沉了下去,“我从前不过觉得凶手可能有些背景,这才让当地官府不闻不问,硬是将帽子扣到我养父头上。自从看到那年轻男子在江城当街被杀,为送锦慧师太的琥珀珠子时,我心中渐渐明白,这桩案子,绝对不是表面上死了一个尼姑这么简单。” “我想翻案,我太想了。可是,如果为了翻案,要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我想,我养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允准。所以,刘侍郎,你答应我,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案子你真的触碰到了什么「天机」,请千万保全自己为先。至于真相,我可以等,我始终相信,纸是包不住火的。既是火,就一定会再烧起来。”裴约素眼中的光线明明灭灭,仿佛包裹着一团火。 刘若竹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忽地一笑,“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刘侍郎。我的字是子鸣,你唤我的字吧。” 裴约素一愣,忽地也笑起来,“好,子鸣,其实,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包括你,我小字若云,是阿耶取的。阿耶敬重屈原,取了《九歌》中唯一能用来给女子做字的二字。你以后,也别叫我裴小娘子了。” “好,云儿,云云。”刘若竹应得极轻快。 裴约素怔住,见他孟浪,想要伸手去扑打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养父母的墓前,忙收敛了神色。 刘若竹也恢复肃穆之色,向墓碑作揖,随即开口道:“走吧,今夜,我们还要去会一会所谓的龙妻呢。若是你的养父母还在世,想必也很好奇。” 裴约素同他对视一眼,从他的话语与神色中,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他果然是要夜探龙王庙。
第96章 影梅庵中 “怎么,你害怕?”刘若竹调笑道。 “死人枯骨都不怕,我为何会怕龙王?”裴约素反问他道。 刘若竹看了眼四周,脸上的笑意慢慢冷却,“若真有神灵,那也是庇佑人的,自然不可怕,怕只怕背后这装神弄鬼之人。” “其实,我本想将你留在家里,不愿意让你赴险,只是万一那龙妻……”刘若竹话音避讳地顿了一顿,将不吉利的话掩去,“你在,也能第一时间看出门道来。” 裴约素自是听得明白他的意图,语气肯定道:“我不怕,和你一起,我从来不怕什么。” 刘若竹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管,拔了盖子,从中窜出烟花,高照于即将暗沉下来的天空。 “说起来,这烟花,还是潭州一个姓李的小子发明的。这东西诞生于潭州,我得让它发扬于潭州。”刘若竹望着天空的那一束烟花,轻笑道。 “你这是……放暗号?”裴约素向不远处的几个衙役望去,皱眉道:“你不怕被他们看到?然后回禀给黄县令?” “这不就是黄远道的目的吗?”刘若竹漫不经心地回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不打紧。” 一转眼功夫,到了夜间。 黄远道为他们安排的住宿,是在当地一乡绅家中,跟城中的环境自是无法比较。但乡绅一家颇为热情周到,加之黄远道又派人送来了些东西,倒也没缺什么就是。 刘若竹和裴约素假意吹灯歇息,却约定了时间,在接到信号赶来的阿茂和阿则的帮助下,逃过乡绅一家的耳目和这些衙役的监视,去往外头。 阿茂负责驾车,阿则负责盯梢,四人在夜色的遮掩下,来到了龙王庙前。 比起白日之喧嚣,此刻的龙王庙在月色的映照下,现出其寂静的一面。 龙王庙三层高,大门前有一坑,内里注满水,谓之龙坑。屋脊上的狮兽排立,屋檐下居然悬有风铃,夜风吹过,发出的声音在夜色中听来,显得格外诡异。 阿则笃信这些,所以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龙王大人开恩,我们只是来办事的。无意叨扰,无意叨扰,千万莫降罪。” 刘若竹闲闲地看了一眼他,颇觉好笑,将手中火把点燃,第一个迈进庙内。裴约素紧跟其后。阿茂则拍拍阿则的肩膀,道了一句:“别嘀咕了,快走吧。” 庙内一层,塑有金身龙王坐南朝北,龙目闪闪。阿则同龙目对视一眼,差点腿软,就要跪下来祷告。裴约素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好笑,没想到巧颜的心上人居然是这么一个外头威风,内心却神神叨叨之人。不过……这样也好,心中有信仰之人,无论现世如何变化,他都有个底线。 刘若竹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低声道:“走,去上面看看。” 大家踩着木梯上楼,发现第二层才底层的一半大。以此类推,最上层,怕是也只有第二层一半大,最多容纳六七人的样子。 第二层四壁绘制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图案,图案下,南为牛头爷,北为夜叉爷,都手执钢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裴约素到底是小娘子,没敢多瞧,往刘若竹身边挤了挤,催促着几人往最上一层走。 最上一层前,多了扇木门,拿铁链锁着。 几人对视一眼,似乎都猜到了里面有什么。阿则抽出随身佩戴的剑,直接斩断铁链,一把将门推开。 幽暗的屋内,仅点着一盏烛火。凤冠霞披的少女坐在角落,面色惨白,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门的方向,有血从她的眼眶渗出。 “啊!鬼呀!”最先叫出声的,是阿则。 裴约素看了一眼,也是心头一跳,忙将脸撇开。 刘若竹倒不怕这些,一人举着火把,朝少女走过去。他刚走近,少女整个人像一具破败的木偶般,轰然倒下。 他蹲下身,试探少女的鼻息,低声道:“我们还是来晚一步。” 刘若竹语气里有惋惜之意,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 裴约素深呼出一口气,走到少女身边,先是检查了她的眼睑,再检查她的头部,最后解开她的衣扣,打算进行尸体检验。 在场的三名男子纷纷背过身去,只刘若竹将手负于身后,以一种极累的姿势为她举火把照明。 狭小的空间内,只听裴约素沉声道:“死者女,十四五岁,从梳的发髻来看,并未及笄。死者头部无明显伤痕,左手和右手的手腕处均有明显刀痕,刀痕很深,但不能判定为致死因。” “诶?死者身上有多处小孔,都比针孔大。”裴约素奇道。 “小孔?”刘若竹语气里满是疑问。 裴约素没有说话,她看着墙壁上那些斑驳的孔隙,愣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伸手去摸少女的脉管,确定了心中所想。但确定后,又不免觉得可怖而悲凉。 “她是,她应该是被抽空了血,失血而亡的。”裴约素轻声道。 她替少女穿好衣裳,在对上她那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眸时,由最初的害怕到现下的怜悯,不由伸出手去,替她阖上双目。 恰恰此时,少女眼角有血水再度渗漏出来,这样的巧合,足以令人胆颤。只是,裴约素心中悲悯,只觉得,若是真的有四方神灵,大约是让少女流尽自己体内最后的血,来叫一声屈。 刘若竹看着血泪流满面的少女,眉头间起了愠怒的神色。 “郎君,我的家乡也有献祭山神的说法。每次有人被山石砸死,村民们都认为是山神动怒。于是族长便会绑了村中最美丽动人的少女,将其饿个三四天。待其奄奄一息时,将她丢入山洞中。没人阻止这种事,除了少女的父母。”阿茂一声叹息。 裴约素听了这话,突然转身问阿茂道:“你的家乡献祭少女时,会放干她的血吗?大约多久献祭一次呢?” 阿茂想了想,答道:“每次有人死于山体崩塌时,或是每隔三年。不会放干,只是将这些少女饿个几天,再将她们投到山洞里自生自灭。” “对啊。既然是献祭给神,为何会放干血?每当有灾难降临时,献祭便越发频繁。那么,这座龙王庙里,为何只有一个少女?又为何会被放干血?这座所谓的龙王庙底下,到底是什么?”裴约素三连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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