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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舟直言道：“我看见婉凝住进了云影殿，那里从前是琼华长公主的住处。” “那又怎么了？”谢江不以为意，“你都说了是从前。这行宫中的各处宫殿，除了皇帝寝居，又有哪一处写了谁的名字不成？更何况住进去的是婉凝，怎么，我谢江的女儿，住不得一个云影殿？” 顾舟沉默片刻：“……住处倒是无所谓，但婉凝不能入宫。” 谢江眯了眯眼。 顾舟抬头直视谢江，道：“您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婉凝如今年纪太小，不该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中。” 谢江冷嗤一声：“意味着什么？我让她去当的是皇后，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还能害了她？” 顾舟道：“皇后也分是什么样的皇后。” 若是正常情况下的皇后，由皇帝正经册封、迎入宫中，做六宫之主，自然还算得上是好事。但如今这种情况，谢婉凝嫁过去，根本不会与小皇帝有什么正常的夫妻情谊，只会成为谢江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又一双眼睛，一个传递消息的工具。 等再过些年，谢江与小皇帝斗得你死我活，无论成败如何，对谢婉凝一个闺阁女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谢江见顾舟如此固执，一时有些生气。 “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是老夫嫁女，自然是老夫说了算。是，你有军功，这两年在老夫身边没少出力，平时有什么事老夫也都顺着你。但就婉凝而言，你有什么立场来与我谈这件事？” 室内安静了片刻。 顾舟道：“就凭婉凝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谢江蓦然抬头看向顾舟，抚掌大笑：“好，你肯承认了！” 顾舟握住了拳头。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中了圈套。 果然听见谢江道：“你承认婉凝是你的妹妹，那就是承认我是你的父亲。二郎，你肯认祖归宗，我就不送婉凝入宫。” - 夜色深浓。 妙元白日里休息够了，用过晚膳也没什么倦意，于是让仆婢搬来矮榻，半躺在玉芙殿门前的空地上纳凉。 晴芳搬着小板凳坐在一侧，手里拿着蒲扇给她扇风。 行宫依山傍水，绿树繁茂，的确比长安城内凉快许多。 为了驱赶蚊虫，婢女们还在殿前燃了香料，丝丝缕缕，顺着细微的晚风，飘入妙元的鼻尖。 她原本有些不开心的情绪，在这样静谧的夜晚中，渐渐得到平复。 妙元侧躺在榻上，视线里是晴芳手中一上一下的蒲扇，来来回回，直把妙元又培养出了困意，一双玄色长靴出现，挡住了那把蒲扇。 妙元的目光顺着那双长靴，向上而去，落在了顾舟面上。 距离他离开过了一个多时辰，他这会儿倒是回来了。 顾舟喉结微滚：“殿下怎么不在屋中？” 妙元翻了个身不看顾舟，冷淡道：“玉芙殿是我的住处，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倒是你，这么晚还来我这边——顾大将军，你别忘了，玉芙殿可没有被赐给你，变成你的个人私宅。” 妙元在提醒他，之前在长安城，公主府被划给他也就罢了，眼下到了行宫地界，她住的地方相当于禁中，可不能由他随心出入。 ……虽然妙元也清楚，如果他非要的话，她也阻拦不了。 顾舟顿了顿：“殿下还在与臣置气？因为谢三娘子么？” 妙元：“……你也配！” 顾舟看看她，索性撩袍坐于榻上，与妙元紧挨着了。 他笑了笑：“所以殿下……你如今是用什么身份，来质疑臣与谢三娘子的关系？” 妙元身体微僵，原本平复的怒气又轻易被他这话撩拨起来。 的确，她如今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过是回来报复她，而她对他也没有任何情意。可他当她姜妙元是什么人，堂堂一国公主，难道要被他这般朝三暮四、勾勾搭搭的折辱吗？ 妙元心中委屈愤恨，听见顾舟在她身后又道：“殿下是不是忘了，六年前臣见殿下，与旁的郎君交谈甚欢，亲昵耳语时，也曾像殿下现在这样不快。但那时殿下是怎么说的？” 妙元怔了一下。 她眼圈有些微红，眸中似涌现几分晶莹，让她视线中无边的夜色都变得模糊起来。 顾舟声音低了下去，似远似近，又好像就在妙元耳边萦绕。 “殿下说——‘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也能来干涉本宫的私事了吗？’” 顾舟忆起往事，面上所有的笑意都淡了下去。 他后来不止一次地回想，当初那个那般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心意，开始对他不再有耐心、不再动情，以至于后来要决绝与他结束的。 大约就是在……当他一步步沉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她成婚，名正言顺，以驸马的身份与她站在一起的时候吧。 但现在想来，她大约从没想过与自己成婚。 她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玩弄他一段时间而已。 顾舟弯唇轻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臣知道，其实殿下只是觉得，臣不配。可既然殿下从未想过与臣修成正果，现下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疑臣与旁人的关系？” 顾舟侧目看向妙元，一手撑着矮榻，俯身缓缓靠近。 而妙元察觉到他的靠近，一时眼睫轻颤，寂然不语。 随着顾舟的叙述，她也想起了曾经的那些事，让她的怒火都平息几分……妙元大约也知道，她年少时是有些荒唐混蛋了，她的确欺负过他，这让她连生气都有些底气不足。 “什么身份……”顾舟说这四个字时，语声还算温柔，后半句却陡然加重了语调，一字一句，“姜妙元，你说啊——” 妙元浑身一抖。 她慌忙闭上眼，眼泪还是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掉落几滴，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顾舟，当年是我错了，你也报复我了一个多月，你就大人有大量，揭过此事好不好，我也不问你跟谢三娘子的关系了，你跟谁都行……” “你为什么不问。”顾舟语气阴沉，打断妙元，“你求我娶你，不就有身份来问了吗？”
第12章 妙元陡然停止抽泣。 夏日的晚风贴着她面颊的发丝拂过，很快就将她脸上的泪痕风干了。 周遭一片寂寂，只听得见不远处树丛中传来的几声蝉鸣。 妙元神思恍惚，二人之间静默的这良久，让妙元几乎要以为之前听到的只是错觉。 是错觉吧……他现在这样报复她还不够，还要跟她成婚报复她一辈子么？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还要她求他…… 顾舟手臂掠过妙元身体，指骨下压，扣住了她搭在榻上的手腕。 妙元面上一慌：“我……” 顾舟低笑一声：“害怕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娶你的。” 妙元脸上的慌乱变成了被羞辱的气恼。 顾舟望着她，慢慢地想—— 就好像七年前她觉得他不配一样，她大约现在也觉得他不配。 要不然她慌什么呢？ 如今他凭借权势，当然可以让她无法抵抗。但他不稀罕了。 她不过是一个没心没肺、以作弄人为乐的女子，配不上他纯粹真诚的喜欢。 顾舟眉目微冷，手上又用力，强势而不容拒绝地将妙元从榻上拉了起来。 妙元身体后仰，腰肢被顾舟牢牢箍住，身体贴近了他。 顾舟弯唇而笑：“成婚做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不是吗？” 妙元最终还是没能阻止顾舟进入玉芙殿。 他抱着她，径直掠过玉芙殿伺候的众人，往内殿而去。 妙元咬住嘴唇，在身体触碰到床榻的那一瞬间，快速翻了个身，缩到了床榻的最里面。 顾舟平静看她。 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妙元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之色。 真遗憾，他本来是打算与她解释一下他和谢三娘子之间的关系的。但不知为何，他们二人之间又发展到了这样剑拔弩张的态势。 也罢，等到回长安之后，他还要回谢家，届时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他这个出身草野、军功卓著，看似威胁到谢江地位的大将军，其实只不过是谢江流落在外的亲子。 到那时候……妙元恐怕只会更加厌恶他吧？ 顾舟脱靴上榻，倾身靠近妙元，就在他像往常一般朝妙元伸出手时，再次看到了妙元脸上的嫌弃神色。 顾舟动作一顿。 “我再也不想与你这样了。”妙元鼓足勇气，冒着可能会惹怒顾舟的风险，抬起头，一字一顿道，“你要用别的什么方法，折磨我，报复我，都可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不会再与你这样了。” 顾舟静了片刻：“我杀你剐你做什么？” “是你要报复我的……” 妙元抱住双腿蜷缩，两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裙子上的衣料。 “报复人的方法有很多种，随便你怎么样都行，但我不会再容忍你这样对我。”妙元道，“你一边与别的女郎不清不楚，一边还来招惹我，太羞辱人了，你不能这样。便是我当初……我当初和你好时，也没有与别的郎君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之前说的，是你自己的误会。” 顾舟眸光微动。 所以她其实还是在意的吗？ 他道：“我与谢三娘子的确清清白白。” “谢三娘子是不可能与你发生什么，毕竟她还那么小。更何况……你现在正与我不清不楚，全皇城谁人不知。莫说谢江打算让她入宫，就算不是，以谢江的脾气，也断然不会容忍自己的部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与他的女儿有什么首尾。” 顾舟不置可否，想不到她竟然还分析了一通。 但是…… 妙元问：“那你和其他人呢？” 顾舟眉心微蹙：“什么其他人。” “过去的这些年……还有现在，”妙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问了，“你和其他女郎之间的事。” 顾舟定定看她。 他想，哪有什么其他人。 . 他这些年在河东军摸爬滚打，战场上拼杀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有朝一日回长安找她。 但他有什么必要告诉她？她身边幕僚成群，他难道就要如苦行僧一般，数年如一么？ 想归想，顾舟忆起方才她面上的嫌弃神色，还是冷淡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么？” 妙元惊讶地瞪大了眼。 说来也奇怪，明明顾舟态度还是很差，也的确在欺负她，但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她心里的那点别扭、嫌弃和委屈，一瞬间都消失了。 所以她……真的是很坏的人啊，明明不喜欢他，还想要求他只对她忠诚。 妙元小小地反思了一下，脸上的抗拒神色消散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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