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坐到妙元身边去说话,听了这词儿也懒得去了,直接转步走到桌旁,拎起瓷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灌下去。 妙元转头看他:“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细作。” 顾舟身形未动:“自然是叛军的细作。” 妙元追问:“哪支叛军?” 除了去年逼死她父皇的卢龙节度使,其亲弟率领麾下余孽在外逃窜,以及小动作不断、非常不老实的江南西道节度使李少季,剩下的,目前都臣服于小皇帝的统治,还算老实。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就是不知,谢江他们会不会把所有地方势力,都归为叛军,或“叛军预备役”。 顾舟望向妙元。 “殿下怎么突然关心起政事了。”顾舟晃了晃手中空了的杯盏,语气不太好,“你不是最喜欢吃喝玩乐么?” 妙元眨了眨眼。 顾舟放下杯盏向她走来,妙元突然就皱起了脸,别过头道:“怎么,我不想再经历一回去年的事,听见细作害怕,还不能问问了?” 顾舟眉梢一挑:“能问。” 妙元:“……那你还不回答我!” 妙元并不看顾舟,其实是害怕被看穿。 她很清楚,她作为先帝嫡长女,如今还能好好活着,享尽公主尊荣,甚至曾经被谢长风求娶,都是因为她只是个女郎,还是不问政事的女郎。 一旦被发现她有牵扯进政事的苗头,甚至只是与她皇兄有关……谢江或许都不会再容忍她活着。 本朝初立之时,曾有过一个军功卓著的定国公主,她甚至跟自己的兄弟争夺皇位,可惜失败,离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此后数十年,也有许多公主牵扯进对权势的争夺,玩弄政治,最后无一例外都是抄家斩首,不得善终。 到妙元这一代,公主们便都闲散悠然,只弄风月了。 顾舟没看见她的神色,倒也不在意。 他虽仍有些气闷,但还是开了口,给妙元说今晚的事:“是平康坊的女娘发现不对,偷偷让鸨母去报官的。那细作倒也是蠢,往城外递完消息,竟避也不避,直接去平康坊寻欢作乐……” 妙元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她更想知道细作是哪里派来的。 顾舟说到后面,倒是看出来她有些着急:“……细作服毒身亡,审不了了。但是从那细作身上搜出来一枚印章,来历还在查,估摸是李少季的人。” 妙元默了默。 知道不是皇兄那边的人,她有些松了口气。 但她转念又想,谢江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地对付她的皇兄,如果真是皇兄那边的人,顾舟根本不会让她知道。 妙元思绪有些跑偏,不是很想继续跟顾舟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顾舟在她身侧落座,问她:“去年太子在宫城失踪,至今未有消息,不知可与殿下联系过?” 妙元浑身一个激灵,没想到顾舟还真敢与她讨论这么敏感的事,慌忙摇头。 她下意识说:“我倒是还想问问你们,过去这么久,还没找到我皇兄吗?” “还未。” 顾舟打量着妙元的神色。 他大概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她有些慌乱,但她刚刚也不至于说谎。 若是前太子姜承鸿果真有联系琼华长公主的可能,谢江早就会派人好好盯着她了。 不过顾舟很快意识到,现在在妙元身边盯着她的,可不就是他自己? 顾舟眉目微扬:“若是太子有消息传到殿下这里,还请及时告知。” 妙元顿时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 他是不是觉得她笨,才会把消息告诉他?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顾舟看她这模样又觉得好笑,唇角轻轻弯起一个弧度,很快压下,补充道:“臣认真的。” 妙元憋了一下:“……你想得美。” 顾舟嗤笑出声。 也罢,他这样的身份,她不信任他很正常。 妙元却是忍不住了,那谢江如今可将皇室放在眼里了?如此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顾舟作为谢江手下得力麾将,竟然还好意思诱哄她出卖皇兄…… 她实在是想问出来:“难道你们找到我皇兄之后,还会废掉如今的小皇帝,拥立我皇兄继位吗?” 顾舟思考片刻:“不会。” 妙元一愣。他竟这般直白地说出来! 旋即大怒:“你放肆!” 顾舟笑意更深。 不让姜承鸿登基的方法有很多种,谢江的确打算杀了他。 可顾舟不是谢江。 但他也没跟妙元解释,只是目光闲适地在妙元身上过了一遭,看着妙元似乎被他气炸的模样,煞有其事地点评道:“有些进步。” 妙元一腔怒火,没被顾舟接住,一时就有些茫然,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殿下如今有些进步,虽然还是会被臣气得大怒,”顾舟含笑道,“但已经学会不动手了。” 妙元:“……” 下一刻,正在气头上的妙元,直接朝顾舟扑了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就在上面啃出了一个牙印。
第10章 去行宫避暑的车队,很早就会出发。 妙元夜里跟顾舟置气,难免是一通打闹,等到最后终于睡下,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 次日清晨时,妙元整个人便像是长在了榻上一般,任凭晴芳喊了好几遍,都不肯起来。 顾舟洗漱完毕,还要赶去皇城外与谢江诸人汇合。他回头看见妙元这般无赖模样,不由好笑,索性直接上前,将妙元连人带被抱了起来。 妙元“啊”地一声,彻底清醒。 顾舟抱着妙元往外走:“左右殿下也是乘坐马车,外人看不见。就这样歇一路,想来也不打紧。” 妙元却挣扎起来:“不行!我还没有梳妆!” 顾舟弯唇而笑,脚步未停:“谁让殿下赖着不起,若是再等殿下梳妆,时辰早就过了。” 妙元发现顾舟竟然是认真的,一时大惊失色。 “你个混蛋!”妙元发现,重逢以来,顾舟就没法让她不骂他,“你等我梳妆,便是晚一些又怎么了,难道你去皇城找谢江汇合之后,你们就能立即出发么?” 妙元说着说着就感到委屈。 若是从前,她堂堂一个公主,金尊玉贵,又是最受父皇宠爱的,一直都是压轴到的啊,谁敢催她? 更别说像顾舟这样直接把她抗走了! 没错,虽然顾舟是把她抱在怀里,他走得也很稳当,但妙元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麻袋一样,直接被他“抗”走了。 妙元眼圈泛红,脑袋蜷缩在薄被里,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顾舟发现不对,低头看去,一时怔住。 此时他已经抱着妙元来到马车旁,有仆婢恭敬地打开车门,请二人上车。 顾舟思忖片刻,一手托着妙元的后脑,把她更紧地往怀里搂了搂。 抬步上车。 车内是铺的柔软的毯子,还有妙元惯用的软枕,坐席之类,都是一早就收拾好的。 随着车门在身后关上,顾舟小心扶妙元在车中坐好,自己也跟着与她对坐,伸手拂了拂妙元面颊上被泪痕沾湿的碎发。 顾舟面带疑惑:“臣有这么混蛋吗?” 妙元本来还只是安静地哭,听见这话猛地一抽鼻子,用身上裹着的薄被抹了抹泪,还是不理顾舟。 顾舟犹豫片刻:“……若是殿下实在不想出发,那便是晚上一日半日,也无不可。” 顾舟忍不住开始反思,是他从前没注意到吗,妙元的起床气,有这么大? 但其实细究起来,妙元自己都说不上她为什么委屈。 她确实在马车中,不会见什么外人,她原本的打算也是在马车上睡一路的。 而且既然要去行宫,她也没想推迟时间,让陈太后、小皇帝与谢江他们等她。 ——她如今是不配的。 可真到了今日,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任性,不仅赖床,还耍脾气…… 她是很真切的在为自己过去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感到委屈。 妙元哭得更厉害,眼泪珠子像断线一样掉下来,身体一抽一抽的。 顾舟看得愣住,竟一时犹疑,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他只好又朝妙元伸出手:“要不现在回去?” 妙元一巴掌把他的手推开了。 啪地一声,响亮地拍在顾舟手背上,倒是不疼。 顾舟难得不想再气她,又问:“那臣让人把殿下的妆奁拿来,殿下就在马车中梳妆?” 妙元不说话。 顾舟打开车窗一看,晴芳正站在马车下,手中捧着琼华长公主的妆奁。 顾舟抬了抬手,示意晴芳把妆奁送上来。 妙元这会儿不哭了,但膝盖蜷缩着,双臂抱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一声不吭。 顾舟看看她,也没让仆婢伺候,自己从妆奁中拿出一柄木梳,开始给妙元梳头发。 ——七年前他被迫留在公主府时,可没少被她逼着学做这种事。 细密的梳齿从妙元头皮上划过,两人不约而同回忆起了曾经的那些事。 少年第一次为女郎梳头,不仅生疏,而且还极为紧张。 好几次扯到妙元的头皮,妙元都要“啊”一声,然后侧过脸,仰头向少年示意。 顾舟满面通红,握着木梳的手都渗出了丝丝薄汗,然后才在不断的心理建设中,飞快地低下头,用唇在妙元的脸上触碰一下,又迅速离开。 这是妙元与他约定的。 扯痛她一次,他就要亲她一口。 要不然,她就又不让他出门了。 那时候顾舟刚被妙元掳到公主府,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脱,为此他甚至暗中求助了当时的太子…… 如果妙元不让他出门,他怎么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于是顾舟只好听从妙元的话,答应她这种十分“不知羞”的行为。 …… 顾舟思绪飘远,一不留神就扯到了妙元的头皮。 妙元“啊”了一声。 她皱起脸回头看他,面容上倒是没有什么恼怒,还是委屈居多。 她大约是在想:我都这般难过了,你给我梳个头,还能弄疼我? 但顾舟此时神思恍惚,看见她扬起的侧脸,鬼使神差,又如七年前那般低下头,薄唇落在了她的面上。 妙元呆住。 顾舟也微怔,目光清明几分,隔着咫尺的距离,与她眼神相对。 一种微妙奇怪的氛围在二人周身蔓延。 妙元倏地扭过头,硬邦邦道:“不会梳头就别梳了。早就该出发,你还要去面见镇国公。” 顾舟没应,他看着妙元侧脸,慢吞吞直起身,拿起妆奁中一支装饰简约的银簪,一手拢起妙元身后如瀑的长发,轻轻为她挽起。 如此,一个简单的发髻,倒是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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