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纶坐近了些,两手挠着她咯吱窝下的痒肉,“要做夫妻的人,怎么你啊我的生分起来了?我父母宠溺我,难道你还会吃亏不成?” 妙真笑倒在他怀里,“道理不是这样讲的嘛。总之我要回常州去一趟,讨不讨得回来,也要去讨。这样没声没息的算了,岂不是叫人觉得我软弱可欺?不要再挠了,我要生气了!” 她笑得脸上红扑扑,眼睛里泛着点水汽,就倒在邱纶腿上,仰面嗔看着他。把邱纶看得六魂无主,什么都可答应,“好好好,等咱们的事情定下来,就去。” 后面的尾音,陷在她的口里,不顾大白天光的,放下帐子就摁着妙真厮混起来。 下晌起来,商量好十五那日往邱家去。花信知道这消息,想着事情至此,也算八九不离十了。仿佛连她的终身有了个好的着落,因此比妙真还显得高兴,离日子还有好几天,就急着要为妙真拣选衣裳头面。 严癞头成日往她屋里端饭,这日看见她下了床梳妆起来,忙去搀她,“你不好生养着,又下来逛什么?你脚背上的皮肉还没长好。” 花信忙把一条胳膊抽出来,自己走到一张八仙桌旁坐着。走路的姿势,还有些显得怪异。 她看了下案盘里的早饭,是一碗稀饭并一盘糟鸭舌,一盘五香肺片,不像是老五叔媳妇做的早饭。因问他:“你在外头买的?” 严癞殷殷勤勤地捧上一双箸儿,满脸堆着笑,“你昨日说老五叔媳妇烧来烧去就那几样,吃得烦了,我今天就往街上酒楼里去买了两样来。不知可不可口,你先吃吃看。” 他几个指头只捏住箸儿中间,因为先前有过没留心,不管握住哪里就递给她。遭她很嫌了一回说:“你那手脏兮兮的,指甲缝里黑魆魆的,摸着前头,还叫我怎么吃得下?” 所以这几回,他刻意找了根竹签子,把指甲缝挑了挑。也挑不白了,里头不是泥,是常年烟熏火燎熏出来的颜色。只好在行动上分外留心。 花信接过箸儿来,尝了下,很是可口,却仍不给他好脸色,“你杵在这里做什么?你自去吃你的早饭啊。” 严癞头把后脑子抓抓,讪笑着,“我吃过了。你有没有衣裳要洗,我今日洗衣裳。” 原本这些活计都是花信在做,自打他这次回来,见花信有伤,就把她的差事一并都接过去做。花信益发鄙夷他了,心想洗衣裳这样女人家做的事他也肯做,真不是个有尊严的男人。 但另一方面,她也享受他的好处。便提着箸儿把那龙门架上搭着的几件衣裳指一指,“那里,都是要洗的。” 他就去取了来,搭在肩头,嗅见一阵迷离香气,简直神魂颠倒,乐呵呵地往外去洗。 可巧良恭由屋里出来,看见他人高马大的身量蹲在井前洗衣裳,觉得十分好笑,走来调侃他两句,“叫你劈柴担水,又没叫你做这些活计,你如此殷勤做什么?不见得人家就肯记你的好。” 严癞头拔起身来,反调侃他,“我的殷勤哪及你呢?兄弟,要说肯为女人委曲求全,你是这个。”说着竖起大拇指向他比了比。 良恭心内发讪,脸上白起来,“你几时见得?” 严癞头望着他笑,“对,我知道,你在这里是为了赚钱。哎呀,天底下竟还有这赔本的差事,为了给个不相干的老妈妈料理丧事,倒搭进去十几两,啧啧……” 良恭见他摇着脑袋奚落自己,恨得咬牙。却是也是说笑,全没奈何,拔腿要走。严癞头拽住他问:“哪里去?” “回家去一趟。” 因与妙真商议下要回常州,自然该回去告诉他姑妈一声。这一路上都在脑子里编谎,他姑妈一向不赞成他给人家兢兢业业地做下人,如今所做的一切,早超过了一个下人的本分,怕连他姑妈也看他不起。所以绸缪了一番说辞,好向他姑妈交代。 甫进院门,撞上良姑妈正要往馆子里去,看见他回来就问:“你这些日子都是在那王相公家?怎么一幅画这样久画不完?” 良恭趁势说:“那王相公与我投缘,留我多住了两日。他还对我说起,要我同他一路往南京去,想把引荐给南京高淳县的县令苏大人。这位大人极爱丹青,想引我做他一个门内相公。” 良姑妈听见这天大的好事,哪有不依的,忙答应,“那这南京倒很可去得!做了县令的门下相公,少不得认得些贵人,于你的前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只管去,我如今身子好了许多,不要惦念我,只管去立你一番事业。来日出息了,我脸上也很有光。” 说着就急急忙走到院门上,又回头嘱咐,“你几时走好歹要回来告诉我一声,我替你把行李打点好。” 良恭应了一声,望着她慌忙的背影,身形浮肿了,头发也花白。他心里很有些不好受,就在院子里巡查一圈,把坏了的家具器皿能修的都搬出来修了一遍,把里里外外扫洗了一番。 做完这些琐碎家务,又往他姑妈的铺上搁下二十两银子,才往九里巷回去。
第68章 天地浮萍 (十五) 九里巷那宅子沐浴在日暮中, 青瓦错落,掩着几处绿阴阴的树梢。良恭隔得老远举头去看时,觉得那一片片不清不楚的屋顶在鸡蛋红的夕阳中,十分荒诞和吊诡。 荒诞的是, 不知这里到底是谁的家, 白白耽误住他。而吊诡的是,他明明晓得是耽误, 又一次次的钻到这里来。也许这里有个摄魂符, 把他的魂儿牵着, 任他天高水远也绕不出去。 敲门踅入, 就听见内院里嘻嘻哈哈的笑声, 严癞头在井前打水抹他那颗光秃秃的头。他走过去问:“里头在高兴什么?” 严癞头带着同情看他一眼, “下晌邱三爷和姑娘出去, 买了些东西回来,正在里头看东西呢。好像还给姑娘置办了几身行头,是为打扮得庄重些,后日好去邱家拜见他们家太太。” 良恭吊起眉来, “见邱家太太?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为他们俩的婚事呗。我听花信说的, 邱家太太听见些大姑娘不好的传闻,想亲自见见她,看看她是不是果然如传闻中说的那样。” “什么传闻?” “我怎么知道?”严癞头把帕子丢在盆里,怅惘地吁着气,“她心情好才肯对我多说两句, 我要问, 她又不说了。” 想来也不是些什么好话, 不过邱家太太要亲见妙真,就是不大相信那些闲话的意思。良恭想来, 看来妙真和邱纶的婚事,像是还有些可能性。他不大能高兴得起来,只回了屋子,倒头就睡。 不想还没睡着,就听见花信在外头喊:“良恭,姑娘叫你去,有事吩咐!” 良恭只得又爬起来,坐在床上发了会子呆,才拖拖懒懒地往内院进去。看见外间桌上堆放着许多东西,一定是邱纶的手笔。妙真自瞿尧卷跑了她的银子后,近来很是晓得省检了,不肯乱买东西。只是邱纶仍是哪这性情不改,走到铺子里,只要人家肯奉承几句,便不管用得上用不上,都要买些回来。 二人一回来,邱纶就在碧纱橱外催着妙真试那几件现办的成衣。也是前脚刚踅进卧房,看见妙真身上穿的是一件蟹壳青短衫,灰色罗裙,头上插着根红玛瑙珠嵌的银簪子,便爱得说不出话来。 妙真身上热,原想隔会再试,经不住他摧,连换了几身,愈发热。脸上有些不耐烦,“这身又怎样呢?” “就这身,我娘见了一定喜欢,再配上咱们才刚买的那只绿宝石分心。” 她走到穿衣镜前,想起那只绿宝石分心她本不喜欢,是邱纶执意要买,更暗暗不高兴,“我不戴那个,还是孝中就穿红着绿的?”邱纶没好劝,她继而淡淡埋怨起来,“早说了我不能戴的,你却搁不住人家奉承几句好话,非要买。买来也是白放在那里,简直是虚耗银子。” 邱纶就笑,“我愿意为你虚耗银子。” 妙真此刻听见这话,非但没有感动,反有些罪孽深重的感觉。就在穿衣镜里瞟他一眼,咕噜了一句,“我可不要你为我浪费钱。” 良恭恰悄没声息地在碧纱橱外听见他们说这些话,先不进去,等他二人不说了,才提着脚锵然踅入。看见妙真眼睛止不住一亮,把心里那股暗淡的消沉也照亮了一瞬,便打起精神进去问:“什么事叫我?” 听见是他的声音,妙真忙从穿衣镜前回首,诧异了一下,暗暗把花信瞅一眼。她原是吩咐花信去叫严癞头的,谁知花信不想和严癞头过多交涉,却把他叫来了。 她又不好吩咐了,缄默了须臾。 还是邱纶歪在榻上道:“你后日去街上雇一辆好的马车,要好的,不要那起破破烂烂的。叫来这里候着,等我家二嫂过来,就跟着姑娘与我二嫂一道往我家中去。我后日一早要先回去预备筵席,否则也用不着你们,我就陪着她们一齐过去了。” 他啃着个桃,说话咂舌有声,良恭一双冷眼瞅着,恨不能把他手里半个桃塞进他嘴里。他心里盘算着,迟早要找时候狠揍他一顿,方能出他胸中一口怨气。 邱纶不见他不搭腔,眼皮掀起来,望着他冷笑,“怎么,姑爷我支使不动你?” 良恭咬得腮角硬一硬,妙真看见,忙插进话来,“叫宁祥去好了。” “我去。”良恭丢下这话,就走了。 怄得邱纶握桃那只手直点着碧纱橱外头,\"看看这没王法的奴才,回头咱们成了亲就赶他走,留在眼前也是添气。\" 妙真只做没听见,良恭的去留是不由她的,全看他自己。她哪里还好意思多去左右他一句? 隔会邱纶见屋里人都散了,便搽净了手,端正着嘱咐起妙真,“明日见着我娘,她问你别的都不打紧,唯有一样,她要问你的病,你可千万要说你没病。你不知道,我大嫂前些日子叫了老五叔她媳妇去问了几句,就在我娘跟前添油加醋说了一堆你的不好,你可别认。” 妙真听着笑了一下,“你前头说你娘听见人说我的闲话,原来就是你家大嫂?” “我大嫂那个人,就是见不得人好。嗨,首要还是因为她见我大哥忙得不可开交,我四处闲着,却还不少钱花,她气不过。倒不是冲你,是我冲我。” 妙真略一思索,垂了下眼皮,“可我的确是有病,就是今日好了,保不齐哪日又犯。今日能哄得瞒得过你家里,明日成了亲,日日在一处,又如何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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