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这话她就走了,在路上想起“不汲汲于富贵”这话。正是了,钱这回事,不应当钻头觅缝去想它。可别人要替你想,你也是挡不住的。横竖不关自己的事。 “事不关己”这态度在胡家是也算里外践行一致,去找白池的几个家丁并没有费心去找,回来一句“没找见”就交了差。胡夫人自然也就罢了,跑丢个丫头,更没道理闹得人仰马翻的。 在妙真却是了不得的大事,次日天不亮,一面使瞿尧到衙门里报官,一面又赶来央求,“舅妈,求您多费神,再多派几个人出去寻找。我这里也叫尧哥哥去报官了。” 胡夫人打着哈欠从卧房里出来,“既报官了,就叫官府衙门去找。你放心,他们找人有的是法子,人家是常找的。” 妙真跟在后头出来,趁她在榻上坐下,忙从丫头手里接过茶奉上,“我是想着,多些人更好找些。” 胡夫人噘着肉乎乎的腮帮子吹着茶,呷了一口才道:“行,就多叫两个人出去找。我也多句嘴,一个丫头嚜,跑丢了就跑丢了,回头再买一个进来就是了。据我看,白池那丫头长得好,恐怕不一定就是跑丢,保不齐是叫拐子拐了去,今日再找不到,我看也不必再找了。 ” 妙真只能嘴上答应下来,又回房里等消息。坐也坐不安定,在屋子里踅来转去的。看那太阳慢慢迁徙着方向,感到那青砖粉墙越来越荒殆。 就是到衙门报官,人家也不愿费这个心。一年到头不知走失多少人口,犯不上。差役们不过敷衍敷衍,再趁着讹几两银子,也就是个意思了。 因此耽搁两天下来,白池仍是了无音讯。 林妈妈渐渐起疑惑,将妙真叫到房里去问:“雀香姑娘到底托她做什么活计,怎么这几日了还不见回来?” 妙真早预备了说法给她,“雀香嘛,您还不知道,近日听说舅舅舅妈在替她筹备嫁妆,她自己也急起来了,嫌外头裁的衣裳样子不好看,绊着白池替她出主意。这个也不如意,那个也不称心,挑挑拣拣的磨折人。哼,白池又不好得罪她,其实心里烦都要烦死她了。” 她装样子装得好,林妈妈见她噘着嘴,好像真对雀香有天大不瞒,也就信了。 反来劝她,“这倒是,还是不要得罪人家,咱们是住在人家家里。嘶、你倒提醒我了,你也要裁做几套衣裳带到安家去。” 说着便撑坐起来,“你去问问舅太太有没有好的裁缝师傅,请来,这钱咱们自己出,再不要舅太太花钱了,打家具就是她出的钱。出多了,肯定要抱怨。” 妙真趁势出去,回到屋里,继而把窗户盼着。一连盼了几日,倒渐渐盼明白了人情冷暖。 胡家的下人每逢来回话,都是只在廊下不进屋,好像怕进来给人缠住似的。说话也是斩钉截铁,“没找着!” 指望用这干净利落的收尾断了妙真的念想。几次下来,脸色愈发不耐烦,妙真只好拿些赏钱出来给他们,他们背地里又嫌少。 如此接连几番,妙真也不好再去烦胡夫人,只寄希望于良恭瞿尧二人。哪知瞿尧也找得有些发烦了,成日往街上兜晃几圈回来,只说什么也没打听见。 良恭则是另一番敷衍,成日避出去,与严癞头在那破院子里候着人牙子来,偏那人牙子有事给耽搁住了几日。 妙真倏见他打院门里进来,陡地揪起心,又急着听信,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良恭进门便摇头,“还是没找到。”多的一句也不说。 倒好,这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起码还有一线希望。妙真一屁股跌在榻上,静了半日,忽然掩面啼哭,“舅妈说她八成是给拐子拐走了,不肯再派人帮着找了。良恭,她会给拐到哪里去?” 良恭正在几上倒茶吃,听见她哭,忙转过来。手里握着茶盅,觉得是握着个烫手山芋,松也不是,紧也不是,心下几番犹豫,“要是真给拐走了,我看,就别找了。” 妙真陡地撤下双手,睁着泪眼,“不成!白池是和我一处长大的,我们这些年就跟亲姊妹一般,从未分开过。” 良恭背过身去,“找她回来将来也是个麻烦。你可别忘了,她和安大爷才是一条心,你就不怕他们合起伙来算计你?” 妙真慢慢低下头,泪珠儿落在腿上,有些冰凉。她埋首抽抽搭搭好一阵,抬起脸道:“我情愿不嫁给表哥,让她去嫁。” 良恭转来看着她,倏而一笑,“放着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也不想做了?” “就是个榜眼相公嚜,没什么了不得,丢了他,不见得我吃亏。就是一百个官太太也不抵白池。我从小就把她当姐姐看待,我虽是个姐姐,可是任性,骄横,一点不让人,除了爹娘妈妈,就是她一向宽纵着我。她虽然话不多,可我心里清楚,她也同样把我妹妹看待。” 愈这样想,愈是急起来,忙着到廊下喊来花信,“你去请舅妈给咱们派辆马车,咱们也出去找,在这里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就是给人拐了,也有个踪迹,大不了咱们拿钱再把她赎回来。” 花信有些吃味,也只得答应着去办。 良恭说了两句仍劝她不住,随她出去街上奔波,想到她亲自找几趟找不到自然就作罢了。 不想时隔两日,她还是天不亮就套了马车出去,先把去药铺子那条路上的铺子摊贩都问过一遍,后头又向周围几条街问过去。 可良恭严癞头何许人也?一个筹谋滴水不漏,一个办事干净利落,硬是一丝痕迹也未留下。寻了三日光景无果,这日妙真并花信又问到另一条街上来。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跟我一般个头,比我略瘦些,穿一件水青的褂子,芳绿的裙。对了,她生得比寻常姑娘都好看,倘或您见过,一定记得她。” 那掌柜的打着算盘睇妙真一眼,登时露出笑容,把算盘推到一边,撑在柜台上戏道:“比你还好看?唷,你是哪家的小姐啊,面生得很。我见了你,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妙真脸色一变,忙拉着花信出去。 赶车的小厮是胡家的人,也懒得下马,就欹在车上叹道:“还是没打听到吧?姑娘,这都三天了,炎天暑热的,歇歇吧,就是您不怕晒我也扛不住啦,您是在车里头,我可是在车外头。” 妙真两头看看,也有些为难,叫花信摸了几个钱给他,“我们再到前头那条街上问问,那条街还没问过,万一就问到了呢?” 那小厮还歪在车上不动弹,既不下来让开,也不作声。 恰是此刻,倏听个欢天喜地的声音在车马阗咽中大喊:“小姐!还真是你呀小姐!” 循声望去,见前头驶来一辆马车,还未停稳当,就见个几分眼熟的影子跳下车,风尘滚滚地骙瞿而来。 近前看,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那邱家三爷邱纶。穿一件玉白金边镶滚的袍子,髻上缠着巾子,手里握着把泥金扇。因是大喜,把那扇在手里反复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的,一时不知从何寒暄。 笑足一阵后,才将垂在胸膛前发带子往后一拨,打了个拱手,“真是他乡遇故知,小姐也到常州来了?我怎么听说你是去湖州姑妈家去了?” 说完自己就想到,妙真的未婚夫家正是在常州。简直惊心,他陡地提起眉,“小姐这就嫁人啦?” 妙真不欲与他多说,横他一眼道:“我舅舅家在常州。”丢下这话就要上车。 可那小厮还是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妙真急起来,“你让我上车去!” 小厮道:“别去了,先回家吧,这样毒的日头。姑娘不顾劳累,我可怕热死在大街上。” 妙真在下头堵着气瞪他,一时僵持不下。 那邱纶车上车下一睃,趁机问道:“小姐是要上哪里去?不如乘我的马车,我送你去。” 隔一会,妙真缓缓点头。邱纶大喜过望,忙调头回车前,招呼小厮又是搬踩凳,又是拉好马。他自己殷勤备至地在旁打着车帘子。 妙真并花信坐在一头,他独坐对面,窥妙真脸色尚在生气,只好把满腔热火摁下,在对面维持着一张笑足了傻气的脸。 过一阵妙真缓过面色,才睇他一眼,“谢谢你。” 邱纶趁势忙问:“小姐是要到哪里去?” 妙真仍旧不想与他多言,又偏过脸去不说话。花信只好代答,“我们也没有确定要去的地方,就是到前头拐弯那条街上去打听点事情。” “什么事情啊?” “我们家的一个丫头走失了好几天了,上街来问问。” 怪道方才见那小厮不耐烦,原来是跟着满大街寻人。寻人是桩最难办的差事,又耗光阴又费人力。可那是在别人,在邱纶,这不正是个讨巧卖乖的时机? 于是当机立断拍了下腿,“告诉我那丫头什么样子,我使人去打听!” 花信忙问:“邱三爷在常州也使得上人?” “手底下二十几号人呢。”他塌下背来,憨笑着解说,“我们家在常州新开了家织造坊,这不离苏州近嚜。虽不大,也有二十来个人,正张罗着开张,我爹派我来料理。” 邱老爷本来是看他年纪到了,成日只知玩乐,又抵死不愿成亲,怕娶了奶奶约束了他。便趁常州这头新开了买卖,派他来打理。也不要他如何将织造坊经营得蒸蒸日上,不过是拿一桩买卖给他历练。 他倒好,张口就说:“只要小姐差遣,坊内的事可以先放放,不着急,先办小姐的事要紧。小姐跟我说说那丫头什么模样,要是有画像给我一张,我叫他们拿着画像去找。” 闻言,妙真大喜,也肯扭过头来与他说话了,“等我回去叫人画了给你。真是有劳了,谢谢你!” “嗨,谢什么,能为小姐效力,是我三生有幸。那这会还到街上去问么?不如先送你回舅舅家去?” 妙真思忖须臾,点头道:“也好,回去画了像是正经。” 说着便将马车调转方向,一路往胡家去了。 却说这邱纶本是由苏州转来常州,今朝刚到,来时他爹嘱咐过,在常州已洽谈好了一家染坊,将常州织造布匹都交予这家染坊做。到这头来,先寄住在这家一些时日,等找到一处好房子再搬出去。 他也未留心听这户人家姓甚名谁,都交给底下人记着。今日从船上下来,并小厮长寿先行于此,正在找这户人家。 这厢到了胡家门上报了家门,忽见胡老爷并一位管家亲自迎来。妙真正奇呢,就见胡老爷抢上前打拱,“邱贤侄不是?怎么不先遣个人来说一声?屋子早就给你收拾好了,我不知你们确切是哪日到,瞧,也没派人到码头上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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