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阶上,走下来一个人,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表哥。” 陆景襄头一次以这种狼狈的样子示人,有失地位,不禁露出几分拘谨。尤其是当他对上宋清辞那双沉沉的眼睛,淋在身上的雨水更凉了。 宋清辞看着他:“有劳你送她回来。” “……这没什么。” 面对宋清辞的客气,陆景襄大感意外,这和上回对方扬言威胁自己的表现大相径庭。他十分了解宋清辞的为人,当他表现得越是若无其事,就意味着大事不妙。 陆景襄回头对视上梁映章,用唇语提醒她“小心”。 梁映章瞪大双眼,见他迅速翻身上马,就这么溜了,剩下她要独自面对宋清辞的质问。 身上的雨水很凉,被头顶的目光罩着,凉上加凉,梁映章抬不起头来。 “兄长……” 雨水潇潇落下,洗刷着脚下的青石板。 头顶传来宋清辞平静的语气:“瞿伯,送小姐回院。” 梁映章浅松了一口气,悄悄回头,见宋清辞仍立在原处,被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一半的肩头,他的眉眼在起雾的雨水里,特别不清晰。 回到朗水院里头。 换下一身湿衣,泡了个热水澡,梁映章困意来袭,天色已不早了,她走出来发现宋清辞竟坐在屋里头。 宋清辞捕捉到她神情里明显的防备,呼吸顿了一下,道:“你就这么怕我?” 想起白日里的那件事,梁映章胸口仍堵得慌,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过来,把碗里的姜汤喝了。” 明明是关切的话,却非得表现得像是命令。 若是她不过去,他似乎要这么盯着她坐到天明。梁映章抗争不下,将碗拿起来闻了一下,在他的注视下将姜汤喝见了底。 将碗放下时,对面的人忽然捉住了她的手,梁映章刚被热水泡热的身子,又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想抽又抽不回。 宋清辞留意到了她手臂上的红斑,眉头皱得越发紧,道:“那支笔的事,是我不对,向你道歉。” “我也没多放在心上……” 宋清辞抬眼看她,道:“没放在心上的话,你当时还这么生气地冲我发火,伤心地跑出去了?” “我不是因为笔……” 梁映章抿着嘴角,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在他面前说谎话很容易被揭穿,还是不说了,可又不想承认事实。 心间的浓雾渐渐退去,宋清辞目光微动,勾起唇,道:“不是因为笔,那是因为什么?是听到了我和冯魏的对话,是我善待其他人送的东西,而没有善待你送的?” “才不是!”梁映章羞恼不已,“你笑什么?” 宋清辞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捏了捏她的手,道:“我很高兴你如此在意我。” 男人笑眯眯地说着话,眼睛里静静流淌的笑意格外的亮,如星河照月明,流了满地玉碎,落在梁映章的心河上,摇摇晃晃的碧波,把她晃晕了。 “兄长,不早了。我要睡了。” 意思是你该走了。 宋清辞起身,道:“好,明日我再与你算你和陆景襄之间的账。” “我和小郡王之间没什么!”梁映章解释道。 果然,甜言蜜语在前,现在才要进入正题。 宋清辞表情淡淡:“你以为我不知道今晚你们做了什么吗?自从你上次遇险后,我就派了人暗中保护你。你除了在府里和书院中,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我都一清二楚。不然你以为今天你跑出去后,我为什么没有来找你?” 梁映章愣在原地。 宋清辞逐渐靠近,一只手绕在她耳根后,将一丛湿发从她肩上拨到耳后,“游湖有趣吗?” “兄长,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梁映章顿时来气了。 “哪里不对?” “你派人跟踪我,是对我的不尊重。说好听点是为了保护我,说难听了就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梁映章突然停住,“我跟三芳斋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默许你做所有事,你喜欢做生意,我不再反对。包括你那天跟韩子瑜逃学出去,回来对我说谎,我也容忍了。你跟陆景襄同舟游湖,我虽不高兴,也只能容忍。生怕我一责怪,你就离我远一步。” 宋清辞的话语里带着无可奈何的苦笑。 “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你还听不懂吗?” 梁映章的神情急剧变化着,脑子里晕天荒地,心跳骤然加速。 就算她再怎么没有那方面的经验,然而身体的反应骗不了自己。她和小郡王在一起时不会这么反应剧烈,宋清辞一靠近,她就会紧张得不行。 她摸着脸问:“你知不知道宋翁翁打算到了我出阁的年纪将我许配出去?”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莫非是真的?” 宋清辞笑看着她:“最初的确有这个打算,但不是将你嫁出相府,而是娶进来。” *** 梁映章彻夜未眠。 第二日,在书院里打了一天的哈欠,放学后盯着黑眼圈去了侍郎府。 进入书房时,发现里面没人,茶几上倒是正在煮茶,香气四溢,沸水扑腾,热气正要顶开盖子冒出来。 “站在门口作什么?” 身后出现的脚步声,停在边上,说话的呼吸气息吹在脸颊上。 梁映章身子一抖,扭头就跳进门槛。 宋清辞看见她从自己身边慌忙逃开,皱皱眉,果真急不来。 这下成了惊弓之鸟,比之前还要避着他。 他过去将她肩上的书袋子拿下来,挂在一边,“今天不做功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呀?” 梁映章不淡定了,她实在怀疑昨晚宋清辞说出的话是不是在骗她,不然的话他怎么能在表明心意后还能平常如素地对待自己? 兴许真的是哄骗她的呢。 两人坐上马车。 梁映章一路上盯着对面在看书的男人,忍了又忍,开口问道:“兄长,姨娘让我打听你的心上人是谁。我该怎么回她?” 宋清辞的目光从书上移开,颇为淡定:“她若是再问起,你便转告她,我喜欢的女子并未回应我。她的儿子只是一厢情愿。” “……” 梁映章的心脏又不好了,捂住胸口。 宋清辞拿书遮住在笑的嘴角,“小鸟儿,我不逼你。你若是不介意,我仍是你的兄长。这一点并不会改变。” 逼她?他敢! 梁映章看过不少乡下私底下传的话本,禁书里描述的男女之间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浓烈情欲,哪能像宋清辞这么克制,在喜欢的人面前做到云淡风轻。 他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对男女之情也不熟吧。 应该只是对妹妹的偏爱,误以为是喜欢了。 *** 寒院。 出来迎门的一个面熟的人。 迄今为止,梁映章见过她三次,也是距离最近的一次。 许云君将二人请进院子里,毫无任何见外,对宋清辞笑道:“你帖子里说要把妹妹带来,起初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 “我带映章过来见见裴公。” 宋清辞回头看了看梁映章,招手让她跟上,人未至跟前,就伸手握住了她。 许云君的眼神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裴公在画室里。”
第40章 亲了 画室里,还没进去,就被一张张狂放不羁的书法给占了道,墙上,窗台上,椅子上,全都挂满了一张张即兴创作的作品。 此时,裴公正在兴头上,泼墨山水,见来人,当场大喜:“楚之,你来了。” 楚之是宋清辞的字。 宋清辞道:“裴公,我带映章来拜见您。” 裴公看向他身边的梁映章,一双明眸生辉,羞而不怯,亮如明珠,不由得令他恍然间浮现出一位故人的模样,庭前相对,明雪聚光。 他当即挥毫落纸:“霞明则玉映,含章而挺生。是个好名字。听你说起她是宋相故人的后代,与你更是有缘。” 一句“有缘”,让宋清辞达到了今日的目的。 梁映章瞧见他的得意色,后知后觉,这幅场景怎么那么像丈夫带新妇像见长辈。 许云君从门外进来,笑道:“裴公,讨酒喝的人又来了。” 晚间,一批与裴公交好的文人雅士又来找裴公喝酒,吟诗作对,谈天论地。 宋清辞是这里面辈分最小的,被不少人来敬酒,喝了几杯。下台阶时不慎踩空,身形不稳。许云君扶了他一下,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开。 “你的酒量没以前好了。” 月色朗朗,许云君道,说起从前的事,神情十分的坦荡自如。 宋清辞眼里有了醉意,眯起眼,在院子里找寻梁映章的身影。 许云君道:“她在里面捧着一本佰草集,看的正入迷。” 裴公的藏书没有万卷,也有千卷。 像梁映章这么不爱看书的人,也能找到感兴趣的书。她正坐在角落里靠着墙角看书,背后突然来了个人。 “小鸟儿在看什么?” 梁映章被吓得一惊,转头才发现来人是宋清辞。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对方眼神迷离,半开半合,盯着她手里的书,也不知看进去几行字,随后渐渐撑不住,下巴磕在了她的肩窝里。 “兄长,你喝了多少酒?” 梁映章推他不动,只好由他倚靠,她靠着墙角,两人依偎的身影被层层书架遮挡住。 外面人的酒兴正酣,依旧热闹。 耳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梁映章看书无法集中,埋怨地转向罪魁祸首,宋清辞卸下所有防备的样子映入眼帘,紧闭着眼,呼吸均匀,唇色泛着淡淡的水光。 梁映章意外窥得了他柔软的一面,不太好意思继续看下去,又忍不住往那边瞟,这下更无法把书看进去。 几个月前,在相府门前的初次邂逅,在她的脑海中闪回。 她活到至今,青山白水,平淡无奇,突然间一眼窥见天光,又怎么能轻易忘记。只是她有自知之明,有自己要走的路,偶然间误入繁华大道,就当开开眼界。 等时候一到,就走回自己的路。 她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旁边人不自觉的叹息被宋清辞捕获,他睁开眼。梁映章在一瞬间被撞破了心事,往后躲,墙角里退无可退,紧接着被一股侵略性的气息截断了惊呼。 唇齿相抵之间,彼此的呼吸融为一体。 宋清辞将唇移开半寸,眼里的欲望紧绷到了极致,捧着她的脸,音色沙哑道:“怕我吗?” 梁映章摇了摇头。 宋清辞低头,再次衔住了她的唇。 一室的藏书,藏着千言万语。 烛光摇曳包裹着叠在一起的身影,散发的气氛比室外的夜色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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