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章目光扫过宋相手臂上的疤痕,忍不住好奇心,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翁翁左腿上也有类似的一道伤。每次说起那道伤,他都一脸骄傲。” 座下的翰林夫妇二人瞧见她逾越的举动,着实捏了一把汗。 不过,宋相对梁映章直率的举动没有任何反感,从她口中听到故人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感慨:“那是他将我从崖底背上来弄伤的。” 说罢,愧疚重新盈满了宋相的眼底,“以后,你就留在相府,我会替你翁翁照顾你。” 梁映章一听可以留在相府,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包吃包住吗?我会做饭,还会跑腿,力气大的很,什么活都能干。” 一旁的陈嫣见她卷袖子跃跃欲试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瞬间被逗乐了,开口道:“小姑娘,相爷怎么会让你在府里当下人呢?这些活都不用你干。” “那让我做什么?” 宋相眯起眼睛,目光从右手边的宋清辞那儿扫过,又回到梁映章这边,笑容和蔼地问道:“你多大了?” 宋清辞眉头一跳,拳头握紧几分。 “十五。” “离虹陵十六岁出阁的年纪还有一年。” 宋相捋着胡子,神情肃穆,自言自语在思忖着什么事情。 看见这一幕,陈嫣心头莫名的狂跳,面色慌张,暗暗扯丈夫宋毓敏的手臂,“快点,你倒是去说啊。” 宋毓敏一挥袍子的摆裾,腾的站起来,向宋相郑重道:“父亲大人,我有一个提议,不如让我出面认映章为干女儿。如此一来,映章成了相府名正言顺的异姓千金,您也可以了却友人托孤的遗愿。” 宋相精明如斯,岂会不知夫妻二人打得是什么算盘,挥挥手道:“先以表小姐的名义在府里养着。” 陈嫣暂时松了一口气,“相爷,知道您要留下映章,我吩咐仆人已经在打扫遥水的院子,晚上便可住进去。该置办的衣裳行头也已经在做了。” “遥水院太长时间没住人,没有人气,住进去不好,”宋相摇首道,他朝宋清辞瞥了一眼,后者淡定如钟,“就还是住在清辞以前的院子里。清辞,你没意见吧?” 宋清辞淡淡瞥了眼梁映章,一成不变的清冷面色,朝宋相回道:“不会。” 陈嫣仍然希望宋相重新考虑,“住在朗水院也不是不行,但是日后清辞回来住,不就冲突了,到时候住惯了再搬出来也不方便。” 宋相道:“遥水院不是打扫出来了吗?” 回到位子上,陈嫣算是彻底死心了,相爷偏心成这样,自己的亲孙子回府里只能住偏院去,早知道当初就不让宋清辞搬出去住了。 再看对面宋清辞置身事外的样子,陈嫣气不打一出来,暗暗踩了身旁丈夫一脚泄气。 父子俩一个德行,一个耳根子软,一个事不关己,凡事都要她操心。 *** 回到朗水院,管家宋瞿带来了两个丫鬟,给梁映章贴身使唤用的。 “奴婢秋意。” “奴婢冬蝉。” “见过表小姐。” 脚下跪了两个人,从未见过如此架势的梁映章往旁边躲开,弯腰去扶她们,“你们不用这么客气。快起来。” 不料,绿绮也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奴婢绿绮,会忠心侍奉小姐。” “绿绮姐姐,怎么连你也……” 梁映章为难极了,管家宋瞿微微一笑,在一旁提点道:“您现在是相府的表小姐,身份跟以前不同了,上下有别,要尽快习惯这些。相府注重礼仪门风,无论在府里或者出门在外,您要表现出主人的身份和举止来。接下来几日,我会安排礼仪师傅给您上课。” 当相府小姐还要上课,还不如不当。 梁映章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勉为其难地干笑两声,“多谢管家。” “侍郎。” 这时,门口的仆人发现了出现在朗水院的宋清辞。 梁映章朝门外望去,宋清辞正缓缓走进来。 下午他是直接从朝中回来,身上依旧穿着一袭端庄肃穆的绯红官袍,之前在乘风堂里梁映章自己都混乱着,只瞥了几眼,未曾细细打量。 如今人朝自己这边走来,绯红官袍显得格外显眼,面如冠玉,身姿欣长,如芦苇荡里遗世独立的鹭,骄而不傲,文而不弱。 他停在梁映章身前,微微俯视下来的目光里,有沉静的星河,“梁映章,祖父让我来带你去挽星阁用晚膳。” 星河明明是冷的,梁映章却仿佛被烫到了鼻尖,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发髻上的花钿松掉被甩落下来,“侍郎。” 红果靛蓝叶的花钿静静躺在宋清辞的靴边。 侧面散掉的一缕秀发落下,梁映章脸红不已,去捋头发。 绿绮正要蹲下身去捡,被宋清辞先拾了起来,握在右手里,他抬起左手,将梁映章脸颊边的秀发捞起来,再用花钿固定住。 梁映章身子僵住,一动都不敢动。 只要一平视,目光只到宋清辞的胸口,再往上就是他宽阔的肩膀,又白又直的脖颈,以及并不过分突出的喉结。 喉结上下滚动,清脆的嗓音流了出来,“日后你称我为兄长,不必叫侍郎。” 松雪的淡香气萦绕在鼻尖,近在咫尺。 梁映章屏住呼吸,把脸憋得通红,闷闷地叫了声: “兄长。”
第6章 松手 平时,相府里各院子都是单独开火,遇到节日或重大的日子,才会在挽星阁一同就餐。第一顿晚饭安排在这里,宋相的意思不言而喻。 挽星阁前,有一片月牙形状的湖。 到了夜间,夜幕升空,澄清的湖面接天上水,载满了无数寒星倒映在水中,因此有了“挽星”这个雅致的名字。 此时正值七月中旬,泛着黄绿光的萤火虫在湖面上和花草间飞舞,像极了湖水中的碎星,点点光芒,如梦似幻。 梁映章没想到,山间常见的萤火虫也能在相府看到,顿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产生了一丝丝的亲近。 “梁映章。” 前面有人在叫她。 宋清辞一身绯衣,在夜色里静静看她,面无表情,看上去让人不敢怠慢。 提灯领路的管家宋瞿也在等她跟上。 “我来了!” 宋清辞没想到梁映章是提裙跑来的,飞快得跑祉他的跟前,放下裙摆,几只萤火虫绕在她的发髻间,正好落在他为她插回去的花钿上。 “对不起,我看湖看入迷了。”梁映章喘着气道歉道。 裙子乱糟糟的,尽是褶皱,也不知道整理。 宋清辞藏在袖子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转向管家,依旧面不改色地问道: “礼仪师傅请好了吗?” “侍郎放心,已经安排妥当。” 宋清辞轻轻点了点头, “明日便开始上课,刻不容缓。” 刻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转身前,他瞥了眼梁映章,目光里射出一丝严厉, “以后不准把裙子提起来。” 说完后,又加了一条: “不准在人前疾步。” 相府无端闯入了这么一个人,宋清辞单纯觉得麻烦罢了,却没想到这种女子的礼仪常识还要他来出言提醒。 被说了后,小姑娘还不高兴了。 见梁映章垂着脑袋,像一朵焉儿了的茶花,宋清辞收了语气里的几分严厉: “你千里迢迢投奔相府,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要我说实话吗?”梁映章抬起脖子来。 宋清辞微微颔首,眉梢轻挑,冷厉的眼神威胁人,仿佛在说”你敢不说实话”。 梁映章倒是十分的坦诚: “我来京城是为了完成翁翁的遗愿,把玉佩还给它的主人,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相府小姐。我知道京城有政策可以给上京的流民就地安置,安排经营谋生。我有手有脚,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干嘛要留在这里白吃白住呢。” 宋清辞沉静的眼底,被她头顶飞舞的流萤搅动开了一丝的涟漪。 “你是觉得寄人篱下,低人一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自己的打算,当了相府小姐,我就不能完成我想做的事了。” “你想做什么?” “这个恕我不能告诉你。”梁映章踮起脚尖,朝他那儿凑了凑,掩起嘴,神秘兮兮道: “说出来就不灵了。” 仿佛藏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古灵精怪的模样,满园生动的景致都黯淡了下去,不及她的神情令人好奇。 宋清辞低眉弹了弹衣袖上的一条褶皱,极淡地勾了下唇, “相爷说了,一年后,若是还不习惯相府的生活,你可以自行离开。” 梁映章十天都待不下去,竟然要一年。 她上前去,一把揪住宋清辞的衣袖,焦虑地追问道: “为何是一年后?侍郎啊不,兄长,能不能跟相爷说说情。” 刚提醒完不能提裙和疾步,这又拉上了手。 宋清辞处在微震之中,抓住他的手力气不小,猝不及防间,他的半边身子被拉了过去,胸膛险些磕到她的鼻尖。 “松手。” “哦。” 宋清辞忍了下来,整理着衣冠,恢复清冷面色,义正言辞地提醒她: “离开相府的话,切记宴上不要在祖父面前提。” “可你这样子,好像是知道内情的。” “不准多问。” “你…兄长太霸道了,我连话都不能说了还。” “开口之前记得三思。” 挽星阁就在前头,翰林夫妇先陪着宋相先到了,就望见不远处在拉拉扯扯的二人,一个仰起小脸挡在身前,一个态度隐忍绕开了走。 “兄长。” “不准疾步。” 梁映章听话,果真脚步慢下来。 宋清辞满意地抿起唇角,未曾察觉自己的笑容在外人眼里有多显眼。 宋毓敏颇感惊奇:“父亲大人您看,才一日光景,清辞就和映章关系这么亲近了。这么一看,清辞还真有几分当兄长的样子。” 宋相甚感欣慰,捋胡须侧身转向夫妻二人,正色叮嘱道:“你们要待映章视如己出。她出身不同,凡事多宽容些。” 说吧,转身跨进挽星阁正门的门槛。 宋毓敏肃穆面容,举止庄重,朝宋相的背影说道:“父亲大人请放心。映章的祖父对宋氏有大恩。我一定把映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般疼爱。” 陈嫣挽着丈夫的手臂,靠近他肩膀,酸溜溜地说了句悄悄话:“夫君是在怪我没有给你生一个女儿吗?” 见夫人不高兴,宋毓敏立即揽他怀里,柔声安抚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哪有责怪你的意思。” 门内,宋明楚几不可闻地“嗯”了声,独自走路的佝偻背影比平时多了些沧桑,更像是一位普通老者。 宋毓敏不忍再看,低下头,眼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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